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貝卡輕輕握住所羅門的手,安撫他的情緒,他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另外,看守們還會強迫黑鬼們把碎玻璃放到另一個囚犯的飯菜里面,不管是誰,只要皮膚的顏色跟他們不一樣就好。對于這些看守來說,恐怕沒有任何其他的事情能比激發囚徒之間的仇恨更讓他們感到高興了,因為只要這種恐怖的氛圍能夠一直保持下去,即便是這個世界上意志最堅強的人也難以長時間的一直堅持下去。他們之所以要這么做,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精疲力盡、頹喪至極,可是我并沒有屈服。白天,這些穿著制服的家伙打我們打累了,就故意在我們面前大吃大喝,而我們所有的人那個時候都填不飽肚子,因為州長已經下令要減少監獄里囚犯們一半的口糧。平日里,我們的視線如果敢跟他們接觸,他們就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們投到禁閉室里面去,而就算是頂著我們的腦袋開一槍,他們也完全不會受到任何的懲罰。而同樣是這一批人,每個星期日都要跟家人一起去教堂參加彌撒,祈禱上帝賜予他們仁慈的眷顧。凡人總是習慣于在宗教信仰中尋找精神寄托,以為上帝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所以他們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是正常的,都是對的,”所羅門看了一眼客廳中央所懸掛的那一副主耶穌的畫像,在胸口上比劃了一個十字,隨后繼續說道,
“監獄里面的暴行簡直無法無天、無窮無盡,而每當遭到毒打的時候,我總是會在腦海里面盡量地去想那些在越南被燃燒彈密集轟炸的孩子們,然后我就能夠對自己說,我還不是最倒霉的那一個。就這樣,我堅持了下來,他們最終把我放了出來。一旦重獲自由,你說我能做什么呢?到工廠里面每天辛辛苦苦地去熬十一個小時?我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我這么做了。套上制服,當一個拉丁裔的門童,每天在那些白人面前點頭哈腰,而他們在餐館里面吃一頓飯的開銷就超過了我一個月所賺到的全部?我或許還可以去咖啡館里當一個洗碗的小工,但與其如此,我寧愿選擇流浪和自由。我就這樣上了路,開始了杰克·凱魯亞克的生活,我足足走了五天,每一次有汽車經過的時候,我都會跳到旁邊的排水溝里面去,唯恐被人家以流浪罪的名義再把我送進監獄。最后,當古德利開著他的車出現在公路上的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盡,虛弱得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藏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抽的是哪根筋,竟然把自己的經歷對這個愿意讓我搭便車的陌生人全盤托出。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會為了我停了下來。古德利就那么聽著我講,一句話也沒有說。我渾身都是汗臭味,但他甚至都沒有因此而打開他的車窗。他不可能聞不到我身上的味道。我很有禮貌的提醒了他,并且向他表示抱歉,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他對我說:‘孩子,我剛剛參加了一場葬禮。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活生生的東西能比死亡的味道更加難聞。不過,如果是我身上的古龍香水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你可以把你旁邊的車窗搖下來。‘他把我一路載回了家,但不是這棟房子,而是馬廄旁邊的那座小屋。即便如此,鑒于我之前的處境,對于我來說,這也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奢侈了。我有自己獨立的房間,有一張床配有一整套被褥、一張桌子、一把有坐墊的椅子、一間帶洗手盆的浴室、一面鏡子,還有干凈的衛生間。古德利讓人給我帶來了干凈的衣服和熱騰騰的飯菜。他對我說明天再過來看我,還跟我道了晚安。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來敲我的房門,大聲地喊著說就在屋子外面等我。我有點懷疑,因為以前從來沒有哪個人對我這么好卻不期望得到任何回報。我想,他接下來可能會要求我為他干一些壞事,會不會是他需要有個人來幫助他復仇?他不是告訴過我剛剛去參加了一場葬禮嗎?在我穿衣服的時候,各種壞念頭在我的腦海里面一一閃過。我走出房門,外面陽光耀眼,他坐在一輛皮卡的駕駛座位上,我爬上車,我們就出發了。我知道有些白人會捏造莫須有的罪名,把某個黑鬼或者是拉丁裔人交到警察的手中,這么做的唯一樂趣就是能夠彰顯他們的優越感。在古德利駕車前行的時候,我一直緊握著車門的把手,一旦苗頭不對,我就馬上跳下車,有多快就跑多快,有多遠就跑多遠。我會跑到海邊,跳進大海,游到對面的俄羅斯繼續開始自己嶄新的生活。”
所羅門眼神溫柔地注視著壁爐,“古德利話不多,而他默默不出聲的樣子令我更加心慌。他把車停在了一家公路旅館跟前,然后問,如果他請我陪他一起吃早餐,我是否會感到不便。你們要是當時能在場看到我們走進那家餐館時的情形就好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著我們,一動不動,嘴巴張得老大,就好像是時間在那一瞬間停止了一樣。古德利在這個地區很受尊重,沒有一個人敢說什么。我們坐到了卡座上,女服務員走上前請古德利下單。然后,她又轉過來問我:‘這位拉丁先生?想吃些什么?’這一句‘拉丁先生’,我一直到現在都無法忘記,它比全世界所有的菜肴都更金貴,我感覺就好像這個女服務員用銀餐盤托上來的不是早餐,而是我的尊嚴。在這之前,還從來沒有人喊過我‘先生’呢。我對她說:‘小姐,請給我來一些雞蛋,還有很多很多的培根煙熏肉。’與此同時,古德利對著周圍喊了起來:‘今天早上怎么這么安靜呢,你們這是剛剛把哪個黑鬼殺掉做成了這里的招牌菜嗎?’聽到這話,大家都笑了起來,餐廳里面的客人又開始重新吃飯,開始交談。我很感激如今的美國,能夠讓拉丁裔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On
The
Ro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