滾滾濃塵追著汽車離開了,汽車上的華崽心不在焉的,他胸前戴著一朵紅花,分明寫著“參軍光榮”,這是我祖父的哥哥,我叫他大爺爺。
在岳溪城,以山為代名詞,又以多竹翠色逼人而取名為竹山,山勢多怪,多嶙峋突兀,從竹山上往對面高崖看過去,盡是高聳連綿的山群,聽我大爺爺說,當年打日本人時候就在那座山崖上打過伏擊戰,山勢連綿,壓迫感很重,這岳溪靠近洪江商城,過了洪江往西就是貴州龍潭秀山等地方,當時的八路軍到這個地方打過日本鬼子,中國抗日最后一站,雪峰山抗戰就是這里,改革開放以后,政府修了個護林所,叫我大爺爺的爸爸也就是老左和他的老戰友管理著。
這片竹林子很大,有適合做壽材的松針樹,有適合熬茶油的木樟樹,那時候還是抗美援朝,老左和他的老戰友負傷從朝鮮退了下來,領了復員費,回了家鄉,政府就安排了這個工作,幾十年如一日的像戰士一樣堅守自己的崗位,某年的一個秋天,同往常一樣,兩人上山巡邏,回想著當年跟著毛主席打小日本,解放全中國,經歷多少大風大雨,現在人老了,黨還需要我們,我們這把老骨頭就得干得事情,也算對得住黨和人民了。
竹山不是很大,兩個小時就巡邏完了,秋天最怕就是山火,所以他們上山都不帶明火的,踏著颯颯聲的落葉,路很滑,不好走,老左對著老戰友說了句:“天快黑了,要趕快些。”秋葉落,柿子熟。
糯糯的空氣里面混合著柿子的香氣,讓人肺腑都舒緩不少,這片柿子林是野的,不知道怎么就在這地方長了根,被微涼的秋風一吹,滿地的金黃,柿子熟了,老左他們專門背了簍子上山來采摘,用袖口擦了擦,美美的咬上一口,汁水飽滿,老左頭發白了一大片,身板還挺硬朗,精神頭虎虎的,瞧見老左的身影在樹梢間來回穿梭,摘了不少個頭好的,顏色好看的,掰下來,放到腰間扎的大布口袋里。
巡邏完,太陽也下山了,兩人追著太陽的影子往回趕,周遭慢慢的陰森森起來,給人一種不安心的感覺。
“嘭!”
一聲槍響,作為退伍軍人的兩人瞬間趴下,細細的聽,悉悉索索的,斷斷續續傳來幾句:“快點,沒吃飽飯呢,沒看眼的東西。”“老板,咱們這回算是發了,這些貨都是北方人急缺的。”老左和他的老戰友對視一眼,明白這是偷獵的,當時偷獵管制不是很嚴格,經常有人盯著坐牢的風險跑來犯事,XZ那邊的藏羚羊就被打的差不多了。
老左打了個手勢,兩人慢慢的摸了上去,見到兩個面露兇光的亡命徒正將蒙了布的鐵籠子往貨車上裝,兩人明白,這是硬茬子,得有人拖著,留人報信。
“你快去叫大隊民兵,我來拖住他們。”老左操著一口湘西方言說道,“這地方我熟悉,快去,不要磨蹭了。老戰友咬了咬牙,一橫心,背身快速走了。
偷獵的那兩人被抓了,當時直接被判了二十年,可老左手臂中了槍,現在下雨天跟螞蟻咬似的疼,新中國剛成立,交通很不方便,是老戰友和大隊民兵幾個人拉著板車走了十幾里路到縣醫院處理好的,到了醫院門口,老戰友的衣服幾乎擰的出水來,后面幾年以來,老左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行,又槍傷失血過多,傷了元氣,沒補好身體,臨走把華崽,也就是我大爺爺叫來說:“兒子,爸這輩子就守著這片山了,沒有別的本事,你要記住,這地方是我們的根,不能忘了本。”說完沒一會兒,就去世了。
這山還是原來的山,這人卻已不見蹤跡,老戰友趙順田喜歡拉著二胡,聽聽黃梅戲,唱著那時候的故事,這故事只屬于他自己一個人,我大爺爺是趙順田養大的,后面我大爺爺當兵去了,老戰友死的時候也沒告訴我大爺爺,大爺爺后悔一輩子,年紀大了,回了村,當了個老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