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舔舐著夜色,沈行之卸甲時帶起細微金鐵相擊之聲。
姜燃撿了些干柴堆在一處,從自己袖子里捏出張黃色符咒,兩指并攏注入靈力。待她將符咒扔進干柴堆里時,干柴無火自燃。
火光跳躍散發出令人舒適的溫度,驅趕了些許夜間的寒意。
姜燃席地而坐,靠近火堆烤了烤手,目光悄悄瞥向自己對面——同樣在烤火的沈行之。
姜燃的視線掠過他肩胛處猙獰的舊疤,那些暗褐色的痕跡如同某種古老圖騰,在火光中顯出妖異的釉色。沈行之神色冷淡,眼睫低垂,目光只盯著他膝蓋上橫放的那把劍。
“姜小姐。“他忽然側首,未束的長發掃過白玉般的鎖骨,“要看便光明正大地看。“
姜燃折斷小樹枝,往火堆里扔了一根,忍住被抓包的尷尬,干巴巴的說:“你剛剛受傷好嚴重呀,疼嗎?”
沈行之仍舊垂著眼皮,神色懨懨。
九蛇有劇毒,而剛剛沈行之和他交手的時候,九蛇的毒液劇毒被噴到的地方都被腐蝕出坑了。
她把這件事記在心里,一直有意躲閃。視線落在沈行之后肩,透過衣物破損的裂痕,望見一道烏黑的血口。很明顯,這是中了毒。
他劍勢又快又狠,一直走在最前面——
是那時候被傷到的嗎?
“無事。”
揚了下嘴角:“我聽說九蛇的毒不必費神去解,只需將傷口處的毒素剜去,便可無恙。”
姜燃神情復雜。
這話說得沒錯,只要趁九蛇的毒素尚未發作,將傷口上的毒血剔除,就相當于解毒。
但……
用刀割下血肉,那也太痛的超過的吧?!
沒等她再出聲,沈行之已拿出一把質樸無華的短匕。
看架勢,居然頗為熟練。
“沈公子的傷口在后肩,自己看不見——不如我來吧。”
姜燃攥了捏了捏手指。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否則千鈞一發之際,撕下書頁破了司書的幻境。
現在這種兩難的情形下,最好的辦法,確實是剜去沈行之傷口中的毒素。
傷口位置在肩頭靠后,沈行之的視線無法捕捉,如果讓他自己來,指不定會弄得多么血肉模糊。
姜燃沒做過這種事情,心下緊張,看向沈行之:“沈公子,可以嗎?”
沈行之定定看她須臾,垂了眼,遞來那把短匕:“多謝姜小姐。”
他身量高,為了方便她的動作,在墻邊坐下。
白衣被緩緩拉開,露出瘦削肩頭,衣襟垂落的窸窣輕響里,姜燃看清他肩上的情形。
他兒時是魔修承受痛苦的血傀,長大后四處除妖,留下的傷口深淺不一,愈合成褐色的痂。
少年寬肩窄腰,肌肉勻亭漂亮,一截頸線如名家水墨中利落的一筆。因膚色冷白,那一道道疤痕被襯得格外顯眼,如同白玉之上橫陳的蛇。
“姜小姐。”
沈行之背對著她,看不清神情,語氣如常:“請。”
姜燃握緊手里的小刀:“那、那我開始了。”
刀尖沒入肌理的瞬間,沈行之輕輕一顫,姜燃聽見極輕的抽氣聲。
沈行之繃緊的脊背弓出優美弧度,冷汗順著脊椎凹陷蜿蜒而下,在火光中凝成一道顫動的銀河。
“疼就咬這個。“她將袖中錦帕疊成卷。
少年卻低笑出聲,齒間銜著的發絲隨氣息顫動:“姜姑娘當我是閨閣弱質?“
姜燃聽了這話不客氣又往刀鋒上送了半寸,殷紅血珠滾落在他腰窩,開出糜艷的花。
“沈公子。”
看不見他的表情,姜燃安撫:“我會輕一些。”
“……不必。”
他竟是笑了下:“姜小姐,可以刺深些。”
姜燃嘴角抽了抽。
大佬,您是24K純變態啊。
“別動。“姜燃按住他震顫的肩胛,指尖觸及的肌膚燙得驚人。沈行之頸間銀鏈隨著喘息起伏,吊墜是半枚染血的殘玉,正巧貼在她虎口位置。
草藥清苦混著他身上的松墨氣息,在逼仄石窟釀成醉人的毒。姜燃忽然發現純變態的睫毛竟比女子還長,垂落時在蒼白的臉頰投下蝶翼般的影。
最后一塊腐肉墜入火堆時,沈行之忽然攥住她手腕。沾血的指尖撫過姜燃眼下小痣,留下道緋色印記:“姜姑娘這般神情...倒像要哭似的。“
“胡說!”她逞強的要站起來,卻撞進他鋪開的衣袍。
沈行之悶哼一聲,滾燙呼吸掠過她耳畔:“小心些,這里...”握著她的手按向左胸,“還跳著呢。”
靠得近了,沈行之聞到姜燃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道?“
似乎是困惑,又似乎是無意,他開了口,目光緊緊的盯著姜燃,似乎是想從她身上開出來個究竟。
姜燃的摸了自己的口袋,從里頭摸出了一把包果脯,放到了沈行之的掌心里。
瞧見沈行之盯著自己,她微微紅了臉,再從懷里掏出了一包糖炒栗子,再度交給了沈行之。
然而沈行之的神色高深莫測,幽深而又清冷,他一語不發,只是看著姜燃。
“沒、沒有了。”
挖完腐肉,姜燃又盡心盡力的給他刮骨療毒。姜燃的動作略顯笨拙,好在力道輕柔,小心不去把他弄得太疼。
但刀鋒沒入皮膚,哪能不疼。
鼻尖隱隱嗅見血腥氣,沈行之垂下眼睫,籠出一片暗色。
混雜著痛楚的血腥味令他感到愉悅。
為什么喜歡疼痛沈行之自己也說不清楚。
兒時被魔修禁錮在暗無天日的魔窟,與他相伴的,唯有日復一日、亙久不變的寂靜。
生活好似一潭死水,波瀾不驚。死水之中唯一的漣漪,是每當魔修受傷,轉嫁于他身上的疼。
起初他覺得難以忍受,可毫無變化的日子持續久了,這種毫無征兆出現的痛意,竟成為他唯一的樂趣。
那種感覺在寂寞的、一成不變的魔窟里,就像重新活過來一樣。
后來沈行之親手斬殺魔修,行走于九州四海,調查沈家滅門慘案的真相。
他殺過無數妖鬼,也殺過不少人,漸漸地,愈發不再害怕疼痛,甚至對此生出異樣的期許。
每一次疼到極致,都令他從心底生出快意,難以言喻。
他期待殺戮,也期待鮮血淋漓。
“我開始剜了啊。”
姜燃尾音發顫,努力控制右手的力道,用刀尖剔開一塊烏黑的、浸著毒的血“要是太疼,你告訴我。”
沈行之“嗯。”
還不夠。
她可以再深些,再重些。
瞧見他側頸的青筋,姜燃試探性小聲“要不吃點剛剛我給你果脯?。”
沈行之實乃狼火,比狠人都多幾點。
從頭到尾,她居然連一聲悶哼都沒聽見。
姜燃道“但是以后不用任何事都一個人去扛。我們是同門,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都要一起行動、一起承受的。”
刀鋒刮過他傷口的污血,疼痛如印刻于骨髓之中的小蛇,逐漸收緊,啃噬血肉。沈行之脊背輕顫,嘴角卻揚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能否再疼一些
“還有待我們回宗門,一定好好犒勞沈公子。你有什么喜歡吃的嗎”
姜燃把他當成小孩子在哄,“還有京都有很多好吃的。城北的餛飩、西樓的荷葉雞,各式各樣的點心你若喜歡,我都能帶你去吃。”
很奇怪。
往日疼得狠了,沈行之只覺心中空茫,像是難以填補的無底洞。
今夜聽見她的聲音,好似石上清泉潺潺淌過耳邊,竟讓他安定稍許。
沈行之想不出原因。
正困惑著,后肩的刺痛猛然加劇。
姜燃用了點力,一鼓作氣,將那塊被劇毒染黑的血肉全部挖出。
帶來過電般的戰栗。
眼尾倏然漫開薄紅,沈行之咬緊下唇,品嘗到一縷屬于自己的血氣。
還沒來得及回神,一塊錦帕覆上血口,隔著軟綿綿的布料,姜燃開始為他擦拭血跡。
要命。總算結束了。
掌心全是冷汗,姜燃如釋重負。
她明明是動手的那個,卻從頭到尾緊張得很,萬幸保持著冷靜,沒手腕一抖,讓沈行之傷得更厲害。
沈行之沒有掙扎躲閃,一動不動,任由她繼續動作。
猩紅血珠從傷口滾落,浸濕她指尖。
是滾燙的溫度。
將鮮血擦了個七七八八,姜燃拿出藥膏,“好了好了,接下來給你擦藥,不會像之前那么疼。你忍一忍,很快就結束。”
喉結滾動一下,沈行之不知何時聲音變得沙啞“好。”
藥膏冰涼,在姜燃溫熱的指尖化開,冰雪消融般,悄然落在他后肩。
因彼此距離極近,除了血腥味,沈行之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糕點香味,絲絲縷縷,繚繞在唇間。
肩頭的血肉被剜去,劇痛如刀割,無時無刻不在侵蝕骨髓,往骨頭縫里鉆。
姜燃動作太輕,指尖帶出一陣癢。
痛與癢,冷與熱,幾乎剎那,沈行之身體顫了顫。
姜燃被嚇了一跳“我,我,再輕點兒”
沈行之閉了閉眼,繃直身體,壓下喉間即將溢出的輕喘“無事。”
他雖這樣說,姜燃擦藥的動作還是變得更加輕緩。
她算是看出了點兒端倪,沈行之不怕刀尖刺進肉里的劇痛,倒像是
怕擦藥。
這有什么好怕的?難道因為太敏感,不習慣被人觸碰。
每次她碰他,沈行之都極力克制著顫抖。
哦豁,她懂,就是那種除了女主,誰碰都會感覺惡心的設定嗎?
對哦,這個世界的女主是誰呢?有空回去問問功德系統。
她沒拖泥帶水,剜毒上藥一氣呵成,雖然都不太熟練,但稱得上靠譜。
為沈行之細細擦好藥膏,姜燃長出一口氣,緊繃的神情終于松下,嘴角上揚“好啦。你感覺怎么樣”
她聽見十分輕微的衣物摩挲聲響。
沈行之側過頭來。
于是姜燃看清他的樣貌。
衣衫未攏,側肩半露。
面色蒼白如紙,幾縷烏發被冷汗浸透,濕漉漉黏在頰邊,像蜿蜒小蛇。
極致的黑與白彼此交映,與往日的凌厲蒼勁不同,竟顯出瓷器般的破碎。
因疼得狠了,那雙素來清泠的眼尾暈出薄紅,翹出一抹上揚的小鉤,眼風極淡,看向她時,笑里隱隱噙著艷色。
薄唇被咬破,溢出一滴猩紅血珠。沈行之將它抿去,輕聲道“多謝姜小姐。”
姜燃看著這一幕,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很蠱,心軟的感覺。
要是在前世她在網上看見肯定大喊老公了,但是在現實中,她反而生出一些憐惜。
不過!
心疼男人,倒霉一輩子,為男人花錢倒霉八輩子!
姜燃在心里默念,然后賢者了。
少年倚著洞壁假寐,任由那抹艷色在冷白皮膚上灼燒,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看夠了?“他忽然睜眼,眸中流轉著鎏金色的晨光。
姜燃瞪大眼想要反駁,卻聽見身后傳來衣料摩挲的輕響。
帶著薄繭的指腹撫過她后頸,沈行之的嘆息混著沙粒滾落:“姜姑娘可知,這般心軟...會要人命的。“
“功德加一加一加一..”跟沈行之療傷也可以加功德值?
姜燃好像找到一條致富之路,少女露出甜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