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黛螺頂有兩條路：一是沿石臺階，此路被稱“大智路”，共1080級臺階；二是北坡的一條土路。

桑吉帶領眾人走的土路，以為能抄近道，但實際上是在繞遠。土路坡度較為平緩，地面凹凸不平，混雜著露出一半的石頭。

沿途皆是賣佛珠、手串等各類佛教工藝品的小攤，也有賣登山杖的。

扎西和拉姆各買了一根登山杖，順便給桑吉帶了一根。多吉拿過一根，遞給林菲兒，憨笑卻粗聲粗氣地問她是否需要。林菲兒道謝，說自己用不著。

扎西和拉姆雖身體硬朗，爬山路也著實吃力，沒一會兒便落在隊伍的末尾。

林菲兒這時只覺身輕如燕，來了精神，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緊接在她身后的是多吉和桑吉，再后面是齊麗。齊麗登山之后胸口發悶，心臟難受，白瑪和她手挽手走著。

眼看林菲兒只顧飛快前行，桑吉吼道：“你慢點兒！照顧一下后面的老人！”林菲兒沒有聽到，繼續向前。齊麗和白瑪一同喊道：“菲兒，慢點兒走！”林菲兒這才停在原地，等眾人趕上。

扎西和拉姆追上桑吉時，兩人已是氣喘吁吁。桑吉陪兩位老人停在樹蔭下稍作休息。

扎西扶著樹，嘆了口氣，說道：“我倆歲數在這呢，不服老不行呦！”他攙扶著拉姆，拉姆幾乎要坐倒在地，“桑吉師傅，您那里還有甘露丸嗎？”

桑吉將沖鋒衣脫下，搭在肩膀上，兩手疊放在登山杖的把手，說：“甘露丸只上師才有，連我都不能經常吃到。”

拉姆從腰包里掏出一沓鈔票，“師傅您給通融通融，”她將鈔票塞進桑吉的褲兜，“我們老兩口這輩子過得還算順當，兒女也出息，現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活久點兒。”

桑吉推開拉姆拿著鈔票的手，“這甘露丸不賣，只贈！好好修行，上師自然就會再給你們！”

他嘆了口氣，“如果修行地不好，活得久又有什么用呢？互相嫌棄，又想長壽，那不就是互相折磨嘛！你們老兩口可真有意思！”

桑吉向前走了一段路，發覺從肩上的沖鋒衣掉下幾張紙幣。伸進兜里，掏出了一沓鈔票。

桑吉猜測一定是拉姆趁自己轉身，偷偷從背后塞進來的。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將錢隨手給了路邊一位正在打禪的僧人。

多吉在后面看到這一幕，故意放慢步速，等眾人走遠后，他調轉方向來到那僧人處。

見有人想偷走那一沓錢，多吉用力打開那人的手，惡狠狠地喝道：“你干什么？干什么？這是我給的！”那人便羞赧走開。

桑吉拿眼觀察了一下四周，順勢蹲在僧人面前。見僧人正閉眼盤腿打禪，一沓鈔票就散放在他兩腿間的袈裟上，多吉迅速拿走，起身便跑。

白瑪一路上殷勤地給桑吉拍照和錄視頻。

她翻出一張照片，給桑吉和齊麗看，吃驚地說道：“你們看這張照片，桑吉師傅飛起來了！好神奇！”

桑吉見照片中自己拄著登山杖，正跨過一個土丘。因為拍照角度的問題，看上去的確是有點兒騰空，“拉倒吧，”他拉長了聲音，不屑地笑著，“你真能扯淡！”

齊麗沒有說話。

這時扎西和拉姆趕上，看到照片直夸拍地好。白瑪笑著說：“中午的時候我看天還有點兒陰，這會兒師傅出來，天就跟著晴了！你們看那里是不是佛光？”

眾人聞言向白瑪所指方向望去，只見云層中有幾條彩光。

桑吉五官揪在一起，“那是太陽光，不是佛光，佛光是智慧之光，看不到，摸不著的！”

他看了一眼遠處的林菲兒，若有所思地說道：“心不調伏，身在何處都是地獄；心調伏了，身在何處都是天堂?！?/p>

眾人走走停停，終于來到山頂，見到黛螺頂的牌樓、石獅、山門，頓生喜悅。

白瑪找路人幫忙合影，齊麗又將林菲兒向桑吉身邊推。

古剎內天王寶殿、旃檀殿、五方文殊殿和大雄寶殿威嚴壯觀，令人心生敬畏之感。

大雄寶殿階下有一松一柏，已有千年，直指云天。

黛螺頂因五方文殊殿被稱“小朝臺”，所以桑吉等人主要朝拜。

桑吉跪在拜墊，先是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接著貼近嘴邊，然后放在胸前，最后連磕三個頭。

眾人也如是重復。

拜墊有限，白瑪和齊麗讓林菲兒先拜。林菲兒跪下后，桑吉在旁邊教她如何拜。

殿外賣有供燈，50一小燈，100一大燈。齊麗買了大燈，建議林菲兒也買一個。林菲兒買了一小燈。白瑪向多吉借來打火機，幫她們點燈。

看著燃起的火焰、進進出出的游客，林菲兒感到有些荒唐，內心又無比平靜。

眾人沿“大智路”下山，此路多有沿石階叩拜而來的游客和僧人。

桑吉見有些游客戴著護膝，嘲諷道：“戴護膝還叩拜什么呢！”

接著收了情緒，對眾人說道：“大家在五臺山一定都能見到文殊菩薩，文殊菩薩千變萬化，會以不同形象呈現在你眼前。也許菩薩就藏在這些叩拜之人當中，也許在小販當中，也許和你插肩而過的就是文殊菩薩?！?/p>

上山容易下山難，眾人行走的前后順序這時完全顛倒。

林菲兒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扶著欄桿，向下望去，長長的石階像是動了起來，看得人眼暈。

前面是桑吉，林菲兒快走幾步趕上，活潑地問道：“師傅走不動啦？”

桑吉也扶著欄桿，彎腰喘著粗氣，只抬眼對她笑著。

林菲兒覺得這笑如正午陽光般坦蕩，驅散了她心底生銹般的寒冷。

見齊麗歇在一邊捂住胸口，林菲兒忙趕上攙扶。

為了不拖后腿，林菲兒加緊步伐，很快又走到了隊伍最前面。

回過頭，眾人正坐在石階上，白瑪準備拍照。

桑吉手掌朝下對著林菲兒招手，像在叫一個孩子，溫柔地說道：“菲兒，過來！”

林菲兒站在階下，看著桑吉，心想：“這也許就是我的文殊菩薩吧！”

她快步奔向桑吉，如同奔向未知的歸宿。

桑吉在小攤買了一大串佛珠和一根六道木做的文殊劍，叫來林菲兒：“這些都先放你背包里，幫我拿好了啊！”

林菲兒將佛珠放進背包，手里捏著木劍把玩。她撫摸著木劍的紋路，一股暖意涌進心里。

這時，林菲兒看到旁邊有一僧人盤腿閉眼打禪，僧人十分瘦小，面容蒼老憔悴，袈裟上滿是污穢。

她掏出5元輕輕放在僧人腳邊。

僧人睜開眼，露出慈祥的笑容，連聲道謝，聲音虛弱，又如女人般細膩。

林菲兒一時分不清僧人是男是女。

從后面追上的多吉也看到了僧人，僧人對他點頭微笑。

多吉怔了一下，細看之后，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不是剛才我從他身邊拿走錢的打禪和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