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黑格斯敦方向走，我們應該很快就能進入弗吉尼亞州了。”

麗貝卡說話之間流露出的神情讓貝基感覺很是詫異，就好像穿過州界讓她終于松了一口氣似得。

“我們有兩年的時間都是同伙。”麗貝卡補充道，“你媽媽也許說的沒有錯，我們太天真了，而我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想念他。”

“同伙？您指的是什么？”

這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問題打開了麗貝卡腦海深處塵封的大門，那些曾經被埋藏的回憶一下子被重新喚醒，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在睡醒了之后又要去重溫一度忘掉的噩夢那樣。

在一片催淚彈產生的煙霧中，警棍不停地在學生們的身上落下，她似乎聽到了他們的慘叫聲。朋友們掛滿熱淚的臉龐一一重現在她的眼前。一月、二月以及三月那些個寒冷的清晨的畫面在她的腦海里面浮現：送葬隊伍行進在皚皚白雪之中，在人們的腳下，白色的雪逐漸變黑。還有家人們那空洞無光的眼神，他們早已經被悲傷和罪惡感所壓垮，無法說清楚他們的孩子投入這一場戰斗到底有什么非比尋常的意義，也無法理解他們持有的不同想法，甚至因此忘記了要對兇手表達憤怒。

她的一些朋友此后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家人，甚至在十年之間都沒有給他們再打過一通電話，而她也同樣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她和她的同伴后來成為了不見天日的非法人員。而親朋好友們則從此生活在了這群放蕩不羈的少年留下的陰影之中，獨自面對他們身后懸而未決的問題。在這個擁有各種自由的國度，為什么還有人要選擇過這樣一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因為這些所謂的自由只不過是他們那一代人搭起的高墻之下的囚徒。”麗貝卡開始默默誦念，雙唇發顫，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那些景象，“在這些高墻下面，少數族群享有的權利十分有限，監獄里面關滿了瀕臨崩潰的有色人種，而高校里面只會培養出符合工業社會需求的模范學生，結果社會上到處都是這些容易受控制的年輕人，他們很容易因為別人拍拍他們的屁股而感到滿足。我們的父母沒有勇氣去質疑這個社會，沒有勇氣去跟性別歧視和反同性戀的觀念做斗爭。他們在自己搭建的那個理想社會里裹足不前，而這個所謂的理想社會其實只不過是舒適的郊外住宅、豪華的大轎車以及一些平淡無奇的電視節目。清晨，母親們吞下幾片安定藥片，目送裹著一身灰色西服的丈夫離開家門，而晚上，父親們一回到家就沉湎于裝滿一品脫威士忌的酒杯當中。”

“麗貝卡？”貝基有些不安地打斷了她，“您在講什么啊？”

麗貝卡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從遙遠的七十年代轉換到當下的這一場‘公路旅行’之中。

“他不同。”麗貝卡低聲細語。

“跟誰不同？”

“跟所有其他的人都不同，不過，當人們墜入愛河的時候都會這么想。我猜你也是一樣吧，你也覺得泰勒與眾不同，不是嗎？”

“嗯。”貝基回答道。

“他有什么不同？”麗貝卡問，語氣沉靜。

“他能夠帶給人安全感，內心很溫柔體貼。”

“我真想使勁地搖醒你，讓你從這種該死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中走出來。不能因為一個人溫柔體貼就和他共度余生，那個能夠跟你相伴終老的人必須讓你感到震撼，讓你開懷大笑。他不僅能夠留得住你的人，更能夠抓得住你的心。他會讓你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他，即使他就在你的身邊也是如此。他就算是不講話，跟你的溝通也一樣暢通無阻。他愛你的優點，也愛你的缺點。每個晚上入睡之前，當你因死亡而感到恐懼的時候，唯有想象他的眼神和他手心的溫度才是你安撫心靈的唯一慰藉。這才是為什么你要和這個人共度余生。如果他溫柔體貼，那當然更好了，但也只是更好而已。”

“您的這番教導說的太棒了，非常精彩。不過呢，我的戀愛關系已經保持了三年，而您呢，您還是孑然一身。還是非常感謝，我會一字不差地遵循您的建議，如果等我到了您的這個年紀還能像您一樣的話，我將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這一次，輪到麗貝卡默默地吞下對方的諷刺和嘲諷了。

車子進入了弗吉尼亞州的地界，順著哈里森堡的方向繼續前行。在接下來三十英里的行程中，兩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打破沉寂的只有收音機里面傳出的旺達·杰克遜的復古爵士樂。

路邊閃過某家餐廳打出的一塊廣告牌，上面寫著：“托弗家餐廳，一口價。想吃多少吃多少。打破紀錄者免單。”

“我很懷疑，如果有人能夠做得到的話，他們是否真的會履行諾言。”麗貝卡冷笑著說。

“敢去挑戰一下嗎？”貝基面帶譏笑。

“開啟轉向燈，我們這就去。讓他們瞧一瞧我是不是浪得虛名！你覺得現在的紀錄會是多少？”

“我們一會兒就知道了。”貝基一邊說一邊把車開進了停車場。

一個半小時后，麗貝卡凱旋。在全場驚愕的目光之中，她吞下了一盤三磅多的牛肉。貝基在一旁充當了教練的角色，全程陪伴左右，一會兒用紙巾為她扇風，一會兒為她擦嘴，一會兒為她倒上少量的水幫助她順利吞下食物。當看到她指導的“選手”一度臉色發青時，貝基差一點就要宣布棄權了。可是，麗貝卡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再經過短暫的調整之后，她又重新投入了戰斗。貝基開始尋求餐廳內其他人的幫助，邀請全場“觀眾”為這位勇氣可嘉的挑戰者打氣。餐廳里的客人們都參與了進來，聲嘶力竭地吶喊著。每當麗貝卡吞下一口東西的時候，大家都熱烈地鼓掌，并要求店家給予她短暫休息的權利。而在麗貝卡終于成功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之后，大家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拖著她繞場一周，接受雷鳴般的歡呼和尖叫，而貝基是其中叫得最賣力的那個人。

麗貝卡被安排跟餐廳老板合影留念，肩膀掛著她的戰利品——一條印有該餐廳名字的鍍金腰帶。然后，她又心安理得地喝下了幫助消化的山楂酒，這才向周圍的“觀眾”揮手示意，在離開之前像一個明星一樣完美謝幕。

On

The

Ro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