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兒坐在旅店的椅子上，窗外樹葉的魅影在月光和燈光中若隱若現(xiàn)。她摩挲著手腕上的兩條手串，回想起與桑吉的對話仍心存悸動。

齊麗拍了一下林菲兒的肩膀，“看得這么沉浸呢？走吧，咱們要上晚課了！”看著林菲兒困惑的神情，她解釋道：“是桑吉師傅給咱們講法！”

林菲兒木然地起身，“晚課？我都多少年沒上過晚課了？”這突然的冷幽默逗得齊麗一陣大笑。

走進房間，林菲兒見桑吉身著僧人服飾，正盤腿坐在床上，閉眼打禪。她與齊麗最先來到，坐在電視柜前，和桑吉面對面。眾人陸續(xù)到場，房門緊閉。

桑吉先與大家聊天，活躍氣氛，“在場的各位，除了菲兒，都是已經(jīng)皈依上師的，”林菲兒聽到此話頓覺有些格格不入。

桑吉接著說：“我追隨上師修行已十多年了。在我年輕時，上師曾帶著我來五臺山。那時黛螺頂還有纜車可坐，如今已經(jīng)沒了。這次我來五臺山，本來想著能有人幫我?guī)罚吘挂呀?jīng)好久沒來了。結(jié)果跟團來的，老的老，小的小，還是只能我來帶領(lǐng)大家。”眾人發(fā)出輕笑。

他看向眾人：今天講法呢，在座的無論是否皈依，都可以聽。修行是益處多多，不能說是心想事成吧，但起碼不會讓現(xiàn)實離你的心愿太遠。”

他將脖子上掛的長串佛珠握在手里把玩，“像我這樣的人，就無欲無求了，只希望死后不入地獄，能成佛陀。”

他目光低垂，“修行之人要經(jīng)受住考驗。比如一個二十多歲的美女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就會想，她怎么會喜歡我呢？一定是菩薩派來考驗我的！”

林菲兒將支出的雙腿悄悄收回并攏，看向地板上燈的倒影。

閑敘一陣后，桑吉開始講法。出于禮貌，林菲兒像上學(xué)時認真聽課的乖學(xué)生，一直注視著桑吉，但聽不太懂。

講到高潮時，拉姆突然跪倒在地，雙手合十向桑吉叩拜。

林菲兒只覺詭異。

不能做其他事，聽又聽不懂，她只得任由自己胡思亂想：她吸了吸鼻子，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感冒已經(jīng)好了。也許是登黛螺頂?shù)木壒拾伞倓値煾堤岬降亩鄽q的美女，是在說我嗎？他那句“怎么會喜歡我”是什么意思？他覺得我喜歡他？不，不，我只是很欣賞他。覺得他不配我喜歡？這有什么配不配呢？也許他只是在舉例吧，并不是在說我，就像回來的路上，他說的結(jié)婚的那番話。都不是說給我的，而是說給大家的，嗯，一定是這樣。不，我在逃避。

林菲兒轉(zhuǎn)過身，柜子上有一個銅酒杯，里面盛滿了酒，旁邊放著一小瓶白酒。她好奇地摸了上去。“小心點兒！那是我供奉用的酒杯，別碰灑了！”林菲兒被桑吉的聲音驚醒，馬上正襟危坐。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眾人離開。林菲兒回到房間，看到桌上的文殊劍，拿了起來，又從袋子里找出剛到五臺山時，桑吉放在她這里的一小袋食物。她打開袋子，里面是一個小水果罐頭、一袋花生米。

她問正在換睡衣的齊麗：“姐，桑吉師傅的東西還在我這，我去還給他吧！”齊麗切開一個橙子，遞給林菲兒一塊，“那你去吧！順便給他帶塊橙子，你送的他肯定吃！快去！不然他該睡了！”林菲兒來不及多想齊麗這話的意思，拿著東西便向外跑。

桑吉的房間就在對面，門是開著的。林菲兒敲門，里面?zhèn)鱽硪宦暋斑M！”，她的視野被洗手間打開的玻璃門擋住，沒有看到桑吉。桑吉仍盤腿坐在床上，俯身刷著手機，沒有看來人。

林菲兒將東西輕輕放在桑吉面前，“師傅，這是你讓我拿的文殊劍和吃的，”接著將橙子遞給桑吉，“這是齊麗姐讓我拿給你的”。桑吉接過橙子，“好的，謝謝！辛苦你了！”依然沒有抬頭。

林菲兒見桑吉沒有多說話，有些失落，說了聲“拜拜師傅！”便離開了。

洗漱完，林菲兒和齊麗躺在床上，只開著床頭的小燈。朦朧微弱的燈光使人產(chǎn)生聊天的欲望。

林菲兒率先開口道：“姐，你為什么看聲樂方面的書啊？”齊麗放下手機：“因為我喜歡唱歌啊！想加入歌團。”林菲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本以為齊麗會接著唱歌的話題，齊麗卻嘆了口氣，說：“唉！我也是最近才活明白！以前啊，我就光顧著為女兒活，為丈夫活，從來沒想過女人最應(yīng)該為自己而活！”

林菲兒接話道：“姐夫是做什么的？”說完，她有些后悔，覺得接的實在生硬。

齊麗卻來了興致：“他是大學(xué)老師。菲兒，你記得，男人對你的好是最沒用的！”林菲兒說：“那看男人的什么呢？”

齊麗一時語塞：“反正別只看著他對你好就行。追求你的時候百依百順的，有什么用？結(jié)了婚還不是和女學(xué)生不清不楚的？前一陣兒又發(fā)現(xiàn)一個！”林菲兒不敢接話，只好轉(zhuǎn)移話題：“那你女兒現(xiàn)在是工作還是上學(xué)啊？”

齊麗機械地說：“死了，自殺死的。”屋內(nèi)陷入一陣沉默。

林菲兒感到震驚不已，終于明白最近幾個月齊麗為什么像變了一個人。

當(dāng)一個人在遭受重大打擊時，第一階段往往是麻木甚至是冷漠，這是為了避免崩潰而自我保護的緩沖；第二階段是不停地回憶失去的痛苦與曾經(jīng)的美好，在兩者之間陷入深沉的抑郁情緒；第三階段是回歸平靜，是走出傷痛后的釋然，也有可能是脫胎換骨，一反常態(tài)。

齊麗便正出于第三階段。原本無趣、死板、平庸的她，突然變得熱烈。

齊麗接著說：“我是因為女兒去世才信的密宗，跟隨上師修行。進了這個圈子才發(fā)現(xiàn)是多么有意思！這幫人，個個都說自己發(fā)菩提心，可貪嗔心卻比誰都重！扎西和拉姆那老兩口只想著長壽，多吉只想著發(fā)財，白瑪只想著出名。這幫人，說是為了成佛，普渡眾生，那都是假的，放屁！”

林菲兒不安地問道：“那桑吉師傅呢？”

齊麗頓了頓，說：“他呀，他可是很有女人緣！不過他對你是真挺好的！”

林菲兒閉上眼睛，想著齊麗的話，覺得她似乎有所隱瞞，又想到了桑吉的講法與拉姆的下跪。此時整個房間已被黑暗充斥，齊麗的打呼聲顯得異常響亮。窗外微弱的月光打在樹上，樹葉如無數(shù)個小鬼笑得前仰后合。

她感到有些害怕，便把被子蒙到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