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冷郁的屋內放著一根小小的板凳,傍晚的光線在地上把椅子拉出長長的陰影。
正對著的教室講臺上放著一個老式的收音機,看起來像是十年前的版本,這個收音機內放了磁帶,正在自己轉動著,滋滋的,不太通暢的,小女孩哼唱的童謠聲從收音機里面傳出來。
在她聽不知道多少遍的時候,隨著童謠的反復哼唱,那個椅子被昏沉的太陽光折射出的影子上漸漸地多出了一個人影,從影子上看似乎是有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但姜燃從側面看去又什么都沒有,只是一把空蕩蕩的小椅子,上面什么東西都沒有。
姜燃的影子在西沉的太陽光下不斷地延長,延長,在光線下一直鉆到門縫里延長到門外,然后突然中斷在門外。
姜燃一下有些明白過來,知道剛剛沈行之的魘境沒有破,所以現在變成了她的魘境是嗎?
剛剛親身經歷了沈行之的魘境,姜燃的心神仿佛還沉浸在那種濃稠、粘膩的悲傷和心疼里面。
不過眼前最大的問題是要破開蜃的魘境,沒想到這個蜃實力不怎么樣,魘境竟然這么強。
姜燃不知道,蜃族本就沒什么攻擊力,但是最強的便是制造魘境。
心底的執念與痛苦越強烈,魘境就越難破除,無視境界,就算是渡劫期的大能來了一樣難以為繼。
心魔,不外如是。
姜燃辨認了一下這個破舊的教室,這個是她的高中。
姜燃的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鐵質窗框,銹跡簌簌而落。
分明是盛夏傍晚,玻璃上卻結著細密的霜花。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前世那個蟬鳴聒噪的黃昏,走廊盡頭的儲物柜里塞滿寫著“去死“的作業本,課桌上用紅油漆畫著扭曲的骷髏。
收音機突然發出刺耳的嘯叫。
姜燃猛然回頭,發現黑板上的粉筆字正在自行扭曲重組。
那些歪斜的“作弊者““小偷“字樣,分明是當年班長帶頭寫在公告欄上的指控。
鐵銹味在舌尖漫開,她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仿佛有無數透明絲線正在勒進皮肉。
“姜燃在偷看我的日記哦。“少女甜膩的嗓音從收音機里炸開,帶著磁帶卡頓特有的顫音。
十七張課桌同時震動,抽屜里的美工刀與圓規叮當作響。
姜燃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她終于看清椅子上并非空無一人——那團模糊的陰影正在凝結成穿校服的輪廓,只是頭部位置被硬生生挖去,露出黑洞洞的缺口。
窗外暮色突然變得粘稠如血,廣播體操的音樂從遠處傳來,卻像是浸在深水里般沉悶。
姜燃的后背撞上冰冷的墻壁,發現原本掛在教室后方的流動紅旗變成了招魂幡,猩紅緞帶無風自動。
她咬破舌尖試圖集中精神,卻嘗到當年被反鎖在天臺時雨水灌進喉嚨的咸腥。
“啪嗒。“
一滴墨汁落在她腳邊。抬頭望去,天花板的吊扇扇葉上垂落無數墨色絲絳,每根絲線都串著撕碎的考卷。
姜燃突然想起教導主任辦公室里那盞總在深夜亮著的臺燈,想起自己被鎖起來那晚莫名燃燒的教師名冊,想起轉學前夜儲物柜深處傳來的、動物抓撓木板的聲響。
童謠突然切換成尖利的笑聲。
椅子上的人影抬起纏滿繃帶的手,指向教室后門。
但是這個時候姜燃卻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因為在高中時期,她最大的記憶就是餓。
姜燃前世很瘦,因為孤兒院年滿14周歲就必須離開。
姜燃讀高中就是因為成績優異學費全免,但是生活費卻是自己去勤工儉學得來的,除了住校的費用以外,一個月只有不到三十塊。
這三十塊,姜燃除了饅頭就是泡面,長身體的年紀當然是餓,還不敢生病。
所以姜燃在魘境里,第一感觀就是餓。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強忍著饑餓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也要像沈行之那樣把自己高中時期再渡過一遍。
下一秒,教室后面打開了,隨之而來的是嘈嘈切切,嘰嘰喳喳的聲音。
“你看姜燃那個丑八怪,好吃鬼,看我們吃東西那個眼神,一定偷偷去垃圾桶撿東西吃了吧”這個我認,純餓,但是沒去垃圾桶,還是那句話她窮,她們也學校窮,垃圾桶里都沒剩的。
“我們班班費掉了,一定是那個姜燃那個孤兒偷的”班費掉那天我發高燒在宿舍都沒來好嗎?冤枉。
“你看見了嗎,姜燃那條牛仔褲穿了一個學期了,臟死了”其實是兩條不一樣的換著穿,但是洗發白了看起來都一樣,每天都用冷水洗過的,手都生凍瘡了。
“姜燃這個燒女,肯定想勾搭男人讓他們包養她”就這普通高中男同學身上一天超過一塊錢嗎,還包養搞笑呢。
…不一而足的,尖酸刻薄的嘲笑聲,姜燃也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的心情。
本來作為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就很自卑,再加上成績優異,所以性格就是又自傲又自卑,特別在乎自尊心。
如果只是一些話語也不算什么,但是他們仿佛知道無論他們怎么對姜燃,也沒有家長撐腰,所以不論是關在天臺還是廁所,無論是把宿舍床弄濕還是把毛巾丟到垃圾桶里,好像這些孩子單純的惡意都肆無忌憚的向她宣泄。
正在回憶著,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姜燃,跟我去廁所。”
旁邊的人聽見這個聲音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揶揄和殘酷的冷漠。
姜燃的胃部突然傳來劇烈的絞痛,幻境竟將生理記憶也復刻得纖毫畢現。
她看著門口浮現的三個女生剪影,為首那個戴著蝴蝶發卡的身影正從虛影凝成實體——是當年總在月考后帶人堵她的林曉薇。
“今天該洗頭了吧?“林曉薇指尖戳著姜燃,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
姜燃的指甲掐進掌心,這是她最不愿回想的場景:被拖進女廁隔間,冷水混著拖把上的污水從頭頂澆下,而施暴者竟用拖把堵住了門鎖。
但這次有什么不一樣了。
當林曉薇的手即將碰到她衣領時,姜燃突然聞到焦糊味。
她看見對方垂落的發梢無火自燃,橙紅火苗順著水元素凝結的冰晶逆向攀爬,將那些懸浮在半空的水珠燒成滾燙的蒸汽。
“怎么回事?“林曉薇的尖叫卡在喉嚨里,事態開始失控。
姜燃瞳孔深處躍動著暗金色流光,饑餓引發的暈眩此刻化作灼燒五臟六腑的野火。她踉蹌著扶住滲血的墻壁,磚縫里突然鉆出無數燃燒的藤蔓。
整個廁所開始扭曲融化。
貼著“姜燃去死“的隔間門板蜷縮成焦炭,瓷磚縫隙里滲出滾燙的瀝青。
姜燃看著自己布滿凍瘡的手正在蛻皮,新生的皮膚下浮現出熔巖般的紋路。
“原來是你。“沙啞的聲音從天花板的通風口傳來,繃帶人影倒懸著垂下,缺失頭顱的脖頸斷面滴落青色黏液。
它纏滿繃帶的手突然抓住姜燃腳踝,繃帶縫隙里露出細密的鱗片:“你燒掉了我的祭品......“
姜燃的視野突然被血色吞沒。
她看見十七張課桌在地面投下的陰影里伸出蒼白手臂,每根手指都系著寫滿謠言的紙條;
看見當年班主任藏在鏡片后的眼睛變成復眼,正在批改的作業本里夾著沾血的鱗片;
看見林曉薇蝴蝶發卡上趴著半透明的蜃蟲,正將惡意源源不斷注入少女的腦髓。
燃燒的藤蔓突然絞住繃帶人影。
姜燃聽見自己發出尖銳的吼聲,火焰從她七竅噴涌而出,在墻面燒出焦黑的符文。
那些折磨她三年的污言穢語在火中蜷曲成灰,灰燼里浮現出沈行之被鎖鏈貫穿的身影。
姜燃有點慢半拍的想到,我的魘境里竟然可以用術法。
那還啰嗦啥,直接燒掉這個幻境算了,拳頭都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