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兒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年自己第幾次感冒了。
大學畢業后,她的身體健康仿佛過了保質期,發燒、嗓子疼、咳嗽、腹瀉接連不斷,常常是剛剛病好,又被新一輪病毒侵占。
由于吃了感冒藥,她坐在工位上昏昏欲睡。
明天就是國慶假期,辦公室的氛圍很是輕松。
王科長以“他媽的”為語氣詞,連開幾個黃色笑話,科員們紛紛默契配合,男的隨聲附和又新意疊出,女的咯咯陪笑,營造一種被調情的花枝亂顫之感。
刺眼的陽光整個壓在林菲兒的臉上,仿佛舞臺上的聚光燈。
在昏沉的意識中,她成為唱獨角戲的演員,周圍不時發出歡聲笑語,但不是來自臺下,而是臺上。每當她向喧囂處望去,卻只看到一片漆黑。
這種漆黑經常出現在林菲兒的意識中,有時讓她不安,有時又讓她感到內心無比踏實。
她不想起身去拉窗簾,怕被注意到自己沒有參與辦公室的互動,畢竟在體制內,不合群是原罪。
她刷著手機,靜音點開B站上推送的視頻,講的是倉央嘉措動人的愛情故事。
想起那句“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她沒感到有多深情,只覺得這個和尚有點兒好笑。
午休時,辦公室的一個女科員約林菲兒吃飯。
這位女科員四十多歲,卻長著一張老太婆的臉,到脖子長度的三七分短發有著肉眼可見的幾綹白發,過窄的眼距和下彎的嘴角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兇巴巴的,一副無邊框的眼鏡嵌在她鼻梁上,過小的鏡片遮蓋更小的眼,讓她看起來毫無生氣又有幾絲滑稽。
林菲兒到單位工作剛滿一年,在她印象中,這位叫齊麗的女科員一向異常樸素,但近幾個月不知道經歷了什么,竟然開始化妝。
一直注重保養或內在修養的中年女性會讓人賞心悅目,然而平時不修邊幅的中年女性突然開始濃妝艷抹,總給人一種詭異之感。
有一次林菲兒和齊麗說話,齊麗轉過身的時候,手里正捏著一支粉底刷在臉上涂腮紅,白膩的臉,濃黑的眉,紅彤彤的嘴,綠色的眼影,活脫脫像個紙扎人。
林菲兒當時差點嚇出聲來。
兩人來到一家家常菜館,面對面坐著吃飯。
齊麗一改往日的陰沉,臉上堆起笑來:“辦公室已經好幾年沒進來新人了,你一來感覺整個辦公室磁場都變干凈了,年輕真好啊。”
林菲兒頭昏腦脹地難受,不想理會齊麗明顯的沒話找話,只是干笑了幾聲,繼續低頭吃飯。
齊麗見林菲兒沒有和她聊天的興趣,臉上堆起的笑滑落了一半,眼神也有些閃躲:“我知道你不和別人亂說話,嘴嚴得很。”
林菲兒怕自己表現地太沒禮貌,忙笑著解釋說:“沒有,我早上吃了感冒藥,藥勁兒挺大,一上午都迷迷糊糊的,腦子有些遲鈍,反應不過來。”
過去的一年多,除了工作上的交流,林菲兒在單位的確很少說話,偶爾被問到一些個人生活,她也只是說幾句廢話敷衍,不暴露太多個人情況。
林菲兒在上學期間曾經個性十足又心直口快,禍從口出幾次后,她長了教訓,暗暗警醒自己日后進入社會一定要管住嘴,且最好不被人注意到。
她做到了。
除了辦公室的同事,整個單位其他人都對她感到很陌生,王科長有時甚至想不起來她的名字。
齊麗和林菲兒又閑談幾句后,漸漸放松下來,露出故作神秘的表情:“菲兒,咱倆實在是有緣分。”
林菲兒對這突兀的套近乎感到莫名其妙,不禁有些警惕:“為什么這么說?”
齊麗像是想起什么開心的事,笑容使她陳皮般皺巴巴的臉舒展開來:“我這幾年一直想去五臺山散散心,但總被各種事情耽誤,你一來,機會也來了。這個國慶假期,我的幾個朋友打算組團去,叫了我,但我其實平時和她們聯系不多,關系也不近,只是認識而已。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正好兒你也趁機玩一玩。”
見林菲兒有些遲疑,齊麗繼續說:“我的那幾個朋友經常去五臺山,對那非常熟悉,能帶著咱倆,就當跟團旅游了唄。再說我看你老是悶悶不樂的,也應該出去走走了。”
林菲兒想到和齊麗只是同事關系,她那幾個朋友的底細也不清楚,跟著去不太安全;自己身體還不舒服,萬一路上感冒加重,估計也沒人會管她;而且去這一趟,需要花費不少錢,可是自己試用期還沒過,每月工資少得可憐。
想到這些,林菲兒只笑著說:“行,我考慮考慮。”
齊麗有些失落:“好吧,那你好好考慮考慮,這兩天她們就統計人數訂票了,你要是考慮好了盡快告訴我。”
下班時,齊麗開車送林菲兒回家。林菲兒環視了一圈,發現車里亂糟糟的。
回到家,林菲兒倒頭就睡。不知睡了多久,一陣手機鈴聲將她吵醒。
林菲兒感到頭重腳輕,嗓子有異物感,鼻塞涕流。
她勉強接通電話,發現是齊麗。齊麗的聲音很是迫切:“菲兒,你考慮好了嗎?她們現在就訂車票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林菲兒心里大罵齊麗是神經病,但還是語氣溫和:“姐,我感冒實在太難受了,去不了了。”
齊麗似乎忽略她的拒絕理由,繼續勸說:“菲兒,這次機會真的很難得,有桑吉師傅帶咱們。我聽說你不是有考研的想法嘛,去五臺山拜拜,很靈的……”
說到最后,齊麗竟然強硬起來,可謂是軟硬并施:“去吧,我給你報上了啊。你這兩天好好休息,咱們后天出發!”
還沒等林菲兒再次拒絕,齊麗就掛了電話。
如果是平時,林菲兒可以隨便想出很多拒絕理由且堅定不移,但感冒讓她反應異常遲鈍,意志也變得薄弱。
她心想去就去吧,自己也好久沒出去旅游了,之前也有朋友推薦五臺山,說那里的五爺廟非常靈驗,說不定真有用呢?
她躺在床上想著,任由思緒蔓延,突然她的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下班時她坐在齊麗車上看到的。車上掛著一串帶有照片的吊墜,照片中,一個身著藏傳佛教服飾的僧人目光威嚴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