琿王妃驚恐的瞪大雙眸,淚水瞬間涌出眼眶,雙手緊緊的捂住嘴唇,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夕陽欲落,余暉灑滿前院,給逝去的生靈帶來最后的溫暖。侍衛安宇放下手中的白綾,隨后一道人影直直的倒了下去,引得綢緞飛揚,隨后塵埃落定。
琿王妃眼神空洞,步履蹣跚的朝白露走去,看著地上已無生息的女子,緩緩俯下身子,將白露抱在懷中,溫柔的伸手闔上她的雙眸。
“白露…對不起…”
粉色的光芒照耀在兩人身上,帶來了濃濃的離別之情。琿王妃靜靜的蹲坐在地,將白露緊緊的抱在懷中,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她拋之腦后。
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院內之人都不忍直視,女眷眼含熱淚,侍衛也紅了眼眶。
聶允捷出來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他有一瞬間的怔愣,隨后怒不可遏,指著琿王妃吼道,
“你在做些什么!你是王妃!此舉成何體統!”
琿王妃半晌才有了動靜,她抬起頭來,看著遠處衣冠華麗,不怒自威的男人,明明是廝守了十余載的枕邊之人,此刻她只覺得陌生。
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何此刻吐出的話卻那么冷酷無情,像冷冽的寒風,刺痛人的心扉。
琿王妃的淚被風吹干了,她自己也流盡了淚水,努力維持著聲調,
“臣妾需要一個理由。”
“什么?”
“臣妾需要一個……殿下動手殺臣妾身邊人的理由!”
琿王妃聲音陡然提高,平日溫柔和善的眼眸此刻疏離冰冷,如利劍般刺的聶允捷心口一震。
他蹙眉,似有些不悅,
“白露蓄意謀害側妃腹中皇孫,本王賜她全尸,已是恩賜。”
待他說完,琿王妃竟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凄涼婉轉,笑的引人落淚。這笑聲里藏著悲哀、絕望、怨恨。
待她笑夠了,面對著她愛了十多年的男人,毫無感情的說道,
“原來…殿下還是不曾信我…”
說完,也不管聶允捷什么反應,便努力將白露的尸身扶起,搖搖晃晃差點再一次摔倒。一旁的侍女見狀立刻上前攙扶,才不至于倒下。
安宇看向聶允捷,只見他眉頭緊鎖,卻并未出聲制止,也就任由她們離開。
而聶允捷在琿王妃消失在轉角的一剎那,心口猛然收縮,像是什么珍貴的東西正在流逝,痛的他捂住心口,大口的喘氣。
好在這種情況轉瞬即逝,沒幾秒便消失了。可他總覺得有什么不祥的預感縈繞在他腦海。
……
入夜,聶允捷待在側妃屋內,一壺茶的功夫,便見床榻上的側妃緩緩睜開雙眸。她有一瞬間的恍神,側頭見了聶允捷,蹙眉道,
“殿…下?”
一開口,還是氣若游絲。聶允捷見狀,滑動輪椅上前,握住她的手,緩緩問道,
“你醒了,感覺如何?”
側妃眨了眨眼,語調平靜的問道,
“孩子…是不是沒了?”
“…本王已經處理了行兇之人,你不必太過傷心…此事…就這樣過去吧…”
見聶允捷一幅羞愧的模樣,側妃心有疑惑,開口道,
“殿下為何這般吞吞吐吐?莫非…是琿王妃姐姐?”
“…不是…是她身邊的侍女…她…并不知情。”
聶允捷斂下眸子,手指無意識蜷縮。見他這副模樣,側妃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抽出手,冷笑道,
“殿下是想保姐姐,才讓侍女替死對嗎?”
“本王沒有……”
“此言差矣……殿下覺得,是姐姐嫉妒臣妾懷有身孕,以蓮子羹為引害臣妾流產,殿下無奈只好處死她身邊的侍女……對嗎?”
眼見自己的想法被拆穿,聶允捷忽然說道,
“此事已塵埃落定,側妃就不要再想了!”
他沒有否認,側妃扯了扯嘴角,無力的說道,
“殿下…不信姐姐。”
意料之外的回答一時間讓聶允捷不知如何是好,見他這副呆愣的模樣,側妃柔聲道,
“臣妾來府中已有數月,姐姐待臣妾極好…那天,臣妾在她眸中看到對臣妾的友善,看向臣妾肚子的時候也是帶著濃濃的愛意……如此溫柔之人,怎會痛下殺手?”
一字一句如春水般流入聶允捷的心田,使他心中的不安得以緩解,忽而想到今日她望向自己最后的眼神,心臟又隱隱作痛,他吶吶自語,
“可是……”
“殿下,您和姐姐有了嫌隙,如今胎兒夭折,殿下該花時間多陪陪姐姐了…當年京城人人都羨慕您和姐姐的感情啊。”
話到最后,側妃眸中盡是后悔與無奈之色。
……
琿王妃寢殿。
琿王妃安葬好白露,一個人俯在案前,動筆研磨,書寫間又細細回味了從前的人生——
侍郎嫡女,自出生起便被悉心教導,廣讀四書五經,才華橫溢,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與聶允捷自小一同長大,私定終身,嫁入琿王府后,一直深愛著聶允捷,溫柔體貼,陪伴他走過泥濘風霜,從未有人挑出錯誤。
直至夜幕籠罩世界,琿王妃才堪堪放下筆來,將幾封信分別放置妥當后,起身打開衣柜,挑選了一件她出嫁后再也沒穿過的紅裙,玄紋云袖,優雅又不失端莊。
她走到鏡前,伸手將發簪取下,三千青絲垂在肩頭,她未施粉黛,只點了朱唇,給面龐增添了一抹氣色。
做完一切,琿王妃便推開房門,走到亭院之中,環視著她住了大半輩子的后院,一磚一瓦她都記得。
夜風輕拂,帶來一絲涼意,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清香。庭院中,幾盞昏黃的燈籠靜靜地掛在樹梢,為這靜謐的夜晚增添了幾分溫暖。微風吹過,燈籠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跌宕婉轉的故事。
等月亮出來,她便舒展雙臂,翩翩起舞。輕移細步,如踏云端,舞姿既靈動又飄逸,清雅得如同仙子。手指輕柔地舞動,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詩篇中的景象,描繪著聚散離合的故事。
等聶允捷趕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她舞得輕靈如燕,身體軟如云絮,雙臂柔若無骨,每一步都如同蓮花般美麗,讓人沉醉不已。
聶允捷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她,站在荷花池旁,笑語盈盈的望著自己,又仿佛看到出嫁那日,她鳳冠霞帔,一臉嬌羞,又或是想到相伴十余載的光景……
此刻,聶允捷的心靜了下來,她的舞姿,好似那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一瞥驚鴻的烈焰。
他眸中帶著深深地愛戀與驚艷,他安靜的看著她起舞,真想一直這樣看下去……
突然,琿王妃動作一僵,捂住小腹,下一秒,一股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滴落在地,也刺進了聶允捷的眼中。
他瞳孔放大,眼睜睜看著琿王妃如斷翼之蝶般朝后仰去,重重跌落在地。
他大驚失色,慌忙滑動輪椅朝她走去,可太過著急,輪椅不慎歪倒,聶允捷眸中閃過一絲無能,他咬了咬牙,一步步爬向地上抽搐之人……
月色再一次陰翳與烏云之后,天地間只剩下幾盞燈籠照明。聶允捷艱難的爬到琿王妃身邊,吃力的將她抱在懷中,臉頰相貼,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大聲吼道,
“來人啊!快來人啊!”
懷中的琿王妃聽到聲音,費力的睜開雙眸,見到眼前之人,似是疑惑,
“…殿…下?”
“不要怕!衍晴……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了…”
他叫的是衍晴,是琿王妃真正的名字。自她嫁到琿王府,便意味著舍棄了自己的姓氏,終身冠上琿王妃的名號,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琿王府的名譽,尊貴的代價,便是失去自我……
慕容衍晴眼神逐漸渙散,她怔怔的看著眼前流淚痛心的男人,自嘲一笑,
“…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嗎…為什么…我最后一…個見到的人…還是…你呢?”
聶允捷不語,只是一味的抱緊了慕容衍晴,仿佛這樣就能減少她體溫的散失。
“罷了…真真假…假又能…如何?我想對你說…幾句話……”
慕容衍晴已氣若游絲,聶允捷只得貼近她的嘴唇才能堪堪聽到,
“不是…我…害的…”
“本王信你…真的…我信你了”
“還有…若有來生……”
話到最后,慕容衍晴已吐字艱難,可她還是吃力的張大嘴巴,對著聶允捷的臉一字一頓道,
“我再…也不要…愛上你了…”
說完便合上雙眸,眼角劃過一滴淚水,撒手人間。
聶允捷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她的鼻息,霎時崩潰大哭,心臟疼得他不堪重負,還在一遍遍嘶吼,
“不要!不要!我錯了!我知錯了!衍晴!求你了回來好不好!太醫馬上來了!求你再看看我好嗎!”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