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確診

BJ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文化的千年古都，有著燦爛的文化，也有著數不清的名勝古跡。

比如一些耳熟能詳的就有：故宮、頤和園、天壇公園、地壇、日壇、月壇公園、先農壇、天安門、長城、明十三陵等等，這些標志性的歷朝歷代的獨特建筑是羅明向往已久。

可他沒時間留戀這些小時候夢想，更無心思留戀這些小時候夢想。

每天跟著一站又一站地鐵奔波在各大家醫院，口腔科咽喉科，他們換了一家一家醫院，那些醫生都是治會說話的問題，面對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他們要么說不是這個科室，要么完全不明白。

過了一周，約上了專家，但看病的過程并不復雜，做了核磁共振，觀察孩子，專家的態度也很和藹，大概和專家交流了了10幾分鐘，期間羅明因為害怕進門大哭不止，安靜下來后從原有的二、三個字的“鸚鵡學舌”變得基本低頭不說話。

后來讓他們出去填了一個孤獨癥量表回答了幾十道問題，又做了個智商篩查，回來后專家指著兩個表對羅明說，孩子有孤獨癥傾向。果然是孤獨癥！盡管心里有所準備，但被醫生說出這三個字還是像晴天霹靂，一樣震的羅明有些頭暈。不過緩過神來的羅明有些疑惑：傾向是什么情況？不能準確認定？專家回答傾向就是“有可能”，有些行為表現指向是自閉癥，但還不能確定。

“有可能”，這個結果并不能讓羅明滿意，但這里已經是號稱全國最權威的醫院了，他都不能認定，還應該去找誰呢？

孤獨癥是世界級難題，是終生無法治愈的，也許因為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羅明心中的弦始終緊繃著。

他害怕兒子一輩子都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他只身一人帶著孩子去看醫生。

甚至想盡各種方式掛專家的門診號，每到一家醫院他都要求給孩子重新測聽力、測智力、做各項評估。

從跑醫院，到帶兒子做康復，大概耗費了一個月的時間。這短短的一個月，漫長得就像過了一個世紀。他曾擁有短暫的希望，現實卻又狠狠地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從發現孩子異常到二年里，沒有一刻是放松的。

剛陪開始去醫院檢查的時候，他只是緊張和害怕，擔心孩子的身體健康。

可是當專家告訴他診斷結果的那一刻，他真的崩潰了，這個打擊太大，太大……那段時間，在家的妻子日日以淚洗面，她覺得這個世界沒有盼頭了。

不過好在，帶孩子康復的過程中，認識了很多孤獨癥孩子的家長，他覺得他們看起來都很樂觀。慢慢地，他也想開了，并且坦然了：他要保持積極的心態，盡最大力量幫助兒子變好。

前兩天，爸媽和小微的父母都阻止他，要求他停止干預，他們說他被騙了，是白費力氣。

當時羅明特別生氣，他覺得他們作為長輩，完全不理解。他們不懂孤獨癥會給孩子、給家庭帶來多大的傷害!雖然兒子與我們幾乎沒有互動，但，每當他沮喪的時候，他都能感受到兒子的無助和安全感。他想，這大概就是“父子連心”吧!

所以，他要更加勇敢，因為孩子需要他。不管前方有多少阻礙，他都會奮不顧身地闖過去!

現在，他特別深刻的理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話的含義。

試想，如果兒子這一生無法獨立的話，那他豈不是要時時刻刻都陪伴在他身邊，照顧他生活起居的點點滴滴。

他覺得這對妻子來說也是一種束縛。不管是精神上還是在其它方面，她的壓力都非常大。但是，只有兒更好，我們才會更好，一家人才會更好。

他和妻子帶兒子去康復機構干預半年，然后帶他去最好的大醫院，找更權威的專家確認。

如果真的要繼續康復的話，不管是康復3年、6年、10年，只要孩子能好起來，他覺得就是值得的?，F在，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和最萬全的準備。

或許有一天，羅杰能給他帶來意外的驚喜呢……?

羅明帶孩子回了家，妻子陪著兒子在客廳，應該怎么辦？兒子那么可愛，他才兩歲半，人生就要從此被定格在那個小小的自我世界之中嗎？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他。

他拿不了幾本小火車繪本，把他抱到我懷里，他沒有反抗，靜靜地坐著玩手里的小火車。

那天他連著給他讀了七本繪本，羅明想，只要堅持下去，他會有反應的。

接下來的日子，妻子每天一早就帶她去外面玩沙;去游樂場玩滑梯、海洋球;去逛公園、看動物……只要他能去的，都帶著他，表面上，她都蹲下來笑著和他說話，其實羅明的心里，是酸的。

羅明則比妻子理智許多，他不斷地和學心理的同學交流，也查閱了很多資料，半個月后，他做了一個決定:我們一家三口去BJ。他找了幾家機構，專門針對這種兒童。

“不！你這是給他貼上了不正常孩子的標簽！”家里又一次陷入了爭吵。

他想起了他的故鄉，那個位于西南的陽光小城，在那里的人們無憂無慮，孩子們也是天真爛漫，他，也是那樣長大的。

當他和同學說了孩子的事情，同學驚訝地說:“在這邊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孩子得這個病?！?/p>

是啊，在他們這一代的成長的過程里，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在那一刻，曾經一度想逃離的故鄉他突然覺的故鄉變得親切溫馨起來:雖然有很多不足，但是，它是熱鬧非凡的。

心情苦悶的他，夜晚，獨自一個人站在村頭古廟前那棵老椿樹下面，望著星光下朦朧的、連綿不斷的大山，久久地出神。全村人都已入了夢鄉，看不見一星燈火；有時，在一種令人沉重的寂靜中，他突然會聽見遙遠的地平線那邊，似乎隱隱約約有些隆隆的響聲。

他抬頭看，天很晴，不像是打雷。啊，在那遙遠的地方，此刻什么在響呢？是汽車？是火車？是飛機？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這聲音好像是朝著他們村來的。

美麗的憧憬和幻想，常使他短暫地忘記了疲勞和不愉快；黑暗中他微微咧開嘴巴，驚喜地用眼睛和耳朵仔細搜索起遠方的這些聲音來。

聽著聽著，他又覺得他什么也沒有聽見；才知道這只不過是他的一種幻覺罷了。

他于是就輕輕嘆一口氣，閉住眼睛靠在了樹干上。

院子在黑暗中寂然無聲，瑟瑟寒風吹在他的臉上，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

羅明緒低落到極點?；氐劫e館，他站在窗前，茫然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白云，思來想去，整整一個下午沒動地方。

最后，他得出結論:“醫生是個大騙子。他說的都是假話，這個專家是混蛋”。

BJ的朋友建議羅明決定到康復機構問問，也許那的老師接觸的孩子多，會有個說法。帶著羅杰來到寧波一家私人康復機構，一個女老師先帶他參觀了一下教學內容：一個老師把一個孩子圈在固定位置上，反復的教孩子拍拍手、拍拍腿或認識什么東西等等，這讓羅明爸難以接受，如果羅明以后是這樣，那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

隨后這位男老師和他交流了半個小時，一個女老師帶羅杰到一邊玩一邊觀察，最后男老師看著用期待眼神盯著他的羅明說：“您孩子可能是自閉癥......”

當這位老師通過行為表現分析將羅杰診斷為孤獨癥，并告訴羅是這是一種會伴隨終生的疾病、世界范圍內沒有任何生物醫療手段時，他度過了一個無眠之夜，但還是感到難以置信。

他想到有個同事的朋友在國內一家有名醫院當精神科醫生，第二天就拜托同事幫忙咨詢，一個星期后得到答復：孤獨癥是一種嚴重精神發育障礙，目前醫學沒有辦法。

他們的話讓他從頭頂一下子涼到腳跟像被電擊了一樣。

仿佛走進走進曲折幽深的長長的胡同。

每拐一處就出現一個院落，住著幾戶人家。再拐一處又出現一個院落，簡直像一個奇妙的迷宮，不知那是盡頭。

雖然這條通往外面的胡同已走過無數遍，可不知怎么，那天他一拐進去就突然感覺脊背森森的緊皺成一團，兩條腿仿佛吃了武林高手的“消魂蝕骨散“；軟軟的踩不著地，一種深深的恐懼死死地攫住了他。

接受自己的孩子患有重癥，患有終身疾患，接受自己的孩子一生是一個殘疾，是一個很痛苦很漫長的過程。特別是精神疾患，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萬難的無奈和屈辱。

天吶，很長很長時間里，羅明回不過神。

頭上滲出一層細細的薄汗。他看到醫生和“周圍的人在說話，羅明只看見他們在張嘴，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

世界一下子沒有聲音了，成了一個眾人張嘴的無聲世界。

眼前浮現出小時候，三魁趕集鎮上一個有精神病女人（大家號稱下村洋）是逢集必到，她總是很早到集上，罷集了最后一個走。

她時常一個人在路上踽踽而行，低頭微笑著，嘴里嘟噥著什么。

由于受驚嚇和刺激便瘋了。別人打她，取笑她，孩子們用土塊砸他，她只是本能地縮縮脖子，臉上依然有著微笑，仿佛她已經不知道什么是痛了。

趕集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物質和精神享受。她在每個市場上轉悠，拾人們扔掉的煙蒂，回去把殘余煙絲收集好卷煙抽，她在飯店里拾別人剩下的飯菜吃，有時在地上撿東西吃。

他不嫌臟，也不怕別人笑話，就連別人扔了的西瓜皮她也要再拾起來啃一會。奇怪的是他從來不得病，也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她，成了趕集路上的一道定格的風景。

這個村莊里，但凡說起她，人們總是用一聲嘆息來作最后的總結。

二十年前的一個夏天，下村洋僅三歲的大兒子在屋后的水井旁玩耍，失足落水淹死了。在死亡逼近的那一刻，榮還聽見了孩子咯咯的笑。

但是最后，她的世界布滿了鋪天蓋地的哭泣。

那個時候，她還是能夠支撐的，她開始把心思放在二女兒身上，好好地看護著她，生怕出現一丁點的閃失。

但命運卻像一個無法掙脫的魔咒，牢牢地將她按進黑暗的泥淖里。

三年以后，她的二女兒從水面上漂浮起來。同樣是那一口水井，同樣是那樣一個萬物滋長著希望的春天。

而她的希望，卻徹底崩潰在被死亡籠罩的陰影之中。

還有什么比這樣的打擊更能摧毀一個母親的信念呢？她瘋了！終日意識混沌，四處游蕩，逮著別人的孩子喊出自己兒女的名字，把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叫。

然后又毫不猶豫地對靠近的人出手，自以為能夠保護孩子。人們都說：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啊，命里的根都丟了，她的魂也丟了。

這位叫下村洋的女人，身材高大，頭發蓬亂，一件白色的外套已經納滿了泥斑，腳趾頭探出開了口子的鞋子外。

誰都注意到她緊抿的嘴角里有一股子狠勁兒，回想人們敘述的關于她的攻擊性，全村每碰遇到她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付諸以溫柔的笑容。這樣的對峙持續了兩三分鐘之久，她終于失去了耐心，轉身離去。

她離去的腳步是踉蹌的，沒有人知道她要去往哪里，漫無目的，翻山、趟河，鉆進林子里整日整日不出來，都是她常做的。

也許于她而言，整個世界都是空的，天地間就只剩下那一副沉重的軀殼了。她早已把靈魂交出來，讓它們去了另一個世界里。

這個醫生肯定搞錯了，這么小的孩子，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會是孤獨癥呢?精神病呢？

一看就是個蠢醫生!

我們的孩子只是晚發育!

對，晚發育，很快就會說話!

他和孩子的媽媽多次徹夜不眠。每次他們都在否定醫生的診斷中自欺欺人地恢復了生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