瑚朝三百一十六年,公羊家作為忠信四臣之一,從開朝之始就跟在皇帝身邊,地位舉足輕重。
但公羊家處事低調,幾乎不參與任何貴族社交,每一代入朝為官的公羊氏,對所有軍事朝政都只提供最合乎情理的建議,對任何人不抱有偏見,雖然得罪了不少人,但從未有哪位大人愿意費心費力地給公羊氏使絆子,頂多是私下聚會時詆詈兩句,自己心里頭舒坦點即可。
如今,公羊家大家主為公羊羲和,雖身體康健,但已入耄耋之年,朝政與家族幾乎全權交付于其長女公羊昭管理。
公羊昭膝下育有一兒一女,長子公羊華楚,雖已至弱冠,但體弱多病,十歲間從未外出見人,小女公羊華纓,六歲時從靈告寺接來養育,至今十一年有余,公羊華纓患有顛癡,一個月前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近日,藏部使者來信,信中表明,藏部在念青山山脈后又發現一處巨大盆地,他們在盆地下發現了大量石油,所以來信啟稟圣上該如何處理。
這些年,藏部與中原地區的關系并不融洽,藏部與中原之間橫跨著一片廣袤無垠的沙漠,除了運送物資之外幾乎沒有民族交流,人數稀少,勞動力有限,由于開采石油的緣故,幾乎所有人都要做苦力,民不聊生,叫苦不迭,使者來的信報中經常出現暴力反抗事件,看來藏部人對中原的管理已經十分不滿了。
“……至于藏部的重要礦源采集,微臣以為,應交由有豐富采礦經驗的大人負責監管與協查,不如就選擇工部尚書趙沖趙大人,他經驗老道,管理有方,此時若派他前去,定能完美解決。”王侍郎抬手作輯,微微低下頭,不懷好意地沖正瞪他的趙沖得意一笑。
皇帝摸了摸長長的胡須,威嚴樣子不置可否,轉頭問站在王侍郎旁的公羊昭:“公羊愛卿,你怎么看?”
公羊昭低頭作輯:“回陛下,微臣以為,趙大人雖然以前是專門管轄江南礦區,但歸京后已有十余年未曾再專門接觸過礦產開采,這是其一,其二,藏部礦區與江南礦區,無論是氣候、地質、礦產資源還是習俗文化都有較大差異,因此微臣認為,與其讓趙大人一個外人,跋山涉水去一個根本不了解的地方,管理一群擁有自己習俗的本地人,即為難外地人,也不服眾民心,容易引起騷亂,也可能會使藏民對我大瑚懷有怨言,不如就讓藏部自己管轄,僅派一支檢察使代表前去監督即可。”
皇帝很滿意:“那愛卿可有好人選?”
公羊華楚拱手:“微臣愚鈍,只能為陛下提供一些理論性建議,至于人選,微臣并不了解,不敢妄言,但若陛下愿意挑一位禮部尚書陪同前往,在了解藏部文化的同時宣揚我大瑚文化,與之融合,也不失為一種親近的辦法,也許下一次指派,就會有更廣泛的選擇了。”
皇帝點點頭,手一抬:“朕倒是看你很了解……那么王侍郎,朕記得你是禮部的人吧,你可有意?”
王侍郎嘴角抽了抽,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王侍郎連忙拱手:“陛下,微臣有幾位中意的人選,都是禮部的佼佼者……”
“王陽明,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朕問的是你去不去。”
“陛下……微臣在書中讀過,進入藏部的外來人但凡過了而立之年,都會得癔氣癥,況且微臣本身就患有胸痹,尤其是深秋發作更為頻繁,微臣……”感覺王侍郎都要急哭了。
皇帝打斷他的哭訴,笑道:“好了,朕逗逗你罷了,下朝后你同沈督查、付將軍一同來朕書房商議,今日就到這,退朝。”
下朝后,趙沖快步流星地走到公羊昭身旁。
“今日之事,多謝公羊大人相助,保住我這一條老命,如果僅靠我這張笨嘴,沒兩天就要被發配藏部了。”趙沖感激地說道。
公羊昭溫和一笑:“今日之事并非我的功勞,若陛下真有此意,無論是誰都無法勸說的,我只是做了我職責應做的。”
“公羊君無需謙虛,以后若有需要我能幫忙的地方,盡管提,家妻等我回去跟孩子放紙鳶,在下先走一步,代我向令夫問好,過些日子,我一定攜妻帶禮去貴府上拜訪。”
二人在外殿門處告別。
公羊昭回到府中時,公羊華楚已經在書房里等候。
他坐在窗邊棋盤旁飲茶,墨發如瀑布般倒掛,耳邊的發絲根根揚起,紫紅色的胡枝子落花被風卷進屋內,輕輕落在他的發頂上,不動了。
聽到響動,公羊華楚往門口望去,微微頷首行禮:“母親。”
花瓣順著他的發絲滑落到案臺上,而后又被他無意中拂袖時掃落至地。
太平洋公海上航行著一艘遠洋客輪。
很不幸,她在床艙里瘋狂逃竄的時候被抓住了,語言不通,暫時被關在了甲板下的空間內。
當她看到空間內擺放著滿滿當當的走私物時,她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有幾個印度姑娘蜷縮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著她,看起來年齡跟她差不多大,還有幾個小男孩,分別被他們年輕的媽媽抱在懷里,已經睡著了。
呂纓沖她們善意的笑笑,然后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發呆,慢慢也睡著了。
由于貨物超載,不知何時,甲板內開始源源不斷地進水,呂纓是被人推醒的。
推她的是她們其中一個沒有孩子的姑娘。
借著從甲板縫隙里透出的光,能看出那姑娘皮膚白皙,看起來像高加索人種,她雙眼充滿好奇地看著呂纓,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但呂纓根本聽不懂,她只好用自己初中時還遺留下來的英語回應。
沒想到對方居然會英語。通過簡單的介紹,呂纓知道了她叫馬蒂亞,是印度人,旁邊那些女人和孩子都是因為被欺辱,被她帶著逃出來的。
呂纓想欽佩一下她的勇氣,但她們現在都被關在這里,看起來應該是失敗了,不知道現在夸獎和不合時宜。
馬蒂亞打斷她的思路,示意她往下看。
她從躺著到坐起來時沒注意,水面已經沒過了膝蓋面,她的雙腿已經感受到了水隱隱的浮力。
所有人都被水的漲速驚醒了,照這個速度漲上來,不出一個小時,大家都會被淹死。
馬蒂亞看起來懂很多知識,她說,距離航線時間來算,現在已經過了日本,我們要盡快想辦法逃脫,不然前后都是死路一條。
她們想合力把甲板撬開,但是身邊沒有工具,想砸開,但是甲板在天上,力氣根本使不出來。
隨著水面漸漸抬高,大家處于一籌莫展之際,甲板上響起了腳步聲。
一個船員從外面打開了甲板,說了幾句話,他是一個亞洲人,但說的是流利的英語,語速太快,呂纓聽不懂。只見馬蒂亞聽得直皺眉,她很生氣的樣子大聲跟船員對峙著什么。
船員把手伸下來,指了指那幾個男孩,馬蒂亞直接一巴掌拍開他的手,然后對著另外幾個姑娘說著什么,那幾個姑娘如臨大敵般地收緊臂膀,把孩子緊緊護住,看船員的眼神透露著兇猛的敵意。
那船員十分惱怒,他翻著白眼時無意間看到了呂纓,想到了什么,頓時來了精神,用著標準的普通話說著漢語。
“你是漢國人?”船員問。
這個船員也是漢國人?太好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呀!
呂纓驚喜地點點頭:“你也是漢國人?這水要淹上來了,能放我們出去嗎?”
“當然可以啦,不過我們應該要先救小孩子才對。”
“那當然!”
“那你快讓她們把孩子先遞給我吧?”
看著船員殷切的眼神,呂纓心覺一絲不對,如果是這樣,為什么馬蒂亞會對著船員大吼大叫?她都這么善良地救這些人了,不可能不會同意先救小孩呀。
呂纓看著那幾名幼小的男童思考。
“快呀,讓我先把孩子抱上來,然后再救你們出來。”船員急不可耐地跪在岸上,雙手呈接抱的姿勢伸下來。
“不要給他,把孩子們給他,我們就都得死!他想——”就在呂纓猶豫的時候,馬蒂亞像是聽懂了他們倆的對話,大叫道。
后面的英文呂纓沒有聽懂,但馬蒂亞說了不要給他,她相信馬蒂亞,這時,她也想通了哪里不對勁。
為什么專門跑來救援的船員就只有一個?如果不是專門跑來救援的,那他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只是好心,瞞著上層來救她們?
還是……
他其實是個人販子,把男孩們再運回國內賣?
如果是后者,那就一定不能把孩子遞出去,孩子要被他帶走了,為了以絕后患,他一定不會讓我們活著。
想到這,呂纓盯著光線,緊緊皺起眉頭。
突然,船體猛烈抖動,開始慢慢傾斜,身邊的馬蒂亞震驚擔憂地拉住呂纓的胳膊,呂纓看她一眼,安慰般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由于船體超載嚴重,在過灣流時無法變道,現在應該是陷入了某種漩渦之中。
初中地理附帶著地圖,按照航線來看,過了日本,現在客船應該差不多在拉馬波海溝附近,如果是海溝出現漩渦,那就非常危險了。
船體的斜度還在增加,甲板層內的水位直線上升,她們本來還在另一頭,現在全都跑過來了。
外面突然響起雷鳴,已經有游客開始跑出來尖叫了。
甲板處幾人還在僵持。
船員有些不耐煩了:“你們考慮得怎么樣了?”
呂纓想了想,對他笑笑:“好吧。”然后看向馬蒂亞,用眼神示意她看自己的手。
呂纓一邊用藏在船員視野陰影盲區的左手比劃著,一邊說道:“相信我,一起。”
馬蒂亞應該是看懂了,不再阻止我,但是還是悶悶不樂地站在一旁,不準備幫我抱孩子。
呂纓接過旁邊一個女人的孩子,女人依依不舍地看著孩子,又看著她,眼眶里飽含淚水,鼻腔里還有控制不住的抽泣聲。
呂纓安撫地拍拍她:“別擔心,大家會平安的。”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但她明顯安靜下來了。
呂纓走到甲板下面,用手慢慢把孩子托舉上去。
船員眉開眼笑地伸手過來接,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孩子的那一刻,呂纓跟馬蒂亞突然出手,跳起來一人一邊,緊緊地鉗制住船員的手腕,由身體自身重力帶動身體,把船員硬扯了下來。
船員摔了下來,順勢要往下滾,船體現在已有四十五度傾斜,下面已經都被水淹沒了,現在掉下去,就他身上穿的衣服厚度,估計是沒命了,還好被兩人拉住了。
他惱羞成怒地吼道:“你們想干嘛?”
見他想借力站起來,為了她們的安全考慮,呂纓選擇一腳踹他后腰上,再給他踹躺下:“不許站起來。”
呂纓把孩子還給女人。
“你們船員應該都有呼叫機吧,喊人把我們救出去,當然,我們要先出去,你最后一個,我不管你最后一個會不會淹死,但如果你現在不呼救,那么我保證,你會第一個死。”呂纓低下頭,看著船員惡狠狠地說。
船員眼神閃躲,支支吾吾地開口:“……我、我也不知道,這身衣服是我偷的。”
逆天……逆天啊!
“你也是?”呂纓被雷得外焦里嫩。
“對啊,我們都有一個漂亮國夢。”
誰跟你我們?要不是姐實在活不下去了誰會干這活兒。
空氣里頓時尷尬得嚇人。
呂纓:“漂亮國夢?也就是說你不是要把這些男孩運到國內賣?”
船員哀嚎著,“請蒼天,辨忠奸!”,然后哭喪著說:“大姐,這種活累死累活就掙個幾萬塊,圖啥呢,還不如去漂亮國闖一闖。”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哦。
“我在閉黑的港口上的船,偽裝成船員的時候看到你們被關在這里了,我自己本來只身一人,能救一個當同伙更好啊,人多力量大嘛。而且孩子肯定是要先救的呀,把孩子留到最后,連手都夠不著。”船員聲音都帶著被誤解的委屈,“結果你們還這么對我,我委屈!”
聽完,呂纓尷尬地笑笑:“抱歉,但是還是拜托你用英文跟馬蒂亞她們解釋一遍吧。”
她們扶著船員站好,船員自告奮勇地半扎馬步,重心前傾,站穩后才讓姑娘們一個接一個地踩著他的肩膀爬到甲板上去。
呂纓跟馬蒂亞有序地組織她們逃生。
馬蒂亞跟女人們跪在甲板上,沖呂纓伸手,焦急地喊:“快抓住我們的手,上來!”
“好。”
踩在船員肩上的時候,呂纓“抱歉”了一聲,抱歉誤會你,抱歉踩著你,抱歉最后一個救你。
“沒事兒,別煽情了,快上去然后救我,我也想活著。”
“嗯!”
就在呂纓的腳剛剛離開肩膀的時候,船體好像撞到了什么,又是一陣劇烈震動,幾個人的手頓時全部脫力,呂纓掉了下來,被慣性甩在了旁邊裝走私物品的箱子上。
好痛!感覺腰要斷了。
現在船體斜度應該已經超過了六十度,呂纓坐在被抵住的箱子上絕望地揉著酸痛的腰部,下面是源源不斷涌上來的黑色海水,深不見底。
“你沒事吧?”船員慢慢爬過來,要拉她,“快點,要來不及了。”
甲板外鴉雀無聲,她們不見了。
“……她們把我丟下了嗎?”呂纓不可置信地看著船員。
船員霎時間嚴肅起來,抬頭看著甲板口:“不應該啊……我覺得不會。”
“……算了,我習慣了,被丟棄。”
“你別灰心,這樣,你先踩著我上去,然后你再把我拉上去。”
看著離甲板有至少兩人之高的高度,是不可能夠的到的。
呂纓放棄了,她邀請船員跟她一起坐到箱子上來。
船員嘆口氣,原地等了一會兒,然后坐了上來,然后伸出手來跟她握了握:“我叫林筱,平城人,父母出車禍沒了,現在在國內無牽無掛,我成績差,讀的野雞大學,畢業之后找不到對口工作,就想著把簡歷投出國看機會是不是大點,結果當然也是石沉大海了,最后就想著這么個法子。”
“你是正經人,有護照,怎么被抓了。”
他似乎不愿多說,呂纓也沒逼問。
“你呢?”他問。
“我啊……我也是平城的,只不過我比你倒霉多了,我不是很想說,嗯……反正,我希望下輩子,父母愛我,家里只有個哥哥,我還能繼續讀書,家里也不欠債,就很好了。”呂纓閉著眼睛許愿,船體的搖晃讓她頭好暈,她只好雙手撐住箱子。
“哈哈,祝你夢想成真,看來我們今天是要交代在這兒了,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覺得有點可惜。”
“可能這就是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