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清早，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陌千語家的院門就被叩響了。木門吱呀一聲，露出張獵戶凍得通紅的臉：“千語姑娘，新年好！”他身后跟著三個裹成棉球似的孩子，手里提著油紙包好的風干野兔，“多虧您娃兒們的新襖子都添置齊整了。”

陌千語忙將人迎進堂屋，炭盆里松木噼啪作響，茶還沒喝兩口，院門外又傳來趙木匠渾厚的嗓門。

這一上午，陌千語家的門檻都快被磨平了，王鐵匠新打的鐵鍋還泛著桐油味，李嬸子腌的芥菜絲又摞上了八仙桌。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臘肉泛著油光，干菇散著山香，各色年禮早堆成了冒著熱氣的小山。鄉親們不約而同地，把謝意都化作了這些能暖胃的實在物件。

“姑娘，咱們的糖快不夠分了，笸籮要見底了。”小荷扯了扯陌千語的衣袖。裝芝麻糖的竹編笸籮里，只剩幾粒碎糖渣粘在縫隙里。

恰在此時，十幾個穿紅襖的孩童像群小雀兒涌進院子，領頭的虎子作揖時新衣腋下的針腳還露著白線頭。

陌千語望著滿屋子的笑臉，心里既歡喜又無奈。轉身從樟木柜取出私藏的蜜餞匣子，琥珀色的桃脯掰成小塊填進笸籮里：“先這么分著，不夠再去鎮上買些。”

有個扎紅頭繩的小姑娘突然掏出方帕子，帕角歪歪扭扭繡著紅梅：“娘說我能上學堂全仗姐姐，這是用描紅紙拓的花樣......”

陌千語接過帕子，只覺得眼眶發熱，看著他們歡天喜地跑出去的背影，她忽然覺得，這大概是她過得最熱鬧的一個年了。

正月初二的清晨，青州城還沉浸在年節的喜慶氛圍中。昨夜守歲的紅燭殘淚凝在銅臺上，街巷間偶爾傳來零星的爆竹聲，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硝煙與檀香混合的氣息。

陌千語緊了緊身上的藕荷色棉斗篷，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霜。她左手提著一個精致的藤編食盒，右手抱著一個青布包裹，馬車穿過尚顯冷清的街道。

她特意選了初二這個日子——按照本地習俗，初二是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也是拜訪親近長輩的最佳時機。

知府府邸門前掛著嶄新的紅燈籠，朱漆大門上貼著威武的門神。陌千語在臺階下站定，輕輕跺掉靴子上的雪粒，這才上前叩響了門環。

“誰呀？這么早...”門房打著哈欠拉開一條門縫，待看清來人，立刻換上了笑臉，“哎呀，是陌姑娘！老夫人昨兒還念叨您呢。”

“李管家，新年好。”陌千語微微欠身，“勞煩通報一聲，千語來給老夫人拜年。”

“快請進快請進！外頭冷。”李管家連忙將門大開，一邊引路一邊說，“老夫人剛起身，正在暖閣用早茶。知道您來，準高興壞了。”

穿過幾進院落，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梅花香氣。知府府邸比陌千語平日接觸的人家要氣派許多，但她目不斜視，只跟著老張沿著回廊前行。

暖閣門前，一個穿著絳紫色比甲的丫鬟正端著銅盆出來，見到陌千語眼睛一亮：“陌姑娘可算來了！老夫人今早還說起，不知您今年會不會來呢。”

“采薇姐姐新年好。”陌千語笑著點頭，“勞煩通傳一聲。”

不等采薇進去，暖閣內就傳來一個慈祥的聲音：“是千語來了嗎？快進來！”

陌千語整了整衣襟，這才邁步進入。暖閣內炭火燒得正旺，一架紫檀屏風后，李老夫人正坐在窗邊的羅漢榻上。身上穿著暗紅色繡福字紋的棉襖，顯得格外精神。

“老夫人新年好，千語給您拜年了。”陌千語放下手中的東西，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

“好孩子，快起來！”李老夫人連忙招手，“采薇，快給千語搬個繡墩來，就放我身邊。這一大早的，路上冷壞了吧？”

陌千語在老夫人身邊坐下，將帶來的包裹和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幾上：“不冷的，我乘坐的馬車，走得不是很急，車上還有手捂子，身上都發熱了呢。”

“胡說。”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觸手冰涼，不禁皺眉，“采薇，去煮碗姜糖水來。這孩子，總是不知道照顧自己。”

陌千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采薇出去后，才將食盒打開：“老夫人，我帶了您愛吃的桂花糖蒸酥酪和茯苓糕，還有...”

她小心地解開青布包裹，露出一個松鶴延年圖案的緞面枕頭，“這是我按古方配的藥枕，里面放了安神的藥材，您晚上枕著能睡得好些。”

李老夫人接過枕頭，輕輕摩挲著上面精致的繡工，眼中泛起慈愛的光芒：“這鶴繡得真精神，是你繡的么？”

“讓老夫人見笑了，我不會刺繡。“陌千語微微低頭，“枕頭里的藥材都是我親自挑的，決明子、薰衣草、合歡皮...”

“實誠的好孩子。”老夫人將枕頭放在一旁，拉著陌千語的手不放，“這大過年的，別人都忙著走親訪友，你倒惦記著我這個老太婆。”

陌千語感覺老夫人的手溫暖干燥，她輕聲道：“老夫人待我親厚，千語心里都記著呢。況且...”她俏皮地眨眨眼，“您府上的杏仁茶和玫瑰酥可是一絕，我饞了好久了。”

李老夫人被她逗得開懷大笑：“你這丫頭！采薇，聽見沒有？快去準備杏仁茶和點心，把昨兒新做的玫瑰酥也端來。”

陌千語趁機提起菌菇干貨的事，輕聲道：“老夫人，其實千語今年本打算做些山菌干貨，只是年前實在忙不過來，只能等來年了。到時候還想請您幫忙品鑒推介呢。”

李老夫人慈愛地拍拍她的手：“我當是什么大事，這點小忙算什么。等你做好了，我讓采薇拿去各府走動走動。”說著又遞了塊玫瑰酥給她，“快嘗嘗，新做的酥皮可還脆？”

陌千語接過玫瑰酥，眼中泛起感激的柔光，輕聲道：“老夫人待我這樣好，千語都不知該如何報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