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了帷幕”
金烏振翅、仰頭長唳,尖嘯的啼叫化作一道耀目紅光破開云海,也將眾神仙四散的思緒驟然拉緊——天界盛事之一,登云拓,在金烏啼鳴聲中,浩浩蕩蕩拉開了帷幕。
顧不得疑惑師尊為何會親臨探云臺,長汀只來得及快速捏個訣,便力踏罡風,直入上空的浩瀚流云。
流云密境內(nèi),眾神仙們正乘風在云海穿梭。
一青鱗白鬃的九尺小龍在云海內(nèi)騰挪,瞥見長汀后,特意打了個圈繞到她身旁,低著威風的銀角龍頭同其耳語。
“你師尊親自來看這次的登云拓?”
長汀聞言面露茫然,回憶起不久前所見,心中生出些懊悔。
流云秘境正式開啟前,伴隨著金烏振翅,在場神仙大都看到了那抹身著正青長袍的嚴然身影。
云霧遮蔽不住其分毫。
她身姿巍然,左臂后挽,右手虛握著靠在流紋皦玉腰帶處,靜靜肅立在云臺邊緣,身著的正青色長袍迎風而動,衣袍袖口處,絹紈色的海水江崖紋,在三足金烏光輝的照耀下,映出淺淺華光。
禁必欲止,令必欲行。
天界之法與天道之術的司掌者——伏天君。
也是長汀最為敬重的,師尊。
長汀從回憶里回過神,心中只覺更加后悔,自己剛才的起勢比別的神仙慢了一瞬,只怕已經(jīng)被師尊瞧見了,她心有愧疚,只能困惑地同司青嶠交談:
“我也才知道,師尊未曾告知過我會來。”
“那你可得卯足勁頭,你看前頭那些飛得殺氣騰騰的老哥哥看姐姐,想在天君面前表現(xiàn)的想法是一點也不藏掖?!?/p>
小青龍嗓門未壓低,一些“老哥哥老姐姐”聽罷憤憤轉(zhuǎn)頭,繼而又結了幾個印加快速度,將長汀一行甩得更遠。
“哎,我連仙器都未帶,還想著這次登云拓糊弄過去,待個一炷香差不多了?!遍L汀心虛,想著自己一般般的法術成果和空癟癟的器物寶囊,輕嘆了一口氣。
“那不行,你師尊很可能看著呢?!?/p>
小青龍自在地甩了甩尾,飛揚的龍鬃彰顯出她此刻的興奮:“我是喜歡同大壑宮那條老龍作對,所以之前的登云拓才力爭下游,這次可不一樣?!?/p>
“怎么,你想在我?guī)熥鹈媲帮@一下龍族神威?”
長汀雖在調(diào)侃,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思考怎么在登云拓爭個稍稍過得去的名次。
“啥呀,我是要幫你?!毙∏帻埻鲁鲆豢邶埾?,漫不經(jīng)心地用前爪輕抓長汀衣領,隨即微微一甩,將其穩(wěn)穩(wěn)拋到頭上。
長汀只聽到耳邊傳來一句“乘風訣捏好”,還來不及調(diào)整坐姿,便隨著小青龍近乎閃電一般的凌厲蹤影,猛地朝前襲去。
“都讓一讓都讓一讓,撞到神撞到仙了找大壑宮那條老龍算賬,本神不負責的哈?!?/p>
“司——青——嶠,慢——點——”
長汀不知道青龍驕傲的長尾究竟“順道”扇飛了多少小神小仙,光是一邊緊抓龍須,一邊默念乘風訣,已經(jīng)讓她有了想吐的感覺,心中只覺得,雖然龍族看起來威風凜凜,但乘起來的感覺,還不如隨便拉頭老仙牛。
“阿汀阿汀,別光顧著發(fā)呆啊,快找找哪兒藏了定云珠?!?/p>
司青嶠見頭上的仙遲遲沒有尋珠的動靜,恨鐵不成鋼般催促起來。
“慢…慢點…我暈……尋不清珠影…”
長汀努力穩(wěn)住身形,開始顫顫巍巍用手畫起尋珠符。
“我了個古神在上,我這就慢下來,別吐我頭上?!?/p>
“…不吐……你別說話,我分心了畫不好符…”
“快點,那花枝招展的百花仙都尋到一顆了。”
“別催我,馬上。”
“你倒是麻利點呀,我不會這次的尋珠符。”
“誰讓你不看登云函就來的?!?/p>
“我每次都未看,也不稀得看,我又不想奪魁!”
……
流云秘境外的環(huán)形云臺上,各方神仙臉色各異,齊齊盯著中心的浩瀚云海,術法深厚的早已知曉秘境內(nèi)里是何情況,術法微末的也借著尋蹤器物,興致勃勃地看著。
探云臺中心處,端坐著諸多威儀沉沉、一言不發(fā)的神尊仙尊,越是遠離看臺中心,私語聲與調(diào)侃聲則愈發(fā)明顯起來。
“青嶠神君竟有此神通,往年的登云拓,倒是未見她本事?!币患t衣女仙盯著水鏡看得不亦樂乎,忍不住點評了兩句。
“你這話說的,青嶠神君剛剛打飛了那么多神仙,定積了不少怨?!迸赃叺那嘁屡梢允盅诿妫吐暩嬷?/p>
“積怨也同我們無關,我們這些小仙從,看個熱鬧而已——不過神君確實厲害呀,跟撲蚊一樣,一下就把其他神仙扇飛了。”
紅衣女仙看得津津有味,眼神里寫滿了對司青嶠那身浩然神力的向往。
“噓,青嶠神君本就天資卓越,同輩神仙不敵她也正常,不過登云拓本就無需斗法,待夠半個時辰,找到最多的定云珠便能奪魁了?!?/p>
“也是,只是這青嶠神君雖厲害,怎么遲遲不見尋到珠呢?”
“我也不知為何,這神君,還有她背上的小天君合力竟還沒尋到珠。”
兩仙均面露疑惑,不懂如此神通廣大的神君,怎么連一顆定云珠也找不到。
“這小天君也不太行,尋珠符畫這許久。”紅衣女仙隨口感慨了一句。
話一落地,旁邊的青衣女仙臉色驟變。
“慎言!伏天君不久前還在此,可能還未走。”
“天君?!那我剛才所言……”
“兩位仙子說得真是熱火朝天,惹得本神君也想插一嘴了?!?/p>
云霧淺淺的看臺邊緣,一黑衣男子悠悠然落在兩仙面前,他端著和善的微笑,右手持著一柄黃銅色的煙管,左手隨意抱在胸前,懶洋洋地開了口。
兩仙被嚇得一愣,看清來者后馬上收斂笑容,齊聲行禮道:“拜見禹方神君。”
“仙途漫漫,人界帶來的習慣怎的還未改掉,若非遇見天君和天尊,都無須躬身行禮,喚一聲即可。”
禹方仍笑著,持著煙管在虛空里輕抵了一下,將兩仙躬下的身子推直。
兩女仙微微低頭,一齊應了聲“是”。
其中一仙眼神閃爍,嘴角向下繃著,似是回憶起了什么般喃喃自語:“雖已得道成仙,人界的仆役生活也實實在在過了三十多年,要不是那日天道垂憐,早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哪有機會來這仙山樓閣。”
禹方持著煙管,吐了口混入云海的淺灰煙霧,隨后溫和地看向兩仙,徐徐開口:
“凡塵往事,可作登云梯,不為迷途道?!?/p>
兩女仙道了句感謝,又反復強調(diào)方才的議論只是隨口之言,拜托禹方不要告訴其他神仙,這才趕忙乘風離去。
“怎的不瞧完呢,有趣之事,明明還在后頭呢?!?/p>
禹方望著她們倉促的背影,一邊暗自嘀咕,一邊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黃銅煙管,輕笑了一聲后,隨手將煙管往身后一擲。
黃銅煙管如常下墜,中途卻突然穩(wěn)穩(wěn)滯在半空,隨即又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以更快的速度筆直沖向禹方。
“天君這是何意?干巴巴站這嚇唬我,可阻止不了腌臜手段。”
禹方穩(wěn)穩(wěn)轉(zhuǎn)身,蓄力抬手,緊攥住破空而來的煙管,一根僅食指粗的黃銅管,此刻卻憑著莫名強大的沖擊將他震出一個趔趄。
“天君您,仙威依舊啊,本神君不花點力氣,這煙管還搶不回來了?!?/p>
禹方表情雖輕松,抓著煙管的右手已然在微微顫抖,他掌心處被方才的沖擊震出細密的破口,沒有鮮血溢出,只隱隱在傷口處窺見細小的紫色雷光。
“小懲大誡,登云拓結束后,自行去天道閣清算失職之過?!?/p>
虛空中傳來只有禹方能聽到的低沉女聲,他掌心傷口處的雷光也開始隨之閃動,禹方終歸沒能穩(wěn)住表情,臉上逐漸浮現(xiàn)出痛苦。
“是是是,謹遵天懲?!?/p>
禹方掐著右手手腕,忍著劇痛微微屈身行禮,緩和幾分后又繼續(xù)扯著笑容說道:
“出逃的祟靈就在流云秘境內(nèi),需我何時將其逮回?”
禹方心中其實已有答案——公正嚴明、事無巨細的伏天君明知天雷會影響神仙施展術法,卻仍選擇現(xiàn)在降下,要么,是根本不準備給自己將功折罪的機會,要么,是此次事件,已不是他一個神君能收尾的程度。
“靜觀其變,我會處置。”
虛空中的女聲沉穩(wěn)依舊,語氣好似天界巍然矗立了千余年的凌云木般不可撼動。
禹方了然,看來,是后者。
流云秘境內(nèi),登云拓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流光般穿梭的各色身影,是天界近卅年里極出色的小神仙們,身處天界“三歷兩拓一典”中,專為一甲子年以下神仙所籌辦的登云拓,小輩們早已摩拳擦掌,蓄勢待發(fā),伏天君的出現(xiàn)更是為其注入了更甚的氣力。
時間流逝中,原本忙于尋珠取珠的神仙們,逐漸覺察出幾分異常,起初被司青嶠打飛,而后逐漸緩過勁的端河神使率先開口。
“諸位!”
藍衣少年朗聲開口,長衫隨風,腳尖踩著熠熠的滯空陣,停在了云海中心。
“我覺此次登云拓有異,從進入秘境開始我便默數(shù)時辰,若照往年,半柱香之時便應開始風、火、雨三重困陣的歷練,現(xiàn)今已半炷香有余,云海依舊平靜,定云珠也仿佛取之不盡?!?/p>
端河邊說,邊解下腰間的芙蓉纏枝袋囊,打開的瞬間,十余顆定云珠泛著深淺不一的藍光成串飛出,循著端河的指引在他周身繞圈旋轉(zhuǎn),場面頗為壯觀。
有神仙發(fā)出微微的驚呼,端河聽聞頗為受用,驕傲了一瞬又馬上正色道。
“秘境有異,定云珠也有假,我與同門合力布了一個奐真歸原陣?!?/p>
他環(huán)顧四周,有意放緩了語速。
“才發(fā)現(xiàn)秘境內(nèi)……”
“有邪祟!”
秘境東南角,盤坐在小青龍頭上的長汀大喝出聲,話音剛落,一團濃墨般的深黑色邪影從暗處沖出,筆直朝小青龍喉下三寸猛地襲去。
“青嶠!”端河見狀大喊:“它要攻你逆鱗!護心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