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該去死嗎”

地界，祟海。

烏云成團般壓于祟海上空，將天光盡數遮蔽，濃煙似的瘦長邪影在云中穿梭嚎叫。

烏云之下，是波濤洶涌的祟海。

深黑色海浪翻涌間帶起的大片沫子，是這晦暗地方唯一的白。

濃墨般的寒涼海水中，依稀能看見游魚狀的鬼魅之影，在海中哀嚎著相互撕咬。

云與海之間，是青衣獵獵隨風起，左手結印，右手負劍的伏天君。

云中的邪影與海中的鬼影時不時泄出濃稠的祟氣，在伏天君四周試探盤桓，雖因天罡靈氣的護佑而未造成傷害，但終是在積少成多中，匯成了一方旋轉著的祟氣之籠。

籠上時不時躍出的骷髏鬼面直沖伏天君各處要害，又在天罡靈氣的阻隔下被重重彈開。

自祟氣襲來之時，伏戎劍便開始發出嗡鳴，白浪掀山紋里涌動起赤紅的光芒，劍面不似銀白，更似一把鮮紅的血刃。

“收回此等，無用且下作之法?！?/p>

伏天君語氣極冷，加重的“無用且下作”五字，依稀能聽出一些壓抑著的憤怒。

四周沒有回應，除了疾風掠過，摻著海浪涌動，再聽不到其他聲音。

“用邪術驅使隕落于此的神仙亡靈，是大不敬，你，罔為首任伏天君?！?/p>

話音剛落，那登云拓上的男子，驟然現身于祟氣之籠前。

不同于登云拓時，男子而今的面上，從左頰至右眼，正裂著兩道沒有流血的破口，破口之中，不斷閃動著赤紅色的細密雷光。

“何必說得那么難聽？歸根結底，就是普通術法罷了——話說，小庭微真是把這列缺印改得面目全非，莫不是專門用來抓我的？”

若河言語間扯動了臉上的破口，雷光閃爍得更為頻繁，血肉撕扯之痛也愈發強烈——登云拓時被打入體內的列缺印，這些日子已令他吃盡了苦頭。

“不是抓，是殺。”

伏天君隔著囚籠與之對望，看到他空蕩的左臂與臉上的破口，又感受到他周身涌出的天罡之氣與濃厚祟氣，似是下定決心般，肅立于籠中，抬劍直指若河。

“最后通牒，收了這邪術。”

“怎么？庭微心疼那些亡靈，實在下不了手？不過也是，這些可是曾看著你長大的……”

劍氣如虹，無情劈下。

血刃上的赤紅光芒耀眼奪目，一往無前的天罡靈氣一個呼吸間毫不費力斬碎囚籠，甚至仍有余力沖向底下的祟海，轟然間震起滔天般的漆黑浪花，濺濕衣衫下擺，盡顯堅決之態。

囚籠被斬碎，亡靈消散時發出凄厲刺耳的哀鳴，伏天君劍氣凜然，面色如常。

“……神仙們。”

變化只在一瞬間，若河表情一愣，似是還未反應過來，直至被哀鳴喚回注意力，這才話鋒一轉，一邊搖著頭，一邊感慨不已。

“小庭微啊，真是，真是位極稱職的伏天君。”

“自戕，抑或死于劍下。”

伏天君手中，泛著寒光的伏戎劍似是格外興奮，劍鋒處是藏不住的殺意，只待伏天君將其揮起，將這泱泱祟氣盡數鏟除。

“自然……都不選?！?/p>

若河又欲遁走，心中之訣還未念完，便感覺臉上一陣刺痛，赤紅天雷在他的血肉中游走，以迅雷之勢封住他的幾處脈穴，掙開束縛后，走勢慢了一瞬，伏天君趁機越至他跟前。

伏戎劍擦著若河的脖頸而過，掠出一道明晃晃的血痕。

劍氣翻轉，伏天君靈力震世，側身抬手間，重重劈下長劍，若河忙后撤躲讓，單臂結陣，陣中凝出黑色尖錐刺向伏天君。

尖錐破空而去，伏天君凝神提劍挽花，一邊震開雨點般密集的攻擊，一邊朝著若河步步緊逼。

祟海之上，是一念生死的對決，祟海之下，是蠢蠢欲動的亡靈。

尖錐還來不及再次凝結，伏戎劍已襲上面門，若河嘖了一聲，直接將靈力匯于右手掌心，心訣成形瞬間，飛速抬手死攥住長劍，不管掌心被利刃劃破，也不顧劍尖仍越來越近。

“我能復生，如筠，亦然?！?/p>

語畢之時，執劍之仙動作遲疑一瞬，劍氣松了半分。

若河抓緊這來之不易的喘息，將早早布好的殺陣盡數喚醒，空蕩的左臂竟在一瞬間復原長出，并凝結出銳利不已的祟氣朝伏天君面門直擊。

四方皆有殺陣，面前仍有祟氣，伏戎劍被若河攥于掌中難以抽出，伏天君來不及細思若河之語，只得在虛空中腳尖一點，棄了劍躍向烏云密布的更高處。

殺陣起，祟氣至。

伏天君未能完全避開，祟氣之刃劃過右眼，帶來一陣寒涼，一念之差，左膝處被祟氣直接捅穿，雖已鮮血淋漓，但她挪移的速度未減分毫。

“風收云散，列缺叁。”

青衣飄然，伏天君空中列陣，陣詞誦讀間，黑色尖錐追趕而上，找準漏洞刺入伏天君左掌、右臂、腰腹三處，霎時間鮮血汩汩，染紅一襲青衣。

伏天君穩住傷口，心訣流轉依然，右手指尖與伏戎劍同時綻出耀眼華光，劍面溫度驟升，直接燙破若河掌心。

華光不減，以兩點為線生出一粲然的金色巨網，先是順著若河右臂攀緣，隨即將其整個捆縛，動彈不得。

若河掌力終于松動，伏戎劍得以掙脫，似是帶著不甘回到伏天君掌心。

鮮血自伏天君渾身傷口中涌出，滴入愈發沸騰的祟海，祟海中的亡靈嗅到極純粹的血之靈氣，不管不顧爭搶著吞食，慢慢在伏天君下方的海面匯成一幽暗的深淵漩渦。

巨網隨著未停的陣詞越束越緊，一副要把若河原地大卸八塊的架勢。

右眼流淌的血液有些遮蔽視線，然伏天君目光如鏡，想到若河方才瞬間長出的左臂，開始思考得用多快的速度絞殺，才來得及拓上天階鎮祟印，令他無法生長復原。

金線緊勒若河嘴角，不給他正面開口的機會，被束縛的若河未放棄，凝結祟氣于虛空之中發聲。

“你，除不掉我，而且，真殺了我，你便永遠無法知道祟海之秘，如筠，也永遠無法沉冤得雪?！?/p>

“師尊護佑蒼生，沒有沉冤，無需昭雪?！?/p>

陣詞仍在伏天君心中流轉。若河的反抗阻礙了金線巨網的切割，伏天君將伏戎劍收斂，左右手共同結印，金色靈氣孕育流轉，急速覆上金線巨網，繼續全力束緊。

若河渾身已被割出數道涌血破口，甚至可以窺見已有折裂之勢的森森白骨，虛空中，若河的聲音也逐漸模糊。

“你……成為小天君那日，天道降雷于……如筠，又該……如何解釋？”

“天道有因，無需解釋?！?/p>

“……那，長汀呢？她就……活該去死嗎？”

久遠的回憶開始復蘇，伏天君動搖了一瞬，回過神后立即凝神將雜念驅散，只將最純粹的靈力源源不斷注入巨網。

“月在青天，列缺貳?！?/p>

伏天君誦訣，連帶著呼出一口混著血腥的濁氣，一邊防備著下方漩渦里對她虎視眈眈的亡靈，一邊警惕若河會不會有其他掙扎之舉，金線巨網蓄滿天罡靈氣，絞殺將成。

“蠢笨…庭微……伏……天……”

金線似刀，劈斬骨血，軀體即碎。

游絲般的聲音隨著被肢解的若河而消散于虛空。

染血的肉體殘塊被拓上鎮祟印，隨后零散墜入祟海，大片血色自海面暈開，吸引亡靈涌來吞吃分食，連帶著黑色海浪被激起。

血色融入黑海，亡靈也愈發狂躁，一處又一處的黑色漩渦逐一現于祟海海面，也深深烙于伏天君眼中。

云與海之間，是青衣染血同風擺，左手微顫，右手緊攥的伏天君。

伏天君身上的尖錐已逐一逼出，只余多處可怖的血洞，垂下的右手指縫里，似有光芒溢出，好像有什么東西被她抓在手里。

天階達音術被凝結，天界古垣處與人界長汀處，伏天君之語悠悠傳入二者腦海。

“祟海翻涌，各界祟靈將有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