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亮,清晨的薄霧還沒散去,社區巷弄里已有稀稀落落的攤位開始忙碌。王芳用力將面包籃從家里抬到人行道邊,放上簡單的折疊桌。小宇揉著惺忪睡眼,把手里的銅板跟找零紙幣歸置好,試圖裝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遠處,有個腳踏車上架著豆漿桶的人走近——那是賣豆漿的陳嫂,年近四十,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外套,臉上帶著一絲疲態。
陳嫂停在王芳攤位旁,苦笑:“芳妹子,昨晚我又被學校的老師叫去開會,說我家女兒考試成績不理想,需要額外補習。你說這補習班費用又得上千,我哪里掏得出來?”她一邊說,一邊把車上的豆漿壺晃了晃,示意王芳要不要來一杯暖身。王芳勉強笑了笑,翻開錢包,里頭只剩幾張小鈔,說:“嫂子,先欠著成不?我早上還沒賣出幾個面包……”
兩人相視無言,連場面話都顯得蒼白。小宇拎著書包看了看時間,小聲提醒母親:“媽,我得先走了,待會還要早自習。”王芳點頭,往孩子手里塞了兩塊甜面包,“路上小心,別遲到。”在這和煦晨光下,母子道別的身影卻顯得格外匆忙。陳嫂看著小宇急急忙忙跑開,忍不住嘆氣:“你家孩子乖巧,還能幫你擺攤。唉,我家那個整天鬧脾氣……”
這時,**街坊阿姨“許大姐”**提著一籃青菜路過,她朝王芳攤位掃了一眼:“你今兒這面包看起來特好,但最近大伙兒腰包都緊,你生意還好嗎?”王芳硬擠出笑臉:“還能怎樣,大家都不容易。”其實她心里盤算著:昨天得匯一些錢去給公公住院費,還剩多少能留給小宇買補習用具呢?思緒一陣混亂,讓她差點忘了陳嫂的豆漿錢還沒付,就連忙補上一句:“嫂子,錢我收攤后再拿給你。”
這條巷弄里,各家攤販雖互相熟識,但每家都帶著各自隱而不宣的苦楚。有人擔心租金漲不漲,有人要趕回家接送孩子,也有人抱怨“拆遷到底什么時候來”。整個社區像一個還沒完全蘇醒的巨人,卻已能窺見其肌理里密密麻麻的壓力紋路。
晨間七點多,王芳攤位上的面包只賣出幾份。她掰著零散的銅板,忽然手機響起,一看到來電顯示是婆婆,她心里一緊。
“王芳,你爸今早又加了檢查費,你還能不能拿些錢回來?”婆婆的聲音里滿是焦躁,“說是要做腎功能評估,我也不懂,反正得先交費才能繼續檢查。你到底打算怎么處理?”
“媽,我……我這里……”王芳腦中霎時空白,只有攤位上那點微薄收入,怎么夠?補償金又遲遲不下,她只得含糊道:“我今天先賣一賣,看能拿多少,再跟張麗主任問問補償的進度。”
“賣賣賣,你一年到頭也賣不了幾個面包!你爸的病哪等得起?”婆婆言詞一向犀利,她還想繼續理論,卻聽到公公在一旁咳嗽,語氣更顯不耐:“下午前務必想辦法,別說我沒提醒你!”
王芳無力地掛斷電話,攤位上只剩她一人。陳嫂也忙著去別處叫賣,沒人能分擔她此刻的恐慌。她看看碩果僅存的幾個面包,嘗試提高嗓門招呼路過行人,可一個上午才賣了不到十筆生意,這微弱收入根本無法應付公公住院費。想到小宇還得交補習費,她心頭一陣鈍痛。仿佛在一夜之間,家庭的多重負擔已經把她逼到懸崖邊,她卻只能努力不讓自己失控。
同一時間,在另一條小巷里的租屋,李秀蘭急急忙忙收拾公文包,準備去工廠上班。她母親坐在床邊,腿上蓋著薄毯,嘴里念叨:“秀蘭啊,你每天這么忙,媽真不想拖累你。”李秀蘭搖頭:“媽,你先別說這些,醫生再三警告手術不能再耽擱。咱錢還差一些,但我和我老公都會繼續努力。”
話音剛落,丈夫拎著一袋面包走進屋。他臉上帶著疲色,但仍擺出一絲笑意:“早上去工地搬了幾車貨,老板預支給我兩百塊,先拿去補貼家里。”然后遞給岳母:“媽,這是剛買的豆漿包子,您先墊點肚子。”
李秀蘭心里一陣感動,想起不久前他還在隱瞞失業,如今主動扛起家庭責任,看來真的改變了不少。她接過那卷皺巴巴的現金,神情卻依舊沉重:“手術費還缺好幾千,眾籌那邊進度有限,我再去工廠努力適應,好好做事看看可不可以預支工資。”
丈夫卷起袖子,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我也會再跑幾個零工,不管怎樣先把媽的手術錢湊上。”岳母看著他,看似想說“你們兩口子辛苦了”,卻只能嘆口氣,輕輕拍著椅子扶手。三人間雖然存在許多苦難,但也有一股患難與共的氣氛在悄悄凝結。
同一天上午十點,社區辦公室的大廳像一個蜂巢,早已擠滿了吵雜的人聲與不安的腳步聲。張麗還沒跨進門,就在門口墻上貼起一張A4列印的公告,內容寫著:「臨時居民討論會,地點:社區小禮堂,歡迎大家參與。」文字下面是她和幾位律師團成員的簽章。她用手掌使勁兒按壓住告示的角,生怕它因大廳的穿堂風再度脫落。
在她身后,幾位聞風而來的居民正用各種眼神打量這份公告——或懷疑、或躍躍欲試、或滿臉不耐。張麗掃視一圈,心里一陣緊張:自從拆遷方案出爐以來,居民多半是私下抱怨、互相爭吵,鮮少有人真心想坐下來聽律師和社區建議。今天她與律師團精心策劃了一場「公開討論」,希望把分歧放到臺面上,藉由小規模的面對面交流,至少能讓更多人了解法律途徑或者可行解決方案。
“張主任,你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一位已經簽了協議的住戶大媽皺眉靠近,一臉不耐煩:“我都簽了,還要開什么會?別耽誤我領補償款。”她不禁朝旁邊圍觀的人翻了個白眼,語氣里滿是排斥。張麗僅能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解釋道:“您已簽了沒錯,可還有很多居民的問題沒落實,這次討論也對您有幫助——安置后還有好多細節嘛。”大媽聽了哼了一聲,算是給張麗一個僅存的面子。
賣豆漿的陳嫂也趕到現場,氣喘吁吁地把摩托車停在辦公室門口。一身帶著豆漿味的她,脫下頭巾,問張麗:“主任,我孩子讀書的事兒能不能一起說?教育補貼聽說跟拆遷開發掛鉤,我都不曉得該信誰。”張麗一邊點頭一邊拿筆在記事本上標注,告訴她:“先進去聽聽,看律師怎么建議。”
而在陳嫂后頭的,是一名外地租戶小林——個子不高,表情緊張。他背著個黃色防水包,神情局促:“主任,我聽說這房子要拆,我租約才剛簽半年,那我以后住哪兒?”他話音里透著不安,“房東只說'你拆了就得搬',我錢也交了呀……”張麗嘴角泛苦:“這件事我們也在協調,您先進去聽一下,待會兒再看怎么解決。”
人差不多到齊后,張麗伸手推開活動室那扇破舊的木門,上頭還殘留著褪色的社區公益標語。她示意大家進去坐,然而活動室空間有限,加上「已經簽協議」與「還未簽協議」的住戶互相見面就火藥味十足,甚至有人干脆不想坐,擠在門口瞪眼。張麗請幾位律師團成員跟著她走到前方,嘗試掌控場面,結果才剛開口,就聽到有人大聲嘮叨:“別又是什么空口白話,咱們談了快半年,也沒見多一分補貼。”
張麗勉強露出微笑,清了清嗓子:“各位,請先坐下。我知道大家都急,但這次我們只開一個小范圍討論,目的是互相聽聽意見,也讓律師看看有沒有合法途徑可以維護大家的權益。開發商那邊,我也一直努力協調,可是若要爭取更合理的補償,需要證據、需要團結……”
話未說完,現場就有人冷嘲:“團結?談了那么久,我連一毛都沒看到。拖下去只會讓我家更慘!”講話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皺巴巴的襯衫,語調里除了不耐,還帶著濃濃的失望。
他話音剛落,一位大媽立刻頂回去:“那是你眼光短淺,真拿太少補償你能去哪?郊區?不還得自掏腰包?!”兩人互不相讓,一陣交火,律師忙上前勸說,“先聽一下我們的分析,別急著吵!”
活動室里擠得水泄不通,背景音是此起彼落的抱怨與嘆氣,空氣黏稠而煩躁。陳嫂想舉手提問關于“教育補助”,但話筒不知何時已被另一位激進住戶搶了去,對方扯著嗓門喊:“我看別浪費時間了,快簽吧,早簽早拿錢!我要回老家過日子還輕松點!”他的表情像想自顧自撤離這個亂局。
張麗看著場面一團糟,胸中不由得陣陣煩悶。一直站在她身邊的律師也交換眼色,示意:若所有人都自掃門前雪,開發商肯定輕松分化住戶,到頭來或許只有少數弱勢家庭被逼到絕境。她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大家別吵!我理解'盡快簽'和'要更多補償'的想法都各有理由。但是,如果真的想透過法律手段對抗不公,我們就必須搜集實質憑證。比如施工安全違規、或補償條件不符法規……沒有確鑿證據,訴訟很難贏。”
有人聽了不以為然:“萬一得罪開發商,報復怎么辦?”也有人干脆抱著懷疑態度:“就算有律師能幫忙,官司一打還不是拖幾年?”張麗無奈地看著陳嫂,小林,以及更多尚未言語的面孔——他們臉上都寫著焦躁、懷疑、害怕,或干脆只想“趕緊拿錢走人”。
另一邊,陳嫂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張主任,我家孩子補習費太高,我本來指望拆遷能分筆錢給孩子做教育投資……這……可怎么搞啊?”話還沒說完,一名沖動住戶搶著把話筒奪走,完全不給她機會續說。現場再度陷入數種聲音的交雜,似乎任何建設性討論都被喧囂淹沒。
張麗感到頭皮發緊,仿佛自己站在一鍋接近沸騰的水里:當外界的溫度加壓,鍋里的人聲一點點翻滾、嘩啦作響;她想控制火候卻發現,若住戶沒共識,整個社區的「互助小組」和「監督小組」都會土崩瓦解。開發商那頭只要再施些手段,大家恐怕就像散落的豆子,各自找不到歸宿。
“請大家先安靜——”她再度試圖提高嗓音,話筒里卻傳來尖銳的反饋聲,讓人耳鳴。那些擠在前排的人皺起眉頭,顯然已等得不耐。后排則有幾名租戶彼此竊竊私語,嘆息著“我們只是租房,拆了也沒補償……”,這一聲聲仿佛不斷刺痛張麗的神經。
她努力保持微笑,眼神卻難掩焦慮。她知道,再這么亂下去,會議肯定開不成,甚至還可能激化更多爭吵。但若現在放棄,大家連聽都沒聽清楚律師意見就散場,那么已經受苦的弱勢家庭只會陷得更深。一念及此,張麗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試圖安撫:“各位,先坐下來,好嗎?我們不要急著下結論,至少聽聽律師要提供的幾項思路,之后再決定也不遲……”
在人群間,她瞥見陳嫂憂心忡忡地低頭摸著她那條快掉線的頭巾,小林則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詢問租戶搬遷的事,還有幾個年輕人無奈聳肩。“要團結談何容易?”她心想,可又只有竭盡全力繼續把話講完。在吵雜的談話與摩擦聲中,張麗一邊幫忙調解,一邊暗暗告訴自己:“若我們現在就放手,開發商真要一個個擊破。那時候,誰也撐不住……”
那個念頭讓她更深刻地感到肩上的責任。這臨時討論會還未正式開始就險些崩盤,若后續再沒進展,整個社區會一片混亂,原本的互助小組、監督團體也可能毫無意義。她握緊話筒,努力將聲調放溫和但堅定:“各位,請給我們十分鐘,讓律師把重點說清楚。至少知道自己能怎么做,才不會被逼到墻角。好嗎?”
一時之間,場內雖仍嘈雜,卻稍微出現一條可供對話的縫隙。她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形形色色的臉孔:有焦慮的,也有冷漠的;有想奮力一搏的,也有急著落袋為安的。這就是她所處的社區縮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利益、與對未來的恐懼。怎么讓他們重新擁有對抗強權的希望,似乎還是一條漫長艱辛的路。
在破舊的活動室里,日光燈微微閃爍,仿佛隨時會熄滅。張麗用力捏了捏話筒,一面示意律師團代表準備上前解說。一場艱苦的協商即將展開,承載了居民對補償款的渴望,也承載了她對社區未來的微弱信念。若這一刻放手,不知多少家庭將徹底陷入絕境。她只能在混沌與動蕩中,咬牙繼續站到最前面,哪怕這是一場注定艱難的博弈。
時近中午,工廠財務部辦公室里,窗外陽光刺眼,卻照不進這略顯狹窄的空間。李秀蘭捧著一個簡易飯盒,里面裝的是草草打包的青菜和幾塊早上剩下的饅頭,還沒吃幾口就急匆匆蓋上蓋子,將飯盒放到椅子上。她必須抓緊這半小時的午休時間處理一份報表——那是公司新來的一筆原物料訂單,領導要求在下班前核對無誤。
周遭電腦風扇的嗡嗡聲不斷,像是一曲沒停歇的低頻樂章,辦公室里同事三三兩兩或埋頭打資料、或在討論財務流程。李秀蘭坐在一張略微晃動的舊椅子上,雙眼緊盯螢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打。她才剛開始輸入數字,就聽到旁邊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梅”——那是她不久前才認識的同事,年紀只有二十出頭,卻總是一副睡眼惺忪、臉帶疲倦的樣子。此刻小梅抱著一疊文件來到她身邊,腳步似乎還帶著些許不穩,顯然昨夜又沒睡好。
“秀蘭姐,你也上夜校?”她放下文件,微微歪頭問道,聲音帶著一絲驚訝和敬佩。“我也想學點東西,但每天一加完班就累得走不動了,我媽還要我回家幫忙帶弟弟……”
李秀蘭放下手中的滑鼠,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微微苦笑:“是啊,我在夜校學財務課程,想考個證書,搞不好能升個職、加個薪吧。”她語氣平淡,卻透著對未來一絲小小的期盼。但腦海里另有好幾道聲音在同時叫囂:母親還在醫院,不知下午會不會又傳來緊急通知;丈夫晚上也要去跑零工,回家時間不定,家里的開支要怎么分配……
小梅聽了不禁感慨:“女人真不容易,家里還要照顧老人、小孩學費也得操心。像我媽,我弟才國中,每天要花好多錢補課。我這半年薪水都給她拿去支付弟弟補習了……唉。”
她話到一半,桌上手機突然震動,小梅看了眼來電顯示后,神情馬上收緊:“抱歉,我媽又打來了,肯定又在催我周末回去帶弟弟……我先去接電話。”她匆忙抓起手機,邊走邊對李秀蘭露出抱歉的笑容,下一秒就跨出辦公室門口,連文件也暫時撂在原地。
李秀蘭凝視著小梅快步離開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陣苦澀:原來身邊同事也有類似的壓力,不只是自己獨有。大家都在家庭與經濟的重擔里掙扎,無論年紀大小,女性似乎更容易被“家人需要你”這句話牢牢綁住。
她再度把注意力拉回電腦螢幕,報表上密密麻麻的數字一度看得她眼花,精神難以集中。想到夜校下周就要舉行期末考試,自己卻連翻閱課本的時間都擠不出來。每天從工廠下班,還得跑去醫院看母親,然后回家處理雜務、盯著丈夫的零工收入是否夠應付下一筆住院費,再抓緊深夜幾十分鐘去背些財務管理的原理公式——這種“見縫插針”式的學習,讓她猶如在海邊用小杯子戽水,看似努力,效果卻不甚理想。
她嘆了口氣,偷偷打開抽屜,里面放著夜校老師給的一些復習重點。她略翻了幾頁,里面寫著“成本分析”“資金配置”之類的專業詞匯,看起來依舊陌生又艱深。她腦中突然閃過母親蹣跚挪步的場景,也想起丈夫半夜回家后,一邊揉著酸疼的腰,一邊安撫她說“別擔心錢,我們一起想辦法”;還想到小梅剛剛那句“我也想學點東西,可我真的走不動了”。頓時,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既同情別人,也同情自己。
但她很清楚,自己沒有資格被憐憫,更沒有退路。**“不能放棄,這或許是我能脫困的唯一機會。”**她心里默默對自己說,也像對整個現實的回應。就算身體再累、壓力再大,她也要咬牙堅持夜校課程。因為一旦她放棄考證、放棄那個可能升遷的機會,整個家庭恐怕更難翻身。
她合上夜校筆記,抽出報表準備繼續核對,心里仿佛多出一股燃燒的小火苗:哪怕只是杯水車薪,但如果能讓母親手術有著落、讓家里經濟別再亮紅燈、讓自己在工廠有一點更高的起點,便值得再苦撐下去。片刻后,小梅拖著沉重步伐回到座位,臉上神情更添焦慮,看來她的家庭通話也沒帶來好消息。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眸子里看見那種難以言說的無奈與堅持。
辦公室的時鐘滴答作響,宣告著午休即將結束。李秀蘭加快手中輸入鍵盤的速度。她知道,五分鐘后部門主管就會回來檢查她的報表進度。再過一小時,她或許要抽空在洗手間里用手機查看母親在眾籌網站的募資狀況;再過三個小時,就要繼續上夜校的課;再過……她不敢再往下想,因為接下來的行程已經一層又一層疊到深夜。
生活的重負縱然交織,她依舊咬緊牙,試圖在這些瑣碎里撐出一絲希望——那是基層女性的韌性,也是她在人生縫隙里最后的倔強火苗。她看著螢幕上冷冰冰的數字,想像著或許有一天,自己能成為真正的財務人員,抑或更高的職位。那時,母親能得到更好的醫療、丈夫也能喘口氣……而現在,她只能狠狠敲下Enter鍵,把這期待埋在一行行報表后頭。
傍晚時分,社區辦公室外的天色尚未全暗,卻帶著一抹濁黃的夕照,映在張麗桌上雜亂的文件和水杯上。她正埋頭將白天那場紛亂會議的重點整理到筆記本上,頭頂的老式吊扇依舊吱呀作響。就在這時,門口突然探進一位穿便服的年輕人,左顧右盼地四處張望,發現辦公室里只有張麗一人。
“張主任,這個……給妳。”他低聲說完,將一個薄薄的信封放在桌上,轉身就快步離開,不留一絲解釋的余地。張麗愣住,一手握著原子筆,一手緩緩拿起信封,感受里面輕飄飄似乎只有幾張紙。
她狐疑地看了看門外,見那年輕人早已走遠。她皺眉打開信封,里頭是一張A4紙,行字極少,只有寥寥十幾個字:
「開發商已向街道辦申請'即刻清場施工',最晚下周強行進入未簽約區。」
紙上還有一條短短的補充訊息:
「別讓居民措手不及。」
那一刻,張麗只覺得腦袋里“嗡”地一聲,四肢生寒。她知道“即刻清場施工”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開發商懶得再拖下去,會透過官方程序,一旦批文下來,將強制驅離尚未簽協議的住戶——不管是財物還是人,都得在短時間內離開。她想起上午那場鬧哄哄的會議,居民們卻仍是各懷己見,紛紛吵著“要不要繼續談”“要不要繼續鬧”。若此刻大家不能站在同一陣線面對,勢必會被開發商各個擊破。
她坐回椅子,卻感到身體好似瞬間失去力氣。空氣里的晚風從敞開的窗吹進來,拂動她擺在桌角的一疊資料,那些紙頁翻動的聲響聽起來格外冷清。她放下筆,一手抖著再度讀那張紙條上的文字,每個字都像重錘敲擊她的心:
「若再不團結,是否就意味著不少家庭被迫交出棲身之地?」
腦海里閃過上午討論會上的情景:有人堅持快點簽、有人要求更高補償、也有人像陳嫂那樣只想為孩子爭點教育資源。爭吵、猜忌、絕望、無奈……居民之間的分裂顯而易見。當時張麗盡力想讓大家先聽律師的建議,但場面依舊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又收到這份匿名警告,若消息屬實,下周就會成為整個社區的噩夢。
她扶住額頭,深呼吸幾回合,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起身關上門,翻出手機給律師團打電話。“喂,周律師嗎?我……我這里收到一則消息,說開發商在準備清場施工……”語氣里是藏不住的焦急。“對,對,很可能合法手段上他們已經打通關節,如果程序順利通過,下周就要動手了。嗯,好,我知道……我先想辦法召集幾位住戶,再和您確認。”
掛斷電話后,張麗看著窗外漸漸籠罩的灰暗天色,仿佛能看到那幢幢老舊樓房里,有多少家庭正照常燈火通明,燒飯、吃飯、談天,卻不曉得一場風暴可能在幾天后猝然降臨。她想起王芳剛對付完婆婆電話的模樣、想起李秀蘭母親急需醫療費卻恐還得搬遷的可能;更想起外地租戶小林茫然無措的神情,以及陳嫂那句“唉,我就想弄個補貼給孩子讀書啊……”
這些想法攪成一團,不住撞擊她的心頭。她覺得自己肩負了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沉重的責任:一旦她不作為,或作為不力,那些尚在猶豫和掙扎的居民恐怕就會被清場,流離失所。可如果要團結這些分裂人心,又談何容易?
“得先想個法子把這件事公布出來,讓大家意識到問題的嚴峻。”她嘴里自言自語,雙手快速將桌上資料整理:有律師先前提到的可用法律條文、也有居民列出的投訴紀錄。“也許……也許得靠媒體。或者想法搞個緊急協調會,再把之前意見比較靠近的住戶集合起來。時間不多了……”
她掏出記事本,在一頁空白處迅速寫下幾條行動:
1.通知律師團盡速商議應對策略。
2.聯絡幾位關鍵住戶(如李秀蘭、王芳、幾位還未簽協議卻愿意配合搜集證據的人)。
3.向街道辦再次詢問開發商申請狀況,若能拖延程序,就多爭取幾天時間。
4.試著找媒體,讓更多人關注情勢。
字跡一行行寫下,她心里憔悴感卻更甚。因為她明白,開發商若真已“打通”街道上層,那么要擋住這個強硬執行恐怕相當困難。更何況居民仍意見紛雜,如何動員大家或至少保住那幾個最弱勢的家庭?思緒一波波涌入,她只覺得喉嚨干澀,不得不伸手去拿桌邊的水杯。
一口冰冷的開水滑入喉間,暫時讓她恢復些理智。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辦公室里只剩她和幾張亂七八糟的紙。她抬眼看墻上那幾張“社區和諧”“為人民服務”的宣傳標語,帶著諷刺的光影。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松,也不能退。那些弱勢住戶對她有期待——期待她能頂住開發商的壓力,爭取哪怕一絲生存空間。
她把匿名紙張疊好放進檔案夾,拉上包,打算先回家再想對策。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小小的悲涼,卻夾雜著微弱的決心。她默默告訴自己:不論結果如何,至少得讓社區里的人明白,一旦清場執行,后果將是什么;至少讓那些仍在猶豫觀望的人有選擇,別在被強行拆時才發現大禍臨頭。
夜色逐漸籠罩,她踏出辦公室門時,樓道里昏黃的燈光將身影拉長。那仿佛是一場必須獨自扛住的戰斗,從她接手此職位起就注定的結局。拎著包的手仍在微微顫抖,心中卻更加篤定: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算是逆風,也要拼命嘗試。因為在她腦海里,不斷浮現的,是那些尚未談妥補償、無處可去的老住戶,是王芳那份艱難的面包攤生計,以及李秀蘭在醫院里急得轉不開身影。她不能對這些人袖手旁觀。
她捫心自問,如果此刻放棄——那么那些拼命守住家園或高喊維權的居民豈不如同被丟入黑暗的深淵?想到這兒,她腳步一滯,攔下正好路過的夜班保安,低聲吩咐:“老李師傅,你幫我看緊點兒,萬一有人趁晚來張貼不明公告或闖進活動室,你立刻通知我。”保安點點頭,一臉茫然地看她匆忙消失在轉角。
張麗仰望走廊盡頭那扇半開的窗戶,外頭街燈微弱,似正在提醒她夜幕雖深,但仍得毅然前行。她緊握手中的檔案夾,里面放著那紙條「下周強行施工」的訊息,象征一個風暴臨界點。或許明早起來,這匿名線索就會證實——屆時她該如何在分裂的社區里把人心再度凝聚?這個疑問帶著陣陣悲涼與不安,在她心頭盤旋不散。她只能踩著漆黑樓梯,一步一步往前。
王芳收攤后,一手勉強扶住三輪車的把手,一手拖著今天剛賣完的面包籃子,抬腳穿過巷口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疲累得連背脊都直不起來。日頭早就西斜,空氣里彌漫著食物殘渣和灰塵的混雜味。她本想數一數今天的收入,可一想到傍晚時光正是其他攤販收攤的高峰,怕路上太擁擠,更怕慢一步家里公婆又打電話催,她只好拼命把三輪車往家方向推。
一路上,她低頭看著籃子里寥寥剩下的幾塊面包渣,腦子如同甩不掉的噪音:
「白天賣出多少?」
「加起來還不夠公公檢查費,該怎么向婆婆交代?」
「小宇那邊補習費依舊沒個著落……」
種種雜念就像一根根密集細針,刺得她呼吸都有些窒悶。夜里的三輪車已不是凌晨出攤時那般輕巧,它像灌了鉛般沉甸甸地往下拖,讓她每走一步都要咬緊牙關,怕自己把車子給翻了。她反覆思量:“是不是該放棄攤位,換個工作?可是公婆那頭天天逼問,還說我'賣面包也賣不出幾個錢',可真要找新工作,我還得花時間投簡歷、面試,可誰照顧小宇、誰熬夜準備烘焙材料付房租水電?想來想去,哪里擠得出功夫來?”
滿腦的焦慮慢慢升溫,攪得她心浮氣躁。終于,她到達那棟老公寓門前。一進樓道就聞到一股濃重的垃圾酸臭味,還夾雜著地溝味兒,好幾袋破裂的塑膠袋堆在角落,流出暗色汁液。天色昏暗,樓梯燈也是忽明忽暗,王芳眉頭皺緊,一邊悶聲喘,一邊抬眼看那樓梯間積滿垃圾與臟水,真想就這樣把三輪車往旁一扔,說句“算了”。可想起公公住院還得靠她湊錢,公婆不斷催逼,她只能死撐。
她握住三輪車,準備擰方向想推進樓道深處。就在此時,腳下蹭到一塊黏糊不明物,她來不及提防,整個身體往前一滑,差點摔個四腳朝天。驀地,她下意識松開扶把,砰地一聲,三輪車撞到墻角,車里尚未收起的面包架發出金屬碰撞的尖響。
“唉——”她驚呼聲回蕩在空曠樓道里,幸而及時攀住旁邊欄桿才不至于整個摔下去。她心跳驟然加速,腦子發懵,額頭也滲出冷汗。那一刻,她內心的焦慮如同失控的水流沖破閘門:自己該怎么辦?若真摔傷了,她攤位怎么辦?公公醫藥費怎么辦?小宇的補習又怎么辦?一連串的“怎么辦”在胸口翻騰,讓她差點就地哭出聲。
她勉強穩住身體,低頭看一眼涂滿污漬的腳底,輕咬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掉落。鼻腔里是濃烈的臟味,仿佛再一次提醒她:這里沒有干凈、沒有猶豫的空間。她駐足片刻,挺直腰板把三輪車重新扶正,想著:“再難也得上樓,先把面包架收好,還要準備明早的材料。公婆那邊晚點再打電話,至少先把碗洗了吧。”
她嘆了口氣,卻壓低了聲音,仿佛深怕有人聽見自己這股脆弱。這種“幾乎要崩潰卻又必須撐著”的狀態,正是她日常的寫照。她踏上樓梯,臟水在腳邊黏答答地拉出一條痕跡,她背后那臺三輪車輪噠噠聲回響在昏黃的燈光下,一下又一下撞擊她的神經。
“或許,我真該放棄攤位……可要是真換工作,光是找工作就要占去多少時間?公婆又能容忍我等多久?”她邊走邊想,突然覺得自己像被四面墻堵住,哪邊都出不去。這些縈繞不散的念頭一波波撞進腦海,她卻只能繼續走,繼續扛著三輪車爬樓梯。因為除了咬牙走下去,她真的沒有退路。走到二樓時,她氣喘得更厲害,但瞄到樓梯轉角又擺著兩三袋破爛紙箱,讓路更狹窄。此刻的她只能默默在心底告誡自己:“冷靜……別再滑倒……”
盡管一顆心像裝滿針刺般疼痛難當,腳下仍小心翼翼。她知道,一旦她倒下了,沒有任何人能替她買單這條家里的生計軌跡。
“王芳,你做得到。”她在心里輕聲呼喚自己。或許語帶苦澀,但還存著微弱倔強,像暗夜里的一縷搖搖欲滅卻不肯死的光。推著車,再往上走了幾級,她終于看見自家破舊的鐵門。那些褪色的門板和深深的裂痕,像是在嘲弄她的生活窘境,但她至少還能把三輪車停在這個“家”里,明早再從這里出發。
“走吧,就算再撐不下去,也得頂住。”她低聲對自己說,不知是給自我鼓勵,還是向命運妥協。她想起小宇滿懷期待問她“媽,咱家什么時候能過得好點?”,嘴角不由得抿成一條線。或許,明天還是要繼續賣面包,繼續被公婆催逼,繼續被補習費困擾,但她沒得選。就算前方滿是泥濘,她仍得一步步踩過,仿佛這就是在基層之間生存的全部——帶著無處可退的孤勇,日復一日往前。
當她終于推車到家門口,滿頭汗水早已浸濕發梢;她拿出鑰匙,轉動生銹的鎖頭,嘗試穩住顫抖的手。鑰匙插進鎖孔那一剎那,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無論如何,今天還算撐過來了。但明天呢?后天呢?誰知道還有多少“滑倒的瞬間”在等著她?
她不敢多想,埋首轉開門鎖,把三輪車半卡在屋里又拉不進去,掙扎許久才勉強塞好。小宇房里沒開燈,也許還在外面補課。她摸著墻找電燈,心里最后的那一絲力氣都壓在一聲嘆息里。開燈后,她環顧這破舊、雜亂的小家,深知回到這里依然難逃柴米油鹽、外人冷嘲與家人病痛的重壓。可她只能擦擦臉上的汗,仍要打起精神準備晚飯或收拾攤位用品。因為明天清晨四點多,她又得從同一扇門出發,再度賣面包去。那或許是她唯一能選擇的一條路,也是她死死握住的生存繩索。
“或許,活著就是不斷克服這些隨時來襲的滑倒吧。”她想。然后她闔上沉重的門板,把無數疲憊與無奈留在黯淡的燈光里,任這一室空氣同她一起嘆息。
深夜十點多,李秀蘭終于下班回到家。這已經是她在工廠連續加班的第三個夜晚,腳后跟因長時間站立而火辣辣地疼。她擰開房門,室內只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丈夫已經在床上沉沉睡去,工作服都還沒脫全,連鞋也半掛在腳邊。看得出他今天也累得不輕。李秀蘭環顧四周,客廳里桌面堆著丈夫帶回的半空水杯,地上還有兩雙襪子混雜著灰塵——顯然他回來后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倒頭就睡。
李秀蘭心里一陣酸澀:這幾天大伙兒都在為家里經濟奔波,丈夫從早上五點就出去接零工,自己下班又得繼續加班到九點多才收工。日子像無盡的黑暗車道,看不到盡頭。她放下包包,抓起桌上那壺早就涼掉的白開水,原本只想抿個兩口潤喉,可剛喝下第一口,手機就在包里刺耳地震動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是醫院的號碼,李秀蘭心頭立刻一緊,連帶著剛才灌入的水都覺得涼意刺骨。“喂?我是……是李秀蘭。”她深吸口氣,握緊手機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
電話那頭是醫院護士站的聲音,語速不快,卻在深夜格外刺耳:“李女士嗎?您母親今晚一直高燒不退,醫生建議盡快辦住院手續,不然怕引發更嚴重的并發癥。您……能不能明天就來辦一下?”語氣里帶著些許禮貌與催促。
李秀蘭心一下子懸到嗓子眼:“高燒不退?怎么會這樣……我媽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她下午……有講過不舒服嗎……”她連珠炮似的問了幾句,卻從電話里得不到太多細節,護士不斷強調:“醫生說要安排手術得再做進一步檢查和繳納押金,否則只能先觀察。”
她掛了電話,腦中翻攪著「母親的病情到底多嚴重?醫生那邊需要多少住院費?自己的錢是否已經不夠……」。抬頭時,她的視線落到床上:丈夫正睡得昏天暗地,似乎完全沒察覺這通電話。她知道若此刻叫醒他,恐怕也只是徒增焦慮。這幾天他拖著疲憊身軀跑工地,晚上還得接個跑腿活,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這筆手術費到底還缺多少?”她輕輕放下手機,自言自語般地盤算起來。之前看夜校同學和眾籌平臺的募款進度,可能離醫生預估的數目依舊差了好幾千。母親若再出現高燒或其他并發癥,醫院肯定會要求先補款。“不能再拖了”,她咬緊嘴唇,牢牢記住這一句。因為一旦真的延誤或放棄,后果不堪設想。她做不到看著母親可能拖到無法下床的地步。
她站起身,打開手機屏幕瞟了眼時間:22:14。想想明早還得五點半就出門去工廠做前期報表,每天都馬不停蹄,什么時候才能抽空籌到缺口?可不管如何,**“明天一定要想辦法把手術費的缺口填上,我不能再拖了。”**這個念頭在她心里被重重刻下。
視線回到床上,丈夫翻了個身,口里還喃喃嘟囔了一句聽不清的話,像是夢話。李秀蘭低頭給他蓋好毯子,一瞬間覺得鼻頭一酸:從他答應要負責,到如今每天累得像條脫水的魚,兩人都在為這個家榨干自己。若明天能再籌些錢,加上眾籌網站和夜校同學的幫助,也許就能去辦住院手續,母親能盡快接受手術。想到這里,她抹了抹眼角并未落下的淚水,心里暗自發誓:“我不能讓媽的病拖下去,更不能讓家里就這樣崩潰。”
她搬了張凳子,坐在昏黃的燈下,拿出一疊零碎的賬單和記帳本,想再核算一遍今天丈夫拿回的零工工資,以及自己最近的工廠薪水、夜校費用、還有些可能借得到的親友電話名單。即使已經筋疲力盡,還是咬牙熬著,把一項項可能的籌款來源寫在筆記本上。最后抬頭看看夜色,早已超過十一點,可她一想到母親還在發燒,就怎么也不敢去睡。能做的就只剩下把能借錢的人,一個個在腦里過篩,好在明天盡快聯系。
窗外有輛車呼嘯而過,帶起遠處狗吠聲。李秀蘭深呼吸一下,壓住想掉淚的沖動。她回想夜校老師曾對她說過:“熬過去,就能看見改變。”這句話仿佛一盞微弱的燈,讓她把心里最深的疲憊再度收起,化成繼續作戰的毅力。也許明天還是困難重重,但至少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拖延,堅持把母親送去住院,就算借錢,也要把這錢補上。
夜深了,墻上的老式掛鐘發出滴答聲,丈夫的疲憊鼾聲與她的翻帳聲彼此糾纏,染出一幕「基層家庭夜半場景」。她合上筆記本,視線定在丈夫熟睡的背影上。那里藏著一家人的未來,也藏著“撐下去就還有一線生機”的信念。哪怕這信念微弱,她也不想再失去。
她緩緩站起,關了只剩的一盞臺燈,周遭陷入一片靜謐的黯光。她對自己說:“媽還在等我……我一定要撐到底。”下一秒,她踏進臥室,也倒在床上,但腦袋里的焦躁與規劃依舊轉個不停。這是她必須面對的夜晚,雖然暗沉,但她的心已燃起明日行動的火苗。就這樣,帶著一絲懸念與滿腔疲憊,李秀蘭進入短暫而不安的睡眠,等待明天的「籌款行動」正式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