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從來沒有因為自尊心作祟而撒過謊？一直以來，我的自尊心都很強，正因為如此，我沒有辦法去面對和承認事實。”貝基繼續說，“或許這不太容易看得出來，但是到了讀中學的時候，我經常會和那些嘲笑我的女同學打架呢。”

“我希望你當時能夠把那群小臭婊子狠狠地揍一頓，這些天殺的家伙！”

“當媽媽有事外出的時候，外婆有時候會臨時過來照顧一下，她總要偷偷地在我的口袋里面塞幾塊錢，她還會把我們家中的食品柜全部填滿。媽媽當然也很清楚，這些裝滿食品的大瓶子絕不會是因為奇跡而憑空出現，但是她從來也不過問，就好像什么事情也不曾發生過一樣。”

“你媽媽和你的外婆相處得不好嗎？”

“她們之間幾乎從不交流。我總是看見她們兩個互相氣鼓鼓的樣子，為什么會這樣，我從來也不知道。‘媽妮妮‘，這是我給外婆起的外號，她有兩個女兒，我媽媽是長女，小女兒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在家里面從來都沒有見過小姨的照片。外婆說，失去一個孩子是父母心中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疤，在家里面，談論她失去的那個小女兒是禁忌。有那么為數不多的幾次，我曾經試圖提起這個話題，但她的嘴巴一下子就會閉起來，就好像是受驚的生蠔一樣嚴實，然后馬上轉身走開。我并沒有堅持追問，我不愿意因為自己的好奇心而讓她受折磨。這是個性格溫和而有點脆弱的老人家，我的外婆。”

麗貝卡轉過身去，望著車窗的玻璃。

“外婆是我的伙伴，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跟她在一起我從來都不需要撒謊。”貝基繼續說下去，“而現在我的回憶被分成了兩部分，那就是認識外婆之前，和失去外婆之后。她不僅把自己的汽車送給了我，還將一張我和媽媽以及另一個不知名的人的合影交給了我。我想，即便是在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之后，如果可以的話，她肯定也情愿繼續跟我的母親‘斗爭’下去。”

“什么合影？”麗貝卡紅著眼眶看向貝基。

貝基單手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摸出了自己的錢包，將錢包打開遞給了麗貝卡，那一張合影被裝在了錢包透明的夾層里面，時光將它打磨的有些褪色，不過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相片里面的貝基，滿臉微笑著將頭靠在母親的肩膀上，而一只陌生的手搭著貝基的肩膀，很顯然那一只手的主人已經被外婆用裁紙刀裁剪了下去，這個秘密讓貝基困惑了三十年。

麗貝卡一邊轉頭看向車窗，一邊將錢包遞給了貝基。貝基瞄了她旁邊的“乘客”一眼，透過車窗玻璃的反射，看到她已經是淚流滿面。

“您很難過嗎？”

“很抱歉。”麗貝卡仿佛在跟自己說話，“我這是太累了，所以才會多愁善感。這幾天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我都有點不知所措了。”

“應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本來不應該跟您說這些的，我可不想增添您的煩惱。更何況，我的童年并不全是黑色的回憶，也曾有過很多美好的時刻。我們是沒有什么錢，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我們倒也的確是真的與眾不同，這一次，我指的是積極的那一面。媽媽是一位很棒的女人，她很幽默，有鋼鐵一般的意志，而且十分勇敢。她那近乎狂熱的樂觀主義表現出來就是無憂無慮，但是我相信其實她本質上又是一個很理性的人。媽媽總是跟我講，她一點都不喜歡其他人，不過這顯然也不是真心話。要是誰想要找人幫忙的話，她是最靠譜的一個了。而且，所有愿意跟她深交的人，最終都會喜歡上她。如果您有機會認識她，我想您也一定會是這個樣子。”

“有可能吧。”

貝基在一個加油站停了下來，給她的汽車加滿了油。麗貝卡走去付了錢，回來的時候，手里捧滿了各種零食。

“鹽醋薯片、棉花糖還是巧克力？我這里沒有一樣東西的熱量是低于一百卡路里的。”

“等一下我。”貝基說，“我要去給泰勒打個電話。”

麗貝卡沒有搭話，只是打開了零食的包裝，大把大把地往嘴巴里面塞。

貝基走開了一點，手里拿著電話。麗貝卡用眼角的余光掃著她。通話還在繼續，貝基發現麗貝卡在窺視她，于是嘆了口氣，走得更遠了一些。

又過了好一陣子，她終于回到方向盤前發動了車子。

“他還好嗎？”麗貝卡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我們很快就能趕到尤里卡了，我有一種預感，前面等待著我們的可能會是一場暴雨，天色正在變暗，這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如果跟我聊天令你感到厭煩的話，你只需要直接告訴我就好。”

“他工作的很辛苦，希望我能夠趕回去。”

“想要你回去照顧他？”

“因為他想我了！”貝基強調著，心中有些惱怒。

“那你呢？你想念他嗎？”

“您為什么總是要針對他？”

“絕對沒有。我甚至都不認識他。其實，我很愿意了解更多一點關于他的事情。他是怎樣的人？之前我所了解的愛情故事，全都是在歐洲名著里面看到的。”

貝基簡短地介紹了她和泰勒相遇的過程，添油加醋地強調他有多么優秀，跟他在一起有多么安心。他們兩個之間或許并不是什么轟轟烈烈的愛情，但兩人關系融洽，一點點地共建二人世界，沒有矛盾沖突，沒有謊言欺騙，得伴如此，還有何求？

在轉過幾個彎之后，眼前是一大段直路穿過一個空曠的山谷，西邊的盡頭有一連串山丘。山谷里，白色的籬笆像伸出的手臂，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籬笆的后面有一群馬在馳聘，腳下的草原是如此寬廣，看起來就好像它們并不是被圈養，而是野生的一樣。三英里以外，無邊的柵欄開著口子，任由一條鐵路穿過，一直延伸向北方。

小孩們在日落的河邊玩耍，姑娘們包著頭巾，穿著棉上衣，光著腿走著。那些長滿灌木的河岸上，簇擁著用魚竿釣魚的人們，紅色的河灘上，到處都是三角形的帳篷，洶涌的河流像一條蛇一樣環繞著阿肯色州，帶著莫可名狀的轟鳴聲。昏昏欲睡、半島形狀的費耶特維爾，連同它嘈雜的嗡嗡聲和窩棚區，似乎有一天會被水流席卷而去。暮色蒼茫，昆蟲四處奔波，可怖的河水奔流著。河堤附近有一處住所，就在穿越沼澤地的一條路邊上。那是個破破爛爛的房子，走廊邊的柱子歪歪斜斜，院子里有一些垂柳，雜草躥得有一碼高，舊圍欄坍塌了，老谷倉垮掉了。目力所及，一個人也沒有。

“不是這里，前面向右轉。”麗貝卡說道。

On

The

Ro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