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燃心中恨意翻滾,看著為首的蒙面魔君。
”汪”呸!
而在這一瞬,仿佛魔君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樣,他的頭微微偏向了姜燃。
緩緩地,那雙閉著的眼睛,慢慢睜開了。
不出意外的,是一雙全黑的眼睛,眼白被徹底吞噬。
隨后他對姜燃抬起了手。
姜燃便感覺到她的身體慢慢飄了起來,一直往他手掌里飄去。
姜燃想,即便是修仙時的身體,也是反抗不了他的,更遑論如今這一條小狗的身體。
姜燃被他握在了掌心。
魔君漆黑的雙目打量著姜燃。
絕對力量面前,姜燃不敢露出絲毫破綻,只能讓身體顫抖,一如真是一條恐懼怕高的狗一樣……
她看見狗的臉映在了魔君的眼睛里,他微微瞇起了眼睛,姜燃心頭一緊,便在此時,一只手忽然抓住了魔君的胳膊。
轉過眼去,是面色煞白的沈行之。
他握住了魔君的手腕。
“放開她?!?/p>
擲地有聲的三個字。
在痛苦中掙扎的銀狐族人,都看向了他。
有人不可思議,有人還為剛才的疼痛心有余悸。
哪怕是魔君,也微微挑了眉梢。
姜燃心中心緒難平,但為了不露破綻,她努力的讓自己的情緒壓抑,只裝作被舉高了,不舒服的模樣,在魔君手中掙扎。
姜燃不能被魔君發現任何異常。
沈行之看著掙扎的姜燃,抬手要從魔君手中將她奪過。
可魔君不過輕輕往后一偏,他躲過了沈行之的手,緊接著,姜燃覺得胸腔一緊,腦中瞬間感到一陣迅速的充血,喉嚨緊接著傳來腥甜……
“嗷”的一口,姜燃口中鼻腔,涌出鮮血。
姜燃的靈魄飛快的意識到了發生了什么!魔君……將她這具小狗的身體,捏碎了……
在極致的痛苦中,姜燃最后看了沈行之一眼,但見他面色震驚,雙目赤紅,嘴唇的顏色,白得嚇人。
他看著姜燃。
姜燃用盡最后的力氣,在身體即將破碎的最后一刻,對他晃了一下尾巴。
“嘭”的一聲。
血水濺出,在冰冷的夜里,終于溫暖了他煞白的臉頰顏色。
姜燃的靈魄在小狗靈魄的哀痛呼喊之中,從這具碎裂的身體里被強行擠出。
姜燃順著血水,涌向沈行之,血水留在了他身上,她從他身體之中穿過。
穿梭的瞬間,姜燃仿佛從他身體里也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沈行之,別傷心,別絕望。
我沒走,我不會離開……
姜燃靈魄的意識,卻難以繼續支撐,突然的破碎,讓姜燃的靈魄也深受重創。她只得落在了沈行之的身后,漸漸陷入昏沉的黑暗之中。
只是沈行之……
一天之內經歷了這么多的沈行之……
他該要怎么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姜燃猜不到,她無法抗拒的被黑暗拉拽著,在里面沉淪。
她仿佛進入了夢境,卻又仿佛不是在夢境里面。
靈魄的意識,遠比肉身做夢要離奇許多。
她仿佛聽到了許多呼喊,又仿佛看到了傳說中的極樂。
姜燃意識到,她的靈魄似乎來到了崩潰的邊緣,但絲毫沒有肉身的疼痛,甚至她知道,若她放棄她拽著的某個不肯舍棄的情緒,她會霎時得到解脫。
放棄或許真的會比繼續下去,輕松很多。
但她總難放棄,這或許又是傳說中被稱之為執念和羈絆的東西。
姜燃在混沌中游走,說不清多少時間,不知掙扎了多久。她甚至忘了她拽著的是什么,但姜燃就是只對著自己不停的說著:別放棄,抓住他。
終于,混沌消散,光影剝離。
姜燃作為靈魄,再一次蘇醒了過來。
靈魂沒有手,但她在清醒的這一刻,姜燃瞬間便回憶起來了她抓著的是什么——
是沈行之。
她以靈魄的形態,一直掛在沈行之的耳后,她一直緊緊抓住的,是他頭頂上,毛茸茸的……耳朵。
他沒有感受到她的存在,或者,一直習慣了她的存在。
魔君怪笑一身,露出真身。
無相無形,一具被黑色的邪祟之氣操控的骷髏頭骨,唯一刻在骨髓里面,清晰可見的是那頭骨中間,一粒黑色的凹陷,所有的邪祟之氣,都是從那個點,散發出來的。
邪祟之氣在頭骨外圍形成火焰一樣的形狀,將頭骨包圍,在火焰外圍,鏈接著的邪祟之氣凝成的繩索就這樣纏繞著沈行之的身體,將他拖在空中。
外圍的邪祟之氣不斷的被沈行之身上潔凈的力量撕碎。
沈行之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魔君。
森林靜默,魔君無聲,沈行之也沒有任何言語。
便在這極致的死寂之中,黑色的邪祟之氣開始涌動,放肆那黑色的火焰被燃燒得更加激烈一般。
捆縛住沈行之的繩索長出了了更多的分支,所有的分支伸向天空,卻又在高處猛的回落,匯成一股黑氣,猶如針一般,直刺沈行之的眉心。
沈行之面色煞白,但還是緊咬牙關不發一聲。
邪祟之氣從針尖注入沈行之的眉心,沈行之皮下開始出現蜿蜒的黑色經絡,從額頭至面頰,再向頸項……最后,蔓延全身。
伴隨著沈行之渾身的經絡的變黑,白色頭骨上面附著的邪祟之氣越來越少,它們都通過繩索,不斷的涌入了沈行之的體內。
姜燃看著沈行之,似乎以靈魄之體,感到了錐心之痛。
姜燃想幫他,可只感到了自己的無力。
終于,最后一縷邪祟之氣通過眉心的針進入沈行之的身體,他身上的繩索也全部隱入了沈行之的皮膚。
他閉著眼,漂浮在空中。
姜燃不知道現在這個身體里在經歷什么,她只見在邪祟之氣消失的這一瞬間,一記銀光從旁邊的冰雪森林之中射出,劍刃不偏不倚,正中沈行之的心口!
姜燃幾乎要喊出聲來,但下一瞬間,四面八方的銀光,鋪天蓋地而來,無數劍羽帶著銀狐族的靈力,從沈行之的身體里面穿過。
每一劍都狠狠的將沈行之的身體穿透。
而他就像一個劍靶沒有反抗,沒有躲避。
就想被借劍的草船,這荒誕一幕卻讓姜燃喉頭一梗,靈魂無聲哭泣。
他被無數的劍穿透,直至劍雨停了下來,他依舊飄在空中,甚至沒有留下一滴血來。
此時,冰封森林里,陸陸續續的走出了銀狐族的人。
族長為首,他們手中都握著弓劍,他們想殺死魔君……
但是與此同時,沈行之也會和魔君同歸于盡。
“嘭嘭”兩聲,宛如心臟跳動的撞擊聲在冰湖上響起。
幾乎被射成劍靶的沈行之的身體,在這時候動了起來。
他慢慢抬頭,脊椎骨咔咔歸位的聲音聽得人牙酸,他慢慢睜開的眼睛,眼睛布滿黑色,眉心,一粒黑色的印記,正在慢慢成型。
所有人看著他,眼中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絕望。
“沈行之”沒有動,而在他身上,所有穿透他的劍,卻都慢慢的退了出去。
劍羽退出后,他身上的傷口,便被邪祟之氣填補,飛快的復原。
那些劍羽,便如同破銅爛鐵一樣,從空中稀里嘩啦的掉落在冰湖湖面之上。
“蚍蜉撼樹?!?/p>
他口中,吐露了四個字,而在下一刻,當他要抬手的那瞬間,他卻僵住了。
陽光下,在沈行之的身體上,有無數靈力匯聚而成的絲線,將他捆縛。方才絲線隱藏在黑氣之下,所以無人看到。
如今,魔君被這絲線束縛動作,才讓眾人與姜燃都看了清楚。
這是……
沈行之做的?
他在被邪祟之氣拉到這里來的時候,做了這個東西捆住自己,以便自己被奪去軀殼之后,被銀狐族的人殺死?
他……想助他們一臂之力。
“趁魔君還未適應身體,殺?!弊彘L忍住悲痛說到!
眾人再提殺意,只是這次,眾人皆棄了弓劍,紛紛拔劍出鞘,頓時蜂擁而起,撲向沈行之。
而在被所有人圍攻的魔君,卻不慌不忙,只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絲線。待得他身影被眾人淹沒,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傳來。
眾人一擊之后,魔君終于從空中落到了地上,沈行之的身體被砍得一片模糊。
每個人身上都沾上了沈行之的血液,只是……
血液是黑色的。魔氣已經侵入了他的血液,骨髓。
眾人圍著地上看似已經破敗的身體,不敢挪開眼睛。
而當邪祟之氣再次從那具身體里溢出的時候,終于有人絕望得連刀都握不住了。
魔君是殺不死的,他們意識到了這件事情。
有人轉身要跑,卻在要跑的那一瞬間,直接被一團黑氣擰斷了脖子。
“沈行之”的身體在眾人之間站了起來。
他眉心黑點散發著詭異的光芒。他身上的絲線,在剛才的砍殺之中已經被斬斷,只是他的身體愈合了,那靈氣絲線卻再沒有愈合。
魔君終于操控身體,抬起了手來:“這軀殼,你們銀狐一族養的很好?!彼鹆酥讣?,卻見方才被黑血沾過的人,此時神情漸漸變得不對。
黑色的血都鉆入了他們的皮膚。
他們渾身的經絡也開始變黑,有人雙目已經完全成黑色。
冰封森林中,銀狐一族的哀嚎不絕于耳。
魔君卻在微笑:“你們將,永遠隨侍于吾?!蹦Ь郑従彄]手,發出他的號令,但在他抬手的瞬間,他的手腕,停在了空中。
四周的邪祟之氣,仿佛暫時停止了對每個銀狐族人的進攻。
魔君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你還想反抗?”
話音未落,他倏爾神情一變,整個人仿似脫力一般,直接跪倒在地。
是沈行之,還在他的身體里,沒有放棄。
他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
第二十四章沈行之的魘境(五)
姜燃看著現在的沈行之,看著他面色蒼白,唇角顫抖,鬢上冷汗,如雨狂瀉。
姜燃剛剛被魔君殺死,她知道,這有多痛苦,她也知道,此時的沈行之,只會比她煎熬百倍。
但他依舊,克服恐懼,沒有放棄,直至……
雙眼清明。
沈行之清醒過來了!
與此同時,他頭上的耳朵,身后的尾巴也漸漸化作光點,猶如夏夜螢火蟲,飄散而去。
他在自己身體里面戰勝了魔君,奪取了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而此時,姜燃根本來不及為沈行之的清醒而感到開心。
他清醒之前,魔君已經將自己的邪祟之氣注入了銀狐族每個人的身體里面。
所有人都開始變化了,有人變成了邪祟,有人甚至直接化為了毫無理智的倀鬼,他們在自己族人的身上開始撕咬!
血肉模糊、黑氣四溢……
整個冰封森林仿佛已成煉獄。
沈行之捂著自己的頭,他顯然剛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神智尚且有些模糊,姜燃看見一個渾身冒著黑氣的銀狐族人撲向了沈行之!
姜燃以為他已經失去了理智,要對沈行之動手,但姜燃卻見他只是顫抖著身體,死死的抓住沈行之的胳膊,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殺了我!”他嘶喊出聲,“我不要這樣!殺了我!”
沈行之看著他,剛恢復清明的眼睛便裝入了這殘破狼狽的面容。
他愣在原地,一時之間,好似忘了動作。
而就是那人的嘶吼與哀嚎,仿佛喚醒了所有銀狐族人內心深處最后的理智。
“殺了我!”
“我不做魔君隨侍!”
“我不想再被掌控!”
“殺了我!”
但凡還能掌控自己的人,都在嘶吼,已經化作倀鬼的人,眼角也全是血淚。
伴隨著最后一句呼喊沈行之名字的聲音,沈行之拔出了那人身側的劍,對著他的頸項,一劍刺下。
劍術利落,一招致命。
黑色的邪祟之氣從他的口中混著鮮血涌了出來。
沈行之的手上沾染了鮮血,邪祟之氣也飄過他的眼睛,他握住劍柄的手在顫抖,指關節在血色襯托下,顯得更加的蒼白。
姜燃在一旁,望著沈行之,她看見他唇角緊抿,也看見他額間青筋凸起,我還看見,被他刺穿咽喉的人,最后用唇形,無聲的對沈行之說了三個字。
“謝謝你?!?/p>
沈行之拔出劍來,鮮血噴涌間,死去的那人直接化作一團黑色的邪祟之氣,然后被冰封森林的潔凈氣息瞬間撕碎。
霎時間,一條性命,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團炭黑的痕跡。而就連這痕跡,也在被冰湖慢慢抹去。
沈行之沒有時間悲憫,他橫劍一甩,甩去刃上鮮血,他抿著唇,堅定著目光,走向面前的族人。
手起刀落,血影翻飛。
一場可謂是屠殺的戰斗,沒什么人反抗,只有零星的倀鬼,被邪祟之氣驅使著,撲向沈行之,而他們又在沈行之的劍下,得到了解脫。
姜燃看到了好多人,好多人在最后那一刻都對沈行之說——
“謝謝”。
這或許是這么多年來,銀狐族的人對沈行之最溫柔的一天。
但或許,也是最殘忍的一天……
這好像是一場殺戮,又好像是一場救贖。
姜燃感到一股悲泣從靈魄深處涌了出來。
姜燃看著染血的沈行之,看著這樣的他,感到說不出的悲傷。
姜燃閉上靈識,無法再看。
功德系統也沉默不語沒想到,他口中的傳聞與不堪,竟然如此的殘忍與慘烈。
他本來是個孩子。
一個想養狗的孩子。
可他為什么,在這里,以殺戮,成救贖。
不知過了多久,白日已過,連天邊的月亮也露了頭。劍刃斬斷皮與骨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
姜燃打開靈識,但見沈行之最后的劍刃,指向了族長的頸項。
但他的劍尖卻停在了族長的頸項前。
血仿佛還帶著溫度,一點一滴,落在族長的脖子上。
族長眼中,眼白已經渾濁,但她似乎還保存著最后一分理智:“殺了我,然后自盡?!彼届o的對沈行之說著。
“好?!?/p>
沈行之也十分平靜的應了。
沈行之沒有猶豫,送出劍刃,但在劍刃即將刺入族長頸項前的那一刻,族長微微往后挪了一下,他有些不安的看了眼遠方。
“我聽到她腳步聲了,娜亞月回來了?!?/p>
沈行之眉頭微微一皺,姜燃看見他眉心黑點,有黑氣忽閃而過。
“娜亞月?!弊彘L看向沈行之,“無論發生什么,求你保護她。”族長還是自私了一次。剛剛還叫沈行之自盡,現在又讓他保護自己的女兒。
沈行之唇角微抿。
遠方,冰雪森林外,傳來了娜亞月的呼喊,她似乎發現了什么,聲音飛快的在向這邊靠近。
“答應我!”族長哀泣的望著沈行之,“都是同族的份上。”
沈行之指尖握緊劍柄,出劍的瞬間,我聽到他應了一聲:“好。”
劍入咽喉,族長必上眼睛,化作黑色的邪祟之氣,被冰封森林的潔凈氣息撕碎。
“阿爹!”
冰封森林外,悲鳴地嘶吼傳來。
沈行之甚至都沒有往那邊多看一眼,抬起劍來,放到了自己的頸項邊,眼看便要斬了自己的頸項,忽然之間!娜亞月撲了上來。
“沈行之!不要死!”
沈行之手上的動作猛的頓住,他咬牙,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在掙扎,要將這劍刃送入自己的脖子,但此時娜亞月已經撲到了沈行之身前。
誰也沒有料到!那黑點卻是閃出了一簇針一樣的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入了娜亞月的眉心。
鉆入娜亞月眉心的黑色閃電迅速炸出一團氣焰,沈行之與娜亞月同時被氣息彈開。
沈行之方才與魔君靈魄斗爭,而后斬了一族之人,似乎已經耗盡靈力,他摔在地上,許久未曾站起來。
而另外一邊,娜亞月摔在地上之后,渾身被黑色的邪祟之氣包裹著,她捂著腦袋,仿佛痛苦至極。
“不要……死?。 彼萑肓藰O度的痛苦和混亂當中,而顯然,魔君并不想在此處久留。
或許,在方才與沈行之爭奪身體的過程當中,他也已經元氣大傷。
他操控著娜亞月的身體,踉蹌著,往遠方奔去。
沈行之想去追,可到底是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沒有了邪祟之氣的支撐,他之前受的傷似乎有些反復出來。
姜燃知道,從這時起,他的苦難,或許才要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