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圍定在十天之后,上至皇上太后,下至王公大臣,又要攜帶親眷,幾乎百人參與射獵活動。宣帝下令,御林軍負(fù)責(zé)皇家守衛(wèi),另由穆赫章調(diào)動一部分守城軍隊負(fù)責(zé)臣工們的守衛(wèi)。忙了整整九天,第十日子丑交接之時,穆赫章才回到大將軍府。全府的人都在夢鄉(xiāng)之中,幾個守夜的下人打著燈籠沖盹兒。
景玥坐在桌邊舉著本書出神,一邊榻上,整整齊齊擺著兩只包袱。
吱呀一聲,門開了,穆赫章輕手輕腳走進(jìn)來,“這么晚了,還沒睡?”
景玥站起身,輕聲道:“睡不著。以為大將軍今晚不回了,我去叫她們起來伺候你梳洗。”
“不用,睡不著,”穆赫章脫了披風(fēng),走去榻子前,“帶的東西收拾好了?這次圍獵在城郊百里的西林,快馬兩個時辰,萬一忘了東西,可以派人回府取。”
景玥點了點頭,岔開話題道:“大將軍過去看看曦兒吧,明天卯時出發(fā),想必她也睡不踏實。”
穆赫章猶豫片刻,沒有動,“你真的想好了?不覺得受了委屈嗎?”
“做奴婢嗎?我不覺得,”景玥搖頭道:“相反,機會難得。大將軍放心,咱們計劃周全,不會有事的。”
“希望一切順利吧……”
“嗯,但有件事,我有些擔(dān)心。就是曦兒的脾氣,要是她一直像現(xiàn)在這樣對誰都不冷不熱的,恐怕……”景玥遲疑道:“大將軍知道,我和靈王府的兩位王妃曾相處過一段時日。是可以推病不見,但總不能一面不露。你最好勸曦兒隨和一些,忍過這半個月,就萬事大吉了。”
穆赫章眉頭緊皺,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曦兒的性子,本不是這般潑辣,以前的她……溫柔的像小兔子,尤其那雙眼睛最漂亮,慧黠靈動,和現(xiàn)在的你有幾分相似。是那段苦難的日子,一點點磨去她眼中的清澈,一點點磨硬她本來柔軟的心。有時候,我甚至怕見到她現(xiàn)在充滿仇恨的眼睛,她不快樂,我更不快樂。可惜,時光不能倒流,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景玥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樣苦難的日子改變了曦兒的性格,可是她不能問,只得找個輕松的話題,“壞事遲早會過去。還不到出發(fā)的時辰,大將軍休息一會兒吧?”
穆赫章長嘆口氣,在桌邊坐下,“你不累的話,陪我說說話。”
景玥一笑,過去坐下,“悉聽尊便。”
夜闌人靜,一對不算夫妻的夫妻,秉燭夜談。從詩書到兵法、從軼事到朝政,穆赫章驚訝的發(fā)現(xiàn),景玥不是僅有美貌的女人,反而那一顆玲瓏心,更引人傾心。
“困了去床上睡一會兒,別死撐了,”穆赫章輕推了推支著腮幫子不住點頭的景玥,笑道:“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景玥嗯了聲,迷糊道:“不用,反正得坐一天馬車,不睡覺還能做什么。”說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穆赫章一笑,也不再勸,翻開手中的書邊看邊喝著茶。不到半刻工夫,耳邊就傳來微弱的呼嚕聲,扭頭一瞧,景玥趴在桌上睡著了。他拿過件披風(fēng)搭在她肩頭,靜靜看著她熟睡的面龐,不由得擰起眉。不得不承認(rèn),她眉眼間那一份稚氣純真,跟當(dāng)年的曦兒真的很像。從在靈王府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有種特別的預(yù)感,她是上天派來拯救曦兒的。慢慢終結(jié)她的生命,這是他最初的打算,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心里有了一絲猶豫。曦兒的百般催促,景玥的懵然無知,左右拉扯著他的心。在一切漸成困局之時,那天夜晚的意外,點活了一盤死棋。既然他不能親口挑明這件事,為什么不能讓她偷聽到事情的緣由。他察覺到窗外她輕柔的氣息,所以才說了那么多,泄露了他和曦兒之間的秘密。她果然沒令他失望,走出大膽的一步,拯救了所有人的命運。
“對不起,這是我欠曦兒的,必須還給她……”穆赫章抬手輕輕整理好景玥臉頰邊散落的發(fā)絲,眼中有一絲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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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卯時三刻準(zhǔn)時出發(fā),景玥帶著櫻雪上了一輛車,曦兒獨自一輛車,兩車由穆赫章的親兵護(hù)送,直奔西林圍獵場。因為一夜未睡,景玥上了車就昏沉沉睡過去,不知多久,被一陣搖晃驚醒。
“夫人?夫人!”櫻雪低叫道:“快醒醒,別睡了,咱們到了。”
景玥揉揉眼,挑起車簾往外張望,天空籠罩著暖暖的橘色光芒,“這個時辰才到?我還以為西林沒多遠(yuǎn)。”
櫻雪邊幫景玥整理頭發(fā)衣服,邊笑道:“夫人還說呢,本來未時差不多能到的,但大將軍叮囑,要車子行穩(wěn)一點兒。才走到這會兒,路上好幾隊馬車趕在咱們前面了呢。聽說有都尉府的、廷尉府的,哦,靈王府負(fù)責(zé)運送東西的隨從也過去了……”
“真難為你記得這么清楚,”景玥嘆道,自從櫻雪到了身邊,再沒錯過任何消息。
“我扶夫人下車吧,”櫻雪扶住景玥的手臂,突然一頓,遲疑道:“夫人,奴婢有件事想問。”
“什么事?”
“曦兒姑娘,夫人為什么帶她一起來呢?”櫻雪一臉好奇,她不懂,府里那幾位妾室自從知道圍獵的事,都想盡辦法討好景玥。因為大家知道,大夫人身邊一向只有一個丫鬟服侍,那么可以攜帶兩名婢女的限制,自然空出來一個名額。哪怕是頂著婢女的頭銜,卻可以日夜陪伴在穆赫章身邊,誰不想爭取到這樣的好機會。偏偏,景玥選了曦兒,情理上倒說得過去,她們是結(jié)拜姐妹么。
景玥笑笑,“我只想帶她出來散散心。你知道她獨來獨往慣了,又不喜歡丫鬟在身邊跟著。累不到你的。”
櫻雪皺眉道:“奴婢不是怕辛苦,是覺得……反正她這個人有點兒古怪。”
景玥無法解釋。兩人下了馬車,曦兒已經(jīng)站在車邊,輕紗覆面。
“看來你早把之前說好的忘得一干二凈了。”曦兒眼中閃出怒火,語氣不善。
櫻雪心有不忿的瞪著她,卻不敢回嘴。
景玥愣了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忘了戴上面紗,趕忙從袖口里抽出手帕把臉遮好,抱歉道:“是我睡迷糊了,多謝姐姐提醒。那我們別站著了,去帳篷吧。”曦兒回過一個白眼。
三人走去休息的帳子,本來景玥該和穆赫章一處,但她特意安排三個女人住在一起,理由是方面出入。放下包裹,景玥吩咐櫻雪去打聽一下都有哪些人到了獵場,順便去請穆赫章過來。櫻雪高興的飛奔出去打探消息。
“如果皇上今日到了,說不定晚上會有宴席,到時委屈姐姐在帳子里呆一晚,等大家習(xí)慣我戴面紗的……”景玥正要說下去,被曦兒打斷:“你閉嘴!我不想聽你廢話。還有,又沒其他人在,姐姐長姐姐短的,虛偽!”
景玥無奈道:“你不愿意聽我就不說,反正所有事大將軍提前知會過你了。總之一句話,這次是他盡心安排的,你別誤會他,別辜負(fù)他一片好意。”
曦兒一聲冷哼,“想不到你還挺關(guān)心他。我們有沒有誤會關(guān)你什么事?!”
景玥懶得和她爭辯,摘下面紗,轉(zhuǎn)身去床邊收拾包袱。
“你為什么不說話?”曦兒追上一步,質(zhì)問道:“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對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景玥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么?!”曦兒伸手拉住包袱,想要拽到地上。
景玥一下按住,抬眼盯住她,一字一句道:“他是你的男人,不是我的。別忘了他曾經(jīng)想毒死我,他心里不可替代的人是你,我只不過是枚棋子。你認(rèn)為我會傻到喜歡上想要我命的人?!”
曦兒嘴角兒抽搐一下,冷冷道:“你別妄想從他那兒得到什么好處。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段日子在府里,你當(dāng)著那些賤人跟他在一起……男人的心,我了解。管好你那雙眼睛,即使你下足功夫,他也不會被你誘惑的。”
話音落處,景玥一頭霧水,她不懂自己哪里做過誘惑穆赫章的事,反問道:“你信不過他?”
曦兒眼神一閃,半晌才緩緩道:“我誰也信不過,唯有自己……我不想輸,更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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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櫻雪和穆赫章前后腳回來。他看了眼景玥,走到曦兒身邊,噓寒問暖一回。曦兒始終不冷不熱,他神色焦慮卻無可奈何。說過幾句話,曦兒推說累了,走去屏風(fēng)后面的床上休息。
哎……穆赫章嘆口氣,輕聲道:“皇上圣駕已到,宴席正在準(zhǔn)備,酉時開始。”
宴席在晚上,野外空曠,只有火把照亮,應(yīng)該好應(yīng)付。景玥擔(dān)心的另有其他,“那太后和靈王呢?他們到?jīng)]到?”見穆赫章?lián)u頭,她松口大氣。真是老天幫忙,最怕碰面的兩個人不在,其他人好蒙混。
“太后那兒不用擔(dān)心,圍獵她不可能來。但是……”穆赫章看了眼屏風(fēng),低聲道:“靈王后天到,王妃和如夫人一并跟來,皇上勢必再開宴。你覺得……曦兒應(yīng)付得了么?不如……這次暫且只走這第一步……”說著,指向榻上的面紗。
景玥想了一回,拒絕道:“不行。在這兒是交換身份的最佳時機,趁著眾人把精力放在圍獵上,不會有人特別留意你身邊人的小改變,更何況除了靈王和王妃,沒人清楚我的事。即便開宴,那么多人圍坐一起,一人一句話說到天亮了。哪怕曦兒一句話不說,也不會有人察覺出異樣。”
穆赫章點了點頭,又擔(dān)憂的看向屏風(fēng)。
景玥明白他心中所想,輕推他一把,勸道:“為了一會兒宴席的事,她心情不好,你去開解開解她。我出去走走,你們慢慢說話吧。”
穆赫章感激一笑,“別走遠(yuǎn),我們很快說完。”
景玥帶櫻雪出了帳子,借口說餓了,讓她去不遠(yuǎn)處的小廚房弄些吃的來。櫻雪知道景玥口味簡單,吃不慣那些甜膩膩的點心,忙應(yīng)聲跑去親手準(zhǔn)備清淡的米粥小菜。看她走遠(yuǎn),景玥四周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每座帳子間有一定的距離,之間是巡邏士兵的通道。那些帳子有大有小,有豪華有簡單,按照等級分別,綿延一兩里地。看來這次狩獵規(guī)模不小。看了一會兒,她才想起,還不知道穆赫非來了沒有。如果他來了,也許小米能跟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妥,自己不希望看到小米當(dāng)做奴婢被秦昭吆來喝去。正想著,穆赫章已走出帳子里,一臉愁色。兩人正沉默著,一名身著軟甲的兵士站在一旁,拱手道:“大將軍,吉達(dá)將軍請您過去軍帳,有事相商。”
穆赫章點點頭,靠近景玥身邊,低聲道:“曦兒不舒服睡下了,一會兒叫櫻雪留下服侍。宴席開始,詹安會來接你。”說著,一指那名軟甲兵士。
“知道了,大將軍慢走。”
送走穆赫章,景玥進(jìn)了帳子,見曦兒正坐在梳妝臺前對鏡梳頭。她頭也不回,對著鏡中問道:“晚上的宴席,你很想去?”
景玥沒接話,“我叫櫻雪準(zhǔn)備了些清粥小菜,你要不要吃一些?”
“你是真的想幫我嗎?”曦兒冷淡的語氣中藏著不屑。
景玥明白她始終對自己持懷疑態(tài)度,直言道:“我這么做不僅僅是幫你,更是幫我自己,信不信隨你。”
“那好,”曦兒扭頭看向景玥,“從今晚開始,我就要做大將軍夫人,我們調(diào)換身份。你不會不答應(yīn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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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盛大的篝火宴會開始。聽著遠(yuǎn)處的喧鬧聲,景玥心里隱隱一絲不安,今晚和曦兒調(diào)換身份的事來不及通知穆赫章,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yīng)。她希望自己杞人憂天,畢竟那兩人才是名正言順的一對兒,做戲也用不著提前彩排。聽著帳內(nèi)細(xì)細(xì)的風(fēng)聲,她一顆心無論如何靜不下來,只好出去透透風(fēng)。從營區(qū)的帳篷間繞出來,不遠(yuǎn)處有一片稀疏的小樹林,前面是斑駁的草地。秋日,草木凋零,人少的地方,月光也略顯冷清。
“希望一切順利,我能早日回家,爹娘、大哥、二哥……我很快會回去了。”景玥仰頭對著一輪明月默默祈禱著。全然沒注意,一個身影走近。
“你在做什么?”聲音威嚴(yán)而富有磁性。
景玥身子一顫,心口騰騰跳起來,想悶頭跑開,可是理智告訴她,不能那么做。穩(wěn)住心情,轉(zhuǎn)身對來人行了一禮,一雙眼盯著那人袍子上的金色祥云,不敢抬頭。
宣帝眉頭微微一蹙,好奇的打量著眼前戴著面紗的女子,“你是哪家女眷,怎么瞧著……如此眼熟?”說著上前一步。
景玥嚇得趕忙退后一步,嗯了一聲沒敢答話。她不確定此刻宣帝見過曦兒沒有,如果在宴會上他們碰過面,那么自己保持沉默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
“你不會說話?”宣帝仔細(xì)端詳著她細(xì)長的睫毛,下面隱藏的那一抹靈動似乎很勾人心魄。“你是婢女?”
景玥咬了下唇,點點頭。
宣帝一笑,揚手指著遠(yuǎn)處被篝火映紅的天空,“皇上大開筵宴,幾乎所有王公大臣都在席上,你不去伺候你家主子倒跑來這里偷懶,就不怕主子責(zé)怪?”
連皇上都跑來這里了呢,景玥心道,誰還有工夫管我。想著,行了個禮,準(zhǔn)備退下。
看她要離開,宣帝開口攔道:“等等。既然遇到,你就陪……我說說話吧。”說著,踱步到不遠(yuǎn)處倒在地上的一根斷木上坐下。
景玥一怔,猛然記起兩人第一次相遇,不明白此刻宣帝為什么又要隱瞞身份。
“今晚月色不錯,只可惜云彩多了些,”說著,宣帝微不可聞一嘆,仰望蒼穹道:“像這樣的夜色,最好一壺清酒,在一池碧水邊靜靜觀賞月色朦朧,一縷清風(fēng)相陪,是為人間一大樂事。”
你還挺會享受,那活色生香的宴席不是男人的最愛么?景玥心里想著,仍舊站在原地等候宣帝發(fā)話讓自己走。
“你真不會講話?”宣帝坐在那兒,又好奇的看向不言不語的景玥。這回他坐著,可以看清她微垂的睫毛下那一雙閃爍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上,一副輕柔的面紗,籠住一絲神秘的美。
景玥思索一回,想了個主意,刻意啞著嗓子回道:“回……爺?shù)脑挘摇ぷ訅牧耍槐阒v話。”
宣帝眉峰一動,“你是哪個府里的?”
“嗯……大將軍府。”
“你是大將軍夫人……的婢女?”宣帝一個大喘氣,嚇得景玥的心停跳一拍,啞嗓回了聲是。“呵,那奇怪了。今晚宴席,大將軍夫人也是輕紗遮面,說是出了疹子不便吹風(fēng),又說嗓子不好不能講話。難道你們主仆,得了一樣的病么?”
“只是不巧,吃了同樣熱毒的東西,才這樣。”
宣帝哼的一笑,“看來穆赫章平日里憐香惜都是裝出來的,還是他只顧憐惜外面的女人,自己府里的倒顧不上了。”
景玥不敢接腔,裝沒聽到。
宣帝卻沒打算放過她,“我怎么瞧著,你和那位大將軍夫人,眉眼間有些相似呢?”
“人有相似。”景玥回答的言簡意賅、斬釘截鐵。
宣帝嗯了一聲,似乎無意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道:“既然你嗓子壞了不便說話,那就當(dāng)個好聽眾。來,坐下……”說著,拍了拍身側(cè)的位置,“好久沒安安靜靜的清凈一下了。”
景玥哪里敢坐,搖搖頭,“奴婢不敢。”
“啰嗦什么,讓你坐就坐,”宣帝伸手一把拉住景玥的手腕兒,力道之大讓她無從反抗,竟被按在旁邊坐下。剛坐穩(wěn),聽他繼續(xù)道:“其實有時候想著,做個奴婢伺候主子也沒什么不好。只要盡心盡力去做,自然能得到主子賞識,吃穿不愁、金銀不缺。反而做主子的,煩惱不斷,大事小情,永遠(yuǎn)解決不完。一個決定不妥當(dāng),后果不堪設(shè)想。哎……累心的很。”
要享受無與倫比的幸福就要面對無與倫比的壓力,景玥心里這樣想,嘴上卻只字不敢提。悶悶的低著頭,數(shù)地上的小草。
“我小時候常來獵場玩耍,記得那時候父……親帶著我們弟兄三人,騎馬狩獵,圍火夜談。現(xiàn)在想來,那段日子,大概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宣帝目光望向遠(yuǎn)方,沉浸在回憶中,徐徐道:“我們兄弟三人,最喜歡打獵的是大哥,他箭法最準(zhǔn),每次收獲最多的是他。二哥心善、從不喜好武力。我最笨,次次都射偏了。有一回,我求勝心切,獨自策馬跑進(jìn)林子深處想打只大的獵物博父親歡心,結(jié)果遇到一頭熊。那熊張牙舞爪,兇狠異常,我至今還記得。連射幾箭都沒扎中要害,本以為自己會被熊吃掉。后來大哥騎馬趕來,殺死那頭熊。為救我,他自己受了重傷,在肩頭,留下一尺多長的三條疤。我感激他,誓要報答他救命之恩,可惜今日,卻不能實現(xiàn)了……”
景玥認(rèn)真聽著,努力消化著接收到的訊息,在宣帝口中,他大哥應(yīng)該是個英武的人,好像已經(jīng)不在了;而靈王,卻是個善良的人,不過這點好像跟自己所見的有些出入。
“還有,你知道西林圍場最有趣的是什么?”宣帝也不介意景玥一言不發(fā),自顧自解釋道:“是一種羽毛會變色的鳥兒,它會學(xué)人講話。幼時曾有人抓住過兩只送給母親,沒養(yǎng)兩天就死了。聽說,要一雌一雄才能養(yǎng)活,一般這個季節(jié),只有雄鳥出來覓食,很難捉到雌鳥。”
這個話題景玥非常感興趣,下意識接口問道:“那是什么鳥?”
“鵑鳥。這么大一只,羽毛有五色。”宣帝伸手比劃一回鵑鳥的大小,“若是這回運氣好,能捉到幾對就好了。”
景玥眼中一閃興奮的光,隨即黯淡下來,低頭不語。
宣帝敏感的察覺到她似乎不開心,忙道:“真能捉到,我叫人送一對兒去大將軍府,你替你們夫人養(yǎng)著,看是不是真的可以教會它講話。”
鳥兒離開山林,遲早死路一條。景玥暗嘆,卻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著話,那邊一個身影急匆匆趕來,正是內(nèi)廷總管張玉。
不等他走近,景玥識相的先起身道:“奴婢還要伺候夫人,先告退了。”
宣帝也看到張玉,隨即點點頭,“好。明晚你若有空,這個時辰再來這里,陪我說話可好?”
景玥沒敢出聲兒,行過禮,轉(zhuǎn)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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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帳篷,穆赫章和曦兒已經(jīng)回來。櫻雪站在帳外,一臉的莫名其妙和驚詫。
“夫人?你去哪兒了?”櫻雪見景玥迎面走來,二話不說上去開口問道:“都怪奴婢不好,偷偷跑去跟那些小丫頭閑聊,把夫人弄丟了……可大將軍他、他說夫人一直跟她在一起呢,怎么可能?!夫人明明……”
“櫻雪,”景玥怕她啰嗦下去,忙抓住重點問道:“你找去宴席了?”
櫻雪點點頭,“我回帳子發(fā)現(xiàn)曦兒姑娘不在,嚇得我趕快出去找。結(jié)果哪哪兒都不見人影,就跑去宴席看看,她居然在大將軍身邊呢。可夫人不見了啊?哎呀,我是不是說亂了?不是曦兒不見是夫人不見了,夫人你去哪兒了?”
“隔那么遠(yuǎn),你也認(rèn)得出我?”景玥擔(dān)心的是這件事。
櫻雪茫然的點點頭,“是啊,夫人就是夫人,怎么會搞錯呢?”
“你跟著我不過半個多月,就記得這樣清楚?”
“呵,夫人不知道,櫻雪最厲害的是記性好。大街上照過一面的人,我都能記住。”
看她一臉自豪,景玥略微安心了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擁有這樣的能力,“曦兒來府里這段時間,大家都說難怪我們有緣相遇,光看長像好似姐妹一般。今天我們都掛著面紗,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么一眼分辨出我們的?”
櫻雪笑道:“很簡單啊,夫人比曦兒漂亮多了,一眼就看出來了。”
話音落處,景玥忍不住捏了她臉蛋兒一把,笑道:“真會拍馬屁,說真話。”
櫻雪微一皺眉,“我說的是真話啊。夫人和曦兒姑娘都掛著面紗,可只看眼睛就知道了,夫人的目光暖暖的,她的目光冷冷的。這樣還不明顯嗎?”
景玥下意識撫上自己臉頰,這一點差別,陌生人不可能發(fā)現(xiàn),但熟悉自己的人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如此說來,靈王那一關(guān)是過不了的,該怎么辦呢?他會拆穿這次掉包的事嗎?
“怎么站在這兒?”穆赫章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不知什么時候他來到帳篷外面,對景玥道:“夜靜風(fēng)涼,趕快進(jìn)去休息吧。”
景玥點點頭,舉步要走,忽的想起什么,又停下腳步,“大將軍,今晚……”
“哦,今日是圣駕到的第一夜,守衛(wèi)方面還有很多事要調(diào)度,我歇在軍帳。”
“好,大將軍注意休息。”
送走穆赫章,景玥進(jìn)了帳子,在梳妝臺前坐著發(fā)呆。
櫻雪替她拆著發(fā)髻,邊悄聲在她耳邊道:“夫人,聽說明天一早皇上會帶眾人去行獵,夫人去看嗎?”
景玥搖搖頭,“不去,打打殺殺有什么好看的。再說,他們?nèi)チ肿永锎颢C,咱們又看不到。”
櫻雪擺手道:“明天是小試身手,在林子邊兒上,有御林軍把動物趕出來。那邊的空地上,有專門為家眷觀賞搭的涼棚。聽說宮里跟來的兩位娘娘和那些官夫人、官小姐都要去呢,夫人還是去吧。”
“娘娘?!”景玥一驚,“你說宮里的娘娘也來了?是誰?”
“嗯,好像是蘭貴人和葉夫人。”
“蘭貴人,我倒是聽說過,好像是太后娘娘的親戚,葉夫人是誰?”
櫻雪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隨即笑道:“難得夫人還記得呢,蘭貴人正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女。那位葉夫人……是這次和我一起來玄夏國的姐妹,葉容容。”
景玥抬眼看向櫻雪,驚訝道:“她是孛羅國人?你們認(rèn)識?”
櫻雪點頭道:“不算熟識,不過我們都是從宮內(nèi)選出來的宮人,她是舞姬,我雖也會跳,但并非舞姬,而是樂師。”
這是景玥第一次聽櫻雪說到來歷,不覺替她傷心,嘆道:“若你留在宮里,說不定也是一位娘娘。現(xiàn)在卻做了奴婢……真是委屈你了。”
櫻雪笑道:“我本來也是宮人,樂師也罷舞姬也罷,不都是供人取樂的。現(xiàn)在能服侍夫人,不用看人眼色、不用提心吊膽。夫人待我這樣好,是我的福氣。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我看未必能開心多少呢。”
“你這樣想最好,”景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最重要的是日子過的順心。在宮里,事事小心、時時留意,太辛苦了。若換了我,寧愿平凡一生,也要隨心順意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