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微涼，帶著松木和野花的清冽氣息。五月的山下應當已是暑氣漸起，可這深山之中，卻仍透著幾分春末的寒意。
陌千語站在石洞邊緣，指尖輕輕拂過巖壁上垂落的藤蔓。山霧繚繞間，她瞥見不遠處那道靜立的身影——玄衣束發的青年抱著劍，目光如這晨露般清冷。
這是她被困的第五天。
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桃花，粉白的花瓣在掌心輕輕顫動。山下的桃花早已凋謝結果，而這里的春天似乎才剛剛蘇醒。當她抬腳往桃林深處走去時，身后立刻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她忽然轉身，驚起滿地落英。青年男子在十步外駐足，衣袂沾著細碎的花瓣，像幅未干的工筆畫。
陌千語捻著花枝輕笑：“這般美景，殷先生非要當個煞風景的影子么？”
殷九霄不語，只是目光沉靜地望著她，仿佛她才是那個擾了山中清寂的人。
她轉身繼續往桃林深處走，腳下落花簌簌，而他的腳步聲始終不遠不近地隔著三丈距離。石洞就在不遠處，洞口垂落的藤蔓在晨光里泛著金邊。巖壁上的青苔沾著露水，將透進來的光線濾成朦朧的碧色。
干草鋪就的臨時床榻旁，陶罐里的山泉還浮著新摘的野薄荷——這位軍師大人倒是把“囚禁“布置得頗具雅趣。
“考慮好了嗎？”殷九霄的聲音忽然擦過耳畔，驚落她鬢邊一縷散發，“醉夢散的配方，換你的自由?！?/p>
陌千語將散發揚至肩后，指尖掠過陶罐中浮沉的薄荷葉：“殷先生這般寸步不離，我就算給了配方...”她突然舀起一捧泉水潑向身后，“您敢信么？”
她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除非我自愿，否則誰也拿不到?！?/p>
殷九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正欲開口，忽然轉頭望向洞口。陌千語也聽到了陣不同尋常的腳步聲——輕快、從容，甚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
“喲，大清早的，怎么這樣熱鬧？”一個清朗的男聲從洞外傳來，伴隨著三分慵懶響起。
陌千語看見洞口立著道修長身影。玄色面具覆住那人上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月白錦袍的衣擺繡著暗紋，隨著他的步伐流淌出銀色的水波。腰間玉佩輕響，每一聲都精準地踏在青石板的縫隙間。
殷九霄身形微動，正要行禮，卻被來人抬手制止。戴著玉扳指的手指在唇前虛按，山茶花在他指間轉了個圈。
“去備茶。”面具后傳來溫潤的嗓音，“用我帶來的雪芽。”
陌千語倚著巖壁，看殷九霄沉默地躬身退下。洞內只剩他們二人時，那人忽然俯身，從地上拾起她方才掉落的桃枝。
“姑娘在此處住得可還習慣？”他將桃枝放在石案上，指尖在粗糙的案面輕輕一叩，“底下人不懂事，怠慢了。”
陌千語打量著對方腰間晃動的九瓣蓮紋玉佩：“主人家這般藏頭露尾，倒顯得我更像客了。”
面具下傳來低笑：“失禮。”他忽然抬手，一枚玉佩滑入掌心，“蕭某排行第七，姑娘喚我七郎便是?！?/p>
“原來是蕭公子?！蹦扒дZ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不知這深山野嶺的，公子要如何款待我這'貴客'？”
蕭云瑾指尖摩挲著玉佩邊緣：“那要看姑娘...是否愿意與我共賞這山寺桃花了?！彼鋈幌蚯耙徊?，面具在晨光中泛著冷芒，“或者，我們可以聊聊...醉夢散？”
陌千語指尖輕輕摩挲著桃枝上的花瓣，抬眼迎上蕭云瑾面具后的目光：“蕭公子要醉夢散做什么？若是害人的勾當...”她忽然將桃枝折斷，“我寧愿帶著配方入土?！?/p>
洞內一時寂靜，只有山風拂過藤蔓的沙沙聲。
蕭云瑾凝視著她折斷桃枝的決絕姿態，面具后的眸光微動。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藏著這般烈性。
“姑娘以為，”他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抬手撫上青銅面具，“一個被扔在敵國十余年的質子，還能害得了誰？”
指尖在機關處稍作停頓——這本是絕不能示人的秘密。但此刻，他莫名想要賭一次。墨宇澤的追兵隨時會到，與其錯失陌千語這個可能的盟友，不如……
“咔嗒”一聲輕響，面具應聲而落。晨光斜照在他臉上，眼尾那粒朱砂痣紅得驚心，更襯得他面容如琢。
陌千語呼吸一滯，手中半截桃枝“啪”地落在青苔上。
“我父皇...”蕭云瑾向前半步，破碎的陽光在他眉宇間跳動，“或許該稱先帝了。”他忽然勾起唇角，這個笑容不再帶著往日的算計，反而透出幾分真實的苦澀，“三日前剛得的消息，他快不行了。姑娘若助我，他日我登基之時，許你太醫院首座之位?！?/p>
陌千語瞳孔微縮，她在去京城的路上聽說過這位鄰國質子，據說當年送來時才十歲。
陌千語指尖一頓，桃枝上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她抬眸直視蕭云瑾，眼底閃過一絲銳利：“殿下憑什么認為，回去后就能有實力登基？”
蕭云瑾忽然低笑一聲，玄色衣袖掠過石桌：“姑娘可聽說過秘藥門？”
“秘藥門？”陌千語微微蹙眉，指尖無意識地捻碎了一片桃花瓣，“從未聽聞?！?/p>
蕭云瑾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袖袍翻動間道：“這是我一手創辦的勢力，專研奇藥，既能殺人于無形的毒，亦有起死回生的靈丹?！?/p>
他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墨玉令牌，推至她面前，語氣沉緩：
“若姑娘應允相助，秘藥門所有配方，皆可交予你手?！?/p>
陌千語眸光微動，指尖輕輕撫過令牌上的暗紋，忽而一笑：
“殿下倒是舍得。”
“誠意罷了。”蕭云瑾直視她，“只是其中幾味藥方，尚需姑娘妙手改良?！?/p>
她沉吟片刻，忽將手中桃枝一折為二，斷裂處滲出清冽汁液：
“好，我應了。但我有條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