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風水
二十世紀初在我們國家,出生干預和早期病情監測還是很大一個問題。
在生育學普及方面,很多醫生,都不明白孤獨癥早期的表現,甚至根本沒有聽說過孤獨癥這種病。
在羅明的成長過程中,也沒有聽說過這種病。他的同學,朋友,熟人,他們的村里也聽說過殘疾人,但還沒有這個類型。
羅明的父母在生活了幾十年的環境里,有各種肢體或者傷殘類兒童,比如手腳傷殘,或者因打針吃藥失誤造成的聾啞,再有一類,就是生下來就有毛病,外表就長著怪異樣子的傻子。
像他兒子這種長得和正常一樣的病孩子,他們還沒有遇到過。
他們四處收集一些民間信息來欺警自己。
如誰家孩子到八歲才說話,又有誰家的孩子到二歲突然開口說了話。
譬如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四歲才會說話,七歲才會寫字,醫生說愛因斯坦沒有病,只是發育慢,說話晚等等。
在他們老家,流傳著“門栓娃”的說法,說的是有一類,就是孩子,打小不會說話,但是長到門栓那么高的候,開口說話了。
更有老人,這孩子沒開竅是自家風水和沒出運這些信息和傳說溫暖麻醉著他們的心靈。
梆--梆--,梆--梆--
“大爺,大爺,停下,停下”
“怎么了?”
“你砍我家的櫻桃樹干什么?”
“我管你什么樹,這樹種在我家門口就不對”。
“我種在我自家的地,關你什么事”?
“你看你家的樹長了這么大,擋在我家門口,壞了我家的風水,搞的我大孫子,到現在都不會說話。”
‘你砍了,我家一年損失幾千,你賠嗎”?
“你這樹搞的我孫子全國大小醫院都檢查過,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就是不會說話“。
“這是他身體的原因,這么怪我樹,況且我這樹,你孫子沒出生就種這里,跟他沒半毛錢關系”。
“我不管你,我就要砍。就要砍。”
“我就不許你砍,不許你砍”。隨手搶走斧頭。”
“哎呀,我斗不過你,我叫我兒子來。”
“你叫誰來都沒用。”
“羅明,羅明過來一下。”
“你們再動下試試。”
“哎,老爸,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兒子,他欺負我。”
“我不跟你老人一般見設。”
“叫你羅明跟我說。”
“羅澤,其實我們也不想砍,但是確實你看,那上面的樹枝,都把我們整個房頂都壓住,樹枝壓頂,還有這個正對門口,太正,把孩子那個出口都擋住了。
我帶小孩去全國各大醫院檢查過,身體沒問題,一直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父母找幾個大師看過,大師都說是這顆樹的問題”。
“那也不能怪我這棵樹,它是種我自己地里,自然生長。那有這種說法,扯蛋,我不信那些風水”。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梆--梆--,梆--梆--
梆--梆--,梆--梆--
羅明父親不依不饒繼續砍。
“什么事吵起來?”
“村長你來的正好,幫忙調解下”。
“這樹有壓房頂,又堵門口,小孩一直不會說話”。
“知道,羅澤我們去那邊單獨聊聊”。
“羅澤,你樹對著羅明家大門,幾年越長越茂盛,對他家這個采光度不好,是有影響”。
“這,這怎么可能?!!”
羅澤聽了村長的話后一臉的不可置信。
“這話也講的太玄幻”。
羅澤,不是這么說,人家孩子長的有嘴,有耳朵,有鼻子,高高大大,白白嫩嫩,就是不會說話,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家里難道人不焦急嗎?
“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
“鄉里鄉親,幫幫人家,叫羅明家出人工費你挪個地方嗎,樹不是照樣可活嗎?
“解解人家難處。”
“更何況你家老人那次突發疾病,不是羅明幫你送到醫院”。
羅澤紅著臉,沉默不語,走開。
鄉村的夜晚是寧靜的,透過薄薄的云層,月光灑在了道路上,替代了那萬家煙火。
在窗內,那一盞盞明燈,一閃一閃的,慢慢地熄滅。
車停了,人少了,幾乎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家。
路旁的大樹不搖了,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不見了。
整個小鎮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霧,增添了一份別樣的神秘。
靜下來了,一切都靜了下來,陷入了寧靜……
突然,村西口大路傳來震耳欲聾鼓匠隊吹喇叭的,打鼓,拔,敲鑼,熱鬧非凡,一行人依序而行,一路吹吹打打,幾個人手里提留一盞柴油浸透的棉花團燃著,通紅的火光照著人的臉龐,詭異的很。
羅杰的義父跟著念咒符法師轉悠村口各個角角落落,不時在各路口撒冥幣,叫喚著“羅杰,回家了,羅杰,回家了.....”
春去秋來,法事做了一場又一場。
叫喊聲震醒沉睡的山村。但還叫不醒羅杰正常。
面對這個問題,羅明的媽媽認為健康狀況一直很好的孫子,怎么會患病,覺的不可思議。
在一切混合的概念里越來越難以找到一句給自己的話,一句當她默默地對自己說的時候能幫助解決的途徑。
她認為要找神明,因為她有過這種經歷,在她迎來第一個關卡時,生的是女兒,內外親戚不動聲色地,通過祝福或者展望的方式委婉表示,第二個必須是兒子,“必須”。
倒不只是外人的壓力,羅明渴望有個兒子來繼承她身上倔強的另一些東西。
她硬是不動聲色了大半年,然而臨盆前一個月,壓力最終把她壓垮了。
她痛哭流涕地跑到主管生育男女的夫人媽廟許諾,如果讓她如愿有了兒子,她將一輩子堅信神靈。
最終她有了羅明。
羅明媽媽向描述過那次許愿過程。
“要求明天去求神”。
和其他地方不一樣,浙南的神廟都是混雜而居的。
往往是一座大廟里,供著各路神仙,佛教的西方三圣,道教的關帝爺、土地爺、媽祖等等。
羅明媽一開始不懂得應該求誰,如何求,只是進了廟里胡亂地拜。
路過的長輩看不過去指點,說,什么神靈是管什么的,而且床有床神,灶有灶神,地里有土地公,每個區有一個地方的父母神……
“每一種困難,都有神靈可以和你分擔、商量。”
羅明媽就此愿意相信有神靈了,“發覺了世界上有她一個人承擔不了的東西,才覺得有神靈真挺好的。”
他不確定,家鄉的其他人,是否如母親一樣,和神靈是這樣的相處方式。
從他有記憶開始,老家的各種廟宇,像是母親某個親戚的家里。
有事沒事,母親就到這些親戚家串門。
她常常拿著香燭和紙錢、圣杯(由兩塊木片削成,一面削成橢圓形,一面削平,把兩塊木片擲到地上,反彈出的不同的組合,表示神明的贊同、否定與不置可否),和神明抱怨最近遇到的事情,竊竊私語著可能的解決辦法,遇到激動處,對著神龕上不動聲色的神靈哭訴幾下,轉過頭又已然安靜地朝羅微笑。
他還看過她向神靈撒嬌。
幾次她詢問神靈的問題,顯然從圣杯里得不到想要的肯定,就在那頑固地堅持著,直到神明依了她的意愿,才燦爛地朝高高在上的神像說了聲謝謝。
他不理解母親在那些廟宇里度過多少艱難的事情,在他的這段記憶中,只是那渾厚的沉香,慵慵懶懶地攀爬,而圣杯和地板磕碰出的清脆聲響,則在其中圓潤地滾動。
事實上也因為母親,他突然有了個神明干爹,那時他三四歲。因為懷胎的時候,家里境況并不是很好,他最終落地以后,總是隔三差五地生病。
他聽說,是母親又用圣杯和古寨里的關帝爺好說歹說了半天,最終,每年的春節,母親帶著他提著豬手上關帝廟祭拜,而關帝廟的廟公給他一些香灰和符紙,當作對他這一年的庇佑。
羅明不太理解,這個神通的干爹能賜予他如何的保護,但他從此把一些寺廟當作親人的所在,而關帝廟里出的用以讓人占卜的簽詩集,則成了他認定的這個神明干爹的教誨。這些簽詩集,其實是用古詩詞格律寫的一個個寓言故事,他總喜歡在睡覺前閱讀,關帝爺從此成了一個會給我講床頭故事的干爹。
這個干爹,按照老家的習俗只能認到十六歲,十六歲過后的他,按理說已經和他解除了契父子的關系,但他卻落下了習慣,每年一定至少去祭拜一次,任何事鬧心了,跑到關帝廟里來,用圣杯和他聊一個下午的天。
面對羅杰不出竅靈魂,母親的第一反應,是憤怒地跑到這些廟宇,一個個責問過去,為什么自己的孫子要有這樣的命運。
說到底,母親和神靈的交談,討論,祈盼,想入非非,從來是自問自答,再讓圣杯的組合回答是或者不是。
沒有聲音,氣味和動作,神明傷害不了他們。
重要的是他們能和神明做的事情,交流規則心安快樂。
想要強大和不受懲罰的偉大愿望正在實現。
他們在一個沒有人的物的世界里演變。
母親提供理解這些問題的可能性,“神靈”幫她隨機選了其中一種,雖然被輕美化。
但還是無法解決羅杰問題。
一次又一次,母親幾次氣急敗壞地到寺廟來討要說法。終于到那一年年底,她還是帶著羅杰到一座座寺廟祭拜過去。
慣常性地擺供品,點燃香火,然后,她卻不再投擲圣杯,而是拉著羅明,跪在案前,喃喃地祈禱起來了。
他不干了。她硬拉著他來,許久才說:“我是為你好。”
羅明任性地跪在地上乞求:“請讓我和孩子壽命平均,一起走比較好。”
母親一聽,氣到連連地追打他,然后號啕大哭地對著神明說:“小孩說話不算數,請神明只聽我的。”
求拜附近所有的神明,羅杰還是沒見好見,母親不能接受。
憤恨地不解她,夫法釋懷的她,開始準備出發了——她想去找下上輩人,討要個說法。羅明趕忙把母親攔住,她一下子軟在羅明身上大哭起來:“是不是神明誤解我了啊?我從沒覺得照顧他麻煩,我那樣祈禱,只是希望不拖累你,我照顧他到九十歲一百歲我都愿意。”
“神明沒有誤解,或許是羅杰的命。”
母親愣住了,想了想:“那就好,他難受了這么多年,該清算,清算。”
“不是的,我得幫他。”
“你怎么幫他,你都不知道這到底是這么回情。”
“所以我去問清楚。”母親回答得異常認真。
要問“下面”的人,就得去找“巫婆”。
找巫婆,讓她借身體給過往的靈魂,和陽間人通話,在地方,叫“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