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雁北歸,日光回暖,慶安城中不再下雪。過了雨水,雨下得愈發頻繁,萬縷銀絲自天上傾瀉而下,帶走草木的寒氣,萬物復蘇,城中一派生機盎然。
這時,離除夕已經過去了一個月,言昭養好了傷,回到地下武場。
到了春天,地下武場的尸體腐爛的更快,尸體集中的地方,尸臭不要命的向外涌,整個武場臭氣熏天。
言昭在長巷中見到了楊睿。楊睿剛比完一場擂臺,正數著贏來的錢,見言昭站在門口看著自己。于是將錢收入袖中,拍了身上的塵土朝言昭走去。
正打算寒暄,只聽言昭道了一句:“你上回說,要教我武功的事,可還作數?”楊睿聞言,收回將要搭上言昭肩頭的手“這當然作數,不過,你只記得這個?你不會忘了,我答應教你武功的條件是什么?”言昭眸中染上一絲不耐“我當然記得,我陪你解悶,你教我武功,我們各取所需?!边@是楊睿的原話。
“既然我們都記得,那這個交易就依然作數”楊睿察覺到言昭眼中的情緒,便也不再廢話“這樣,我先教你武功,你再來陪我,怎么樣?”言昭的眉頭終于放松下來“好”
聞言,楊睿開口:“你沒受過正統訓練,沒有基礎,也不會用武功招式,這樣打起來會很吃虧,我先教你幾個基本功練練身吧。”
……
長巷中依舊烏煙瘴氣,只是多了一分汗水的浸染。言昭擦著額前的汗坐在地上,楊睿靠在一頭的墻上緩緩開口:“你的底子倒是不差,只是練得太晚。”言昭抬眸看著楊睿,并未開口。見她沉默,楊睿又道:“前些日子是上元節吧,聽說街上辦了燈會,好玩兒嗎?”
“我那時在養傷,只在家里吃了元宵,沒出去,你呢,也沒去?”
“嗯”
“這么想知道,為什么不去?”
“我沒有好奇,也不想去?!?/p>
“又不想去,又不好奇,那你為什么要問?”
“……”
楊睿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又被眼底的冰冷迅速掩蓋。她低著頭,瞥見了言昭腰間的匕首,與上次看見的不同,烏木柄,銀光刃,被保養的極好,卻并嶄新,柄頭有長年使用過的痕跡。這樣的匕首,言昭是買不起的,她若想要得到,就只有一個途徑,楊睿在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言昭注意到了楊睿的目光,眼中掠過一絲警惕,她默默將匕首收入袖中。眼神打量著楊睿。想起剛剛楊睿問她上元節燈會時,面上的隨意,但言昭卻能察覺到,她語氣里的隱藏的一絲在意,既然如此,那為何不自己出去看,而是多此一舉地來找她呢?
是不想出去,還是……她出不去?這個人身,真的像表面上那樣簡單嗎?
言昭沒有閑心好奇楊睿的那點事,只是在斟酌,這樣一個底色不清的人,真的有合作的價值嗎?
言昭端詳著楊睿的臉,想從中看出一些端倪,然而,并沒有。就這樣看了半響,言昭離開了地下武場,兩人不歡而散。
二
長寧巷,巷如其名,很寧靜。只是偶有貨郎在其中穿梭叫賣,整條巷中流溢著生活氣息。
言昭走進一間小宅,剛推開門,一道清亮的女聲想起:“娘子,你回來啦!”緊跟著,一個姑娘提著裙擺,從屋里竄出來。
“嗯”
言昭見她出來,于是門也沒閂就進去了。姑娘忙在她身后閂上門,又輕巧地回到她身邊,開始嘰嘰喳喳,
“娘子今天怎么回得這般早?”
“今天娘子想吃什么?”
“娘子怎么不說話?”
“娘子,娘子!”
言昭微微蹙眉,顯然是被煩到了。她眸光掃過身旁一株茉莉,半響,她轉身:“平兒”“那姑娘叫陶平兒,平兒,是她讓言昭這么叫的。聽言昭終于肯理自己,陶平兒瞬間眸光發亮“在的娘子!有什么吩咐?”“你看這株花葉子都蔫了,你是不是沒給它澆水?”陶平兒聞言,連忙向那株茉投去目光,花葉子都黃了,確實還有點蔫吧。陶平兒急了,這株花可是言昭吩咐她養的,還特意叮囑她一定要好好照料。她也每天精心料理著這株花,前幾天還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蔫了呢?
花被養成這樣,娘子現在一定很生氣。陶平兒心虛地窺視著言昭,言昭也沉了臉色,厲聲道:“怎么把花養成這樣,等花養好了再來見我。”言罷,便走進房中。
關上房門,言昭才喘上氣,陶平兒是她雇來的傭人,從來這里到現在,每天都這么鬧騰。鬧得她心煩,但又沒辦法趕走,只能多打發她做些事,人走了,才能得到片刻寧靜。
言昭在門口呆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靠在椅背上,手指隨意點中桌上一本書,推開書頁開始翻閱。
窗前的光影流轉,時明時暗,直到徹底被月輝代替。言昭就這樣靠在椅背上睡過去了。
翌日,日光再次灑向大地,街道開始車水馬龍。
言昭來到地下武場,她在一處偏巷找到楊睿,楊睿正和一個男子談著話,看穿著,像是哪個官員家的小廝,她在第一次來地下武場時見過這身打扮,在街上馬車前也見過。只是,楊睿怎么會跟他在一起……
不知楊睿說了什么,那小廝臉色驟變,慌忙朝外跑。楊睿轉過身,見言昭站在那里,看著等了也有一會兒了。她徐步走到言昭面前,對上她冷淡的目光,“你今天來的真早啊?!薄班拧彼男乃歼€留在他們剛才的談話中,回得極其敷衍。楊睿也沒在意,繼續道:“對了,我有件事要同你說,你有機會翻身了?!毖哉驯凰脑捁雌鹆伺d趣,雖然也沒報什么期望,“是什么事,還需勞煩楊大武師,親自來同我講?”楊睿抱臂而立,無視言昭酸溜溜的語氣“過幾日,一些官員和大戶,會陸續來這里挑選侍女。你再練練,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趕上最后一批?!?/p>
“你覺得怎么樣?”言昭聞言,垂眸思索了一會兒。能來地下武場選的侍女,自然不是伺候那些老爺鞍前馬后的,但說危險,跟地下武場比,如同兒戲,言昭想明白了:“我想試試?!弊笥疫€是當侍女好些,“行,那從今天開始,加大訓練力度”
三
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雖下得不大,卻如銀針一般從天上墜落,并不及開春時那般柔和。
已經過了清明,言昭沒想到,選侍從這件事竟能持續這么久。
地下武場的味道越發難聞,尸臭混雜著雨水的腥味,令人作嘔。
“今天是最后一批了”楊睿立在她身后,百無聊賴地轉著手里的刀,言昭左顧右盼“嗯,人呢?”那些官員大戶總不會屈尊降貴,自己來選,是遣人來的。言昭找了半天,卻沒找著那個人,是還沒到嗎?
“那兒呢”,楊睿努了努嘴,示意言昭向前看,言昭順著她指的方向尋去,果然找到了那個人——一位被簇擁著的老嫗,看穿著,比之前來這里的傭人穿的都好,似乎身份還挺高。
“她,那老媽子?”
“嗯,聽說是刑部侍郎府上二小姐的奶娘?!?/p>
言昭回過頭,面露疑色。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老嫗被人簇擁著進了金穗武場,里面叫喊聲愈大,就要開始比了。
“今天就比兩場,第一場已經開始了,你再不去,就來不及了。”言昭眸中一閃,步履生風也進了金穗武場。
今天這場比的人少,場內也空,言昭坐到一名女子身前,態度恭敬地掏出一只錢袋,“李武師,有錢一起賺”,偌大的武場,比武者眾多,但能稱上武師的寥寥無幾,楊睿算一個,還要言昭面前這位李武師。李武師接過言昭手中的錢袋,顛了顛,眸中狡黠之色盡露“當然,大家都是姐妹,有錢一起賺嘛?!?/p>
好的比武者能靠比武賺的盆滿缽滿,看不上這侍從之職。差的,來選侍從的人又瞧不上,現在比的,就是中等水平的比武者,以言昭現在的武力,根本沒有勝算。
好在,再次比武不用拼命,只論輸贏。不用想,都知道言昭要找她干什么……
第二場,不出意外,言昭勝,險勝。李武師水放得剛剛好,剛剛好夠她勝。
臺下,那個老嫗塞給她一枚荷包,就匆忙走了。
老嫗前腳剛走,楊睿就找到她,“恭喜啊,言昭,那么輕松就選上了~那可是李武師??!”她知道她楊睿話里有話,李武師對上她,是毫無勝算的。不要猜,也知道言昭用了什么手段。楊睿知道她贏得不正當,也知道她一直都瞧不上自己的那些手段。所以并沒有理會,權當聽不出她話里的意思,輕快回道:“是啊,這要多謝楊大武師平日里悉心指導,傾囊相授?!毖哉岩碴庩柣厝ァ?/p>
楊睿眸底漸冷,言昭沒有半分心虛,還緊緊攥著手里那枚荷包,生怕她拿去似的,她才沒有言昭那么下作。楊睿心中一冷,自己怎么教了這么一個小人,半響,她隱藏了眸中的厭惡“當了柳家侍女,以后就不用來這里了。我該教的都教了,現在,也沒什么能教你的了,以后自己好好練就是,我還有事,告辭?!睏铑^D身走了。
四
外面依舊在下雨,下得比來時小,卻更冷。言昭打著傘回了長寧巷,關上門,隔絕了門外若有若無的嘈雜。
陶平兒不知上哪去了,院子極靜。言昭走進寢室,打開那枚荷包,倒出里面的東西,有兩塊銀錠,還有一張字條,言昭打開字條掃了一眼,是一處地址。
次日,言昭找到那個地方,敲開偏門,一個小廝帶著她左拐右拐,來到一座亭子前,“二小姐,人帶到了”,言昭朝亭中投去目光,亭中姑娘身著一襲金絲錦袍,滿頭釵環,卻并不亂響,盡數規規矩矩的簪在發間,周身貴氣,卻并不張揚,舉手投足,盡顯修養。她,就是刑部侍郎府上的二小姐柳云岫。
“下去吧”,小廝應聲退下,亭中只剩言昭,柳云岫二人。言昭向柳云行了禮,“奴才言昭,見過二小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