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拾光帶著任苒沿著山澗的坡面往上走,他們必須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雨中的山路異常濕滑,蕭拾光不時回頭查看任苒的情況,他們只有手電筒這一點微弱的光源,一旦這個小姑娘滑倒受傷對他來說就更麻煩了。
“小心點,這里的路很滑?!笔捠肮馓嵝训馈?/p>
任苒緊緊跟在蕭拾光身后,她的腳步有些踉蹌,過度驚嚇和冰冷的雨水讓她渾身發軟,但小姑娘或許也不想讓前面領路的男人看輕了,始終倔強的一聲不吭。
他們走了不知道多久,但雨勢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蕭拾光的心情也愈發沉重,他不知道他們能否在手電筒徹底沒電前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昏黃的光束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微弱。
“我們得加快速度了?!笔捠肮獾穆曇糁型嘎冻鲆唤z急迫。
任苒沒有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聲不斷從蕭拾光背后傳來,這個小姑娘的堅強倒是有點出乎蕭拾光的預料了。
突然,蕭拾光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前方。任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山洞,洞口被一些藤蔓和灌木遮擋,若不是蕭拾光眼尖,他們很可能就會錯過。
“我們去那里。”蕭拾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驚喜。
他們加快了腳步,很快就來到了山洞前。蕭拾光用手電筒照了照洞內,山洞不大,但足以容納他們兩人。他率先走了進去,任苒緊隨其后。
干燥的山洞驅散了不少他們身上的寒意,外面的風雨依然呼嘯不停。蕭拾光用手電筒仔細檢查了山洞,確認沒有其他出口或者潛在的危險后,才示意任苒可以坐下休息。
“我們今晚就在這里過夜。”蕭拾光的聲音在山洞內回響。
任苒點了點頭,她靠在洞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
蕭拾光從應急包中拿出了干糧和水,遞給了任苒。他們默默地吃著,沒有人說話。山洞外的雨聲成了唯一的伴奏。
吃完東西,蕭拾光用藤蔓和自己的外套在山洞的一角鋪了一張簡易的床鋪。
“你把雨衣蓋在身上,你睡這里,我守夜?!笔捠肮獾穆曇粼诩澎o的山洞中顯得格外清晰。
“嗯!”任苒沒有拒絕,只是撲閃著大眼睛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讓她有了些許安心之感的男人。
她躺在簡易的床鋪上,感受著身下同樣濕漉漉但還殘留著些許體溫的外套,竟有了一些溫暖的感覺。
蕭拾光點燃了應急包里的固態酒精,火苗雖然微弱,卻給二人帶來了少許的慰藉。
蕭拾光坐在洞口,他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遠方。思緒飄向了很遠之外一座戈壁小城,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么。
“對不起!”一道細弱蚊蠅道歉聲卻清晰地回蕩在洞內。
蕭拾光轉頭看了看蜷縮在角落的任苒,沒有應聲,只是輕微的搖了搖頭,表示他不在意。
“我其實不是有意想要難為你,只是我很亂,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但我爸爸不允許……”
女孩柔柔弱弱的聲音響起,這突如其來的表露心跡反倒讓蕭拾光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任苒沒有管蕭拾光的沉默反而自顧自的說道:“你有過特別在乎的人嗎?。”
“……”
小姑娘突然發覺自己問的話好像有些問題:“我不是說你沒有在乎的人,我是說那種可以讓你一直牢牢裝在心里的那種人。”
“有……”蕭拾光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潔干練。
“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我很思念她。”
蕭拾光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點什么去安慰這個小姑娘。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在蕭拾光心中默默醞釀。
沒錯,他雖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任苒,但他能理解,因為十幾年前他也同時失去了自己的雙親。如果不是腦海中那個朝思暮想身影,或許他也早就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了吧。
“生活總要繼續的不是么……”他想起了老周的那句話。
“爸爸對我很好,特別好,我知道他把對媽媽的那一份愧疚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按理來說我不應該這么自私的,我知道他好辛苦的,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好晚,可每當我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我身邊?!?/p>
“任總是一個好父親……”
“可是,可是……”女孩的聲音漸漸染上了一些哽咽:“我真的很難接受那個女人站在我爸爸的身邊,他是我爸爸,她憑什么搶走我爸爸……”
面對女孩突然的情緒崩潰蕭拾光一時也有些措手不及,無數縈繞在心頭的安慰與道理最終匯集到嘴邊都變成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能說什么呢,自己又比這個小丫頭強到哪里去了。
任苒哽咽了許久,最終也不知是傷心還是疲憊,沉沉的睡了過去。
夜深了,雨勢終于減弱了。蕭拾光依舊坐在洞口,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搖曳下顯得格外孤獨。
與這半年來的壓抑不同,這一次的遇險反而讓他一直繃著的心得到了稍許的釋放。他凝望著洞口外深邃黝黑的夜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任苒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動,似乎做了什么噩夢。
“不要走,媽媽,你不要苒苒了嗎……?!鄙倥p微的囈語勾動了蕭拾光的目光。
眼前這個蜷縮成一團的小姑娘似乎觸動了蕭拾光的某些心緒,他微微嘆了口氣,起身把少女身上滑落的雨衣往上蓋了蓋。
“謝謝?!比诬鄣穆曇粲行┥硢 ?/p>
對于忽然驚醒的少女蕭拾光微微一怔,旋即點了點頭,重新回到了洞口。
“時間還早,再睡會吧!”
燃燒殆盡的火苗閃動了兩下便失去了最后的光芒,山洞重新陷入了沉寂。
雨漸漸停了,夜空像是被刷過的鏡子,每一顆星星都那么清晰。蕭拾光倚靠在坐在洞口邊上,望著璀璨的星空,常年身處城市的他已經記不得多少年沒見過這么美麗的夜空了。
“拾光,你說星星為什么會發光?”任苒的聲音突然響起。
蕭拾光轉過頭,看到任苒側躺在床上,她的眼睛倒映著洞外的星光。
“因為它們想要被希望看到它們的人看到?!笔捠肮獬烈髁艘幌陆o出了自己的答案。
任苒沉默了,她的目光重新投向了洞口外的點點星光。她想起了自己媽媽臨終前拉著自己的手,溫柔地拂過她額前幾縷垂下的發絲。
“冉冉,想媽媽了就抬頭看看星星,媽媽就在那里看著你哩。”
可是她的媽媽忘記了,在城市里,是看不到星星的。
一陣清脆的鳥叫喚醒了倚靠在洞口邊上小憩的蕭拾光。清晨的陽光灑在蕭拾光的臉上,讓他有些睜不開眼。
淋了雨再加上一夜幾乎沒怎么休息過,讓常年堅持鍛煉的蕭拾光也感覺有些吃不消。
蕭拾光揉了揉臉,試圖驅散這一夜的疲憊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我們該出發了!”
然而對于蕭拾光的話山洞內并沒有任何回應。
蕭拾光轉頭看向蜷縮在山洞角落的那個人影,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爬上他的心頭,他起身走向任苒。小姑娘原本白皙的面容此時已經開始呈現不正常的酡紅。蕭拾光內心咯噔一聲,他最擔心的情況果然發生了。
一個小姑娘經過那么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危機,再加上淋了半宿雨還穿著濕透了的衣服睡了一覺,果不出其然此時此刻已經發起了高燒。顯然對于兩個都沒有什么戶外經驗的人,身處大自然的每一秒鐘都充滿了挑戰。
應急包里的藥品只有抗生素,蕭拾光也不知道對于眼前人有沒有用,只能先用水給小姑娘順下去。蕭拾光試了試手機,不知是泡水的緣故還是沒電了,總之已經無法開機了。
蕭拾光再次嘗試喚醒任苒,可是能回應他的也只有荏苒幾聲意味不明的哼唧。蕭拾光知道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恐怕這小丫頭就是華佗來了也救不回來了。
下定了決心蕭拾光便不再猶豫,他背起任苒,用雨衣當繩子把她牢牢捆在了自己背后,踉蹌的走出了山洞。
一夜暴雨的緣故四周的地面都充滿了泥濘,蕭拾光喘著粗氣艱難的前行著,昨夜因為是摸黑前進,他也不知道此時自己身處何方,此時他也只能在內心默默地祈禱。所幸似乎過往二十多年不曾回應他的幸運女神終于肯垂青他一次了。
就在蕭拾光即將力竭的前夕,幾只受了驚的山羊忽然從山里林竄出。一個精壯漢子騎著一匹棗紅大馬緊隨著幾只羊從林間躍出。
“救命!”蕭拾光用盡最后的力氣呼喊。
騎馬的漢子聽到了呼救,一扯韁繩馬兒人立而起急急地剎停在了他們不遠處。
“你們沒事吧?”漢子操著一口蕭拾光也聽不太懂的方言,但并不妨礙蕭拾光能從中聽出些許關切的意思。
“救……救救她……她的狀……狀況很危險……”跪坐在地上的蕭拾光渾身泥污,看起來狼狽至極,但依然強撐著把任苒從背后解了下來。
蕭拾光也不知道眼前人是好是壞,但對于幾乎已經窮途陌路了的他,眼前的漢子就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漢子上前探了探任苒的鼻息,朝著蕭拾光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大概的意思是他要把任苒放到馬背上,讓蕭拾光也跟著騎上去。
背著一個人沿著山路艱難跋涉了幾個小時的蕭拾光也顧不上客氣了,在漢子的幫助下把任苒放到了馬背上,隨后自己也在漢子的幫助下跨上了棗紅馬。
一路上漢子牽著馬走在前面,精疲力竭的兩人搖搖欲墜的伏在馬背上,不多時就來到了山谷的出口。
山谷外是一片平坦又遼闊的草場,近處幾匹馬兒悠閑地吃著草,遠處成群的羊兒像是天上的云朵掉到了地上。
“達,跑進山谷里的羊兒找到了嗎?”一個梳著羊角辮,雙頰通紅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朝他們跑了過來。
漢子朝后努了努嘴:“娃啊,快去找你阿娘把桑卓大夫喊來,就說你達又從山里撈了兩個人哩!”
小姑娘瞪著滴溜溜的一雙大眼睛看了一眼馬背上的兩個人,咧著嘴笑了一下,也不回話又像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傍晚,一頂碩大的帳篷里一個包著頭的婦女擦拭著任苒臉上的泥污,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探頭探腦的看著正在和自己父親聊天的蕭拾光。
經過一天的熏陶,蕭拾光多少也能聽懂漢子那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了。在交談中蕭拾光知道了對方叫阿禪,是附近這一片草場的主人。
“你們這些娃娃啊,沒事放著好日子不過,就喜歡往這些山溝溝里鉆?!?/p>
蕭拾光被漢子說的有些臉熱,一時又不知怎么解釋,就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唉……你們算是走運的,去年幾個大學生進山,六個人只出來了四個,剩下的到現在都還沒找到人影呢,也不知道這山溝溝有什么吸引你們的地方?!?/p>
蕭拾光有些復雜的看了一眼躺在毯子上呼吸已經逐漸平穩了的任苒,一時竟也有些后怕。
“謝謝你啊阿禪大哥,要不是你我們恐怕真的……”
漢子擺了擺手:“算啦,能活著就好,桑卓醫生說了按他抓的藥吃完那個小姑娘就沒什么大礙了。不過我勸你啊,等明天小姑娘醒了你還是領她去縣里的大醫院再好好瞧瞧?!?/p>
蕭拾光也無言以對只能連連道謝。隨后漢子讓婦人給蕭拾光拿來了毯子,自己則拎著手電出去檢查羊圈了。
羊角辮小姑娘見父親出去了,這才大大咧咧的湊到蕭拾光面前。
“大哥哥,你們的運氣真的很好呢?”
“怎么說?”蕭拾光頗為意外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不怕生的小姑娘。
“俺達說了,這座大山的山神老爺吃人哩,每年都要祭掉幾個進山的人嘞。”
“這么說來我的運氣確實很不錯,看樣子我可能不太符合山神老爺的口味吧?!?/p>
蕭拾光笑著調侃了一句,隨后就把應急包里僅剩的幾塊巧克力全部塞給了小姑娘。
拿到糖果的小姑娘眼睛立馬笑成了一雙月牙:“大哥哥你是個好人哩,山神老爺是不會吃好人的。”
小姑娘天真的話語讓蕭拾光啞然失笑,有了這么一出插科打諢讓原本縈繞在蕭拾光心頭的陰霾也驅散了不少。
他掏出重新充過電的手機,點開了老周的頭像,猶豫了再三沒有把他們遇險的消息發出去。他知道這個消息發出去,任苒這個丫頭的行程大概率就到此為止了。而他也可以這件事里解脫出來直達金城,去見見那個讓自己這半年來夜夜失眠的身影。
不過他想了想昨天晚上在山洞里小丫頭突如其來的表露心跡,思慮再三還是刪除了早已編輯好的消息,決定把這趟行程是否繼續的選擇權留給明天清醒后的荏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