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漸黑了,門一開一合鉆進屋里的冷風涼颼颼的。房頂為保暖鋪蓋了一層厚厚的稻草,風一刮過沙沙作響,剛開始有些吵,聽了一刻鐘也就聽習慣了,反而發自內心感覺有些好聽。
“娘,我回來了。”
一個氣喘吁吁的男聲從外面傳了進來,聲音清亮爽朗,緊接著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因為老舊,所以聲音格外刺耳。
阿歡透過窗戶縫向外面看過去,那人神情洋溢的全然不像是在外面做了整天的活,倒像是在外面快活了一天般精神抖擻。聽婦人說,她兒子是木匠學徒。男人赤著的手臂上面灰撲撲的,腦門上的汗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熱的,在深秋時分里顯得很是突兀。
“娘,你在屋里嗎?今日發了工錢,我買了半只燒雞咱倆好好慶祝慶祝。”進了屋子,他就不像是在外面講話那么大聲了,反而壓著嗓子講話有些謹慎,是顧及著家里還有病人在,揣度到心意,讓人心里一暖。
迎面和阿歡碰上,大高個子的男人反而嚇了一跳。他不信邪地朝屋里看了一眼,確認真的是之前躺在那里的人醒過來了,立刻便露出了月牙般純潔的笑臉。
“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都睡了六七天,真是嚇死人了。”
與婦人說的一般無二,他果真是個熱情開朗的性子。懂禮貌有分寸,只是三兩句話的工夫,她就對他的好感多了不少。
“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男人微微一怔,他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次聽她講話,而她的聲音又是那么的好聽,像是小溪流淌,又像是樹下風吹過的風鈴。她之于他已經算是熟悉了。而他之于她,還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片刻后,他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了什么,忙留下一句不必客氣便溜走了。
再出現時,他穿戴整齊清洗的干凈,頭發上的木頭沫子都沒了,只有半干的頭發潮乎乎的,有兩縷碎發落在額間,有種說不出的瀟灑美感。長袖在他手臂上很明顯讓他并不舒服,幾次下意識地想挽上去,見有她在便又控制住了。
他或許以為自己遷就的自然,殊不知一切都已經被她收在了眼底。
三人坐在一張小飯桌上面面相覷,男人還在為沒穿好衣服的事有些慚愧,“還沒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求助的眼神望向婦人,婦人連忙接過話道:“沒事的沒事的,只是暫時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許是過幾日就全都想起來了。”
受到安慰的她認同地點了點頭,心中寬慰了不少。
“那……在想起之前該如何稱呼?總不能一直稱你為姑娘……若是一直都想不起來那又該如何是好?”
婦人抬手佯裝要拍他一巴掌,出言嚇道,“烏鴉嘴!”
“我錯了娘。”
男人怏怏低下頭扒飯,來回看人眼色也不提這茬了。
“娘,這個燒雞是新出鍋的,您多吃,姑娘,你也多吃些,不必客氣,你還傷著要多補一補才能好得快,若是喜歡,我,我明天再買一只回來。”
阿歡看著面前的雞腿,感動的說不出話。
雖然不知道一只雞多少錢,但看他們的家境,這絕不是他們平日里會有的伙食。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對了,剛剛進門時他說,是因為今日發了工錢才買了半只燒雞。阿歡瞬間有些過意不去,都已經睡了那么久了,再多睡過這頓晚飯又有何妨呢?
“醒后喝了粥,我現在肚子飽飽的一點都不餓,您吃吧。”
三人來回推讓,推來推去不過也就是一只雞腿到底是給誰吃的官司。
最終還是婦人拿出了長輩姿態把雞腿送了她的碗里,拍了拍她的背寬慰她安心吃。
男人也同樣認可母親的舉動,抱著飯碗傻樂,清炒白菜吃得正歡。
看得出他性格溫和且與母親的感情極好,少年人的稚氣他有,中年人的成熟和體貼他也有。此刻他正拿起余下的那半只雞把能撕下來的肉一股腦地都撕下來了,分別送到了她和他母親面前,兩人面前各是一小碗,而他抱著沒剩多少肉的雞骨架啃得正歡。
“娘總說我是屬狗的,想來還真是,有事沒事的就是喜歡鍛煉牙口。”
這樣三人都有的吃,還屬他自己的那一塊雞骨頭塊頭最大,也不能說是不公平了。婦人和她都被逗樂了,也就沒再推讓,像真正一家人般溫馨地吃完了一頓飯。
“對了,我叫越佳年。今年又是一個好年頭的佳年。”
隔天,一行三人起早一起上街,越佳年去了木匠鋪做活,越媽媽則是帶著她去買布料,打算為她做一件合身的新衣裳。每一塊布料的價錢聽起來都是不少,可越媽媽的臉色未變,只是一個勁兒地問著哪一塊她最喜歡。她說哪一件都好,越媽媽卻認真地想要多看一看布料,直到找到一件最適合她的。
偷偷從布料店溜了出來,因為她的身上還有一個東西或許能換來一點零錢,無論多少,只要能補貼家用盡盡她的心意就好,哪怕只是能換來一斤米,一顆菜。剛剛經過當鋪,她就已經在心底里盤算了。
想來也是奇怪,不圖色不求財,是多大的血海深仇才會對她那般只想要她徹底消失?
離當鋪有一段路,她走得心神不寧。
“姑娘算一卦?”
她本沒打算理睬,只是那人窮追不舍,加快腳步想甩都甩不掉,身后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男子跟著,哪怕是在青天白日里也讓人害怕。只差一步就能邁上當鋪的臺階,那人竟出人意料地拽住了她的衣袖。“我為你取個名字,分文不取,如何?”
“我有名有姓的,用你取什么?”和目的不純的人對峙,哪怕是在撒謊她也半分不感到心虛。
甩開他的手抬腿便要走,只聽他高聲道,“天機,不可泄露。本是有名有姓,可你如今什么都不記得了不是嗎?”
這兒……若說江湖術士大有唬人之士,身后這先生的消息也未免太過靈通。
“贈你懷玉二字,暫代名,取救養之家姓,今后福祿無窮啊。”
神神叨叨的,她半信半疑終是決定不要理會,直到聽見那句,“越懷玉,是個好名字。神仙庇護解救苦,生生世世都享福。”
事到如今,信或不信都由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