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與人間相似，只不過黑夜偏多，尤其是冬天這個季節。

此時正是冬，鬼界夜里漆黑又幽靜，閻羅殿主臥更是黑漆漆一片。房間里的床上躺著一個雌雄莫辨、額間帶有一豎紅的男人在那沉沉的睡著。

謝尋拿著燭火悄悄走到男人的床旁，輕聲放下手中的燭火。

彎腰靠近男人，手緩緩摸向他的臉，癡癡道：“柳暮然，你這張臉真漂亮，只可惜……是個男的。”說罷，她左手使了個訣把他的臉取了下來。

“謝了，我親愛的閻主大人~”她轉身就走了，桌上的燭火在她離開那一刻滅了。

……

謝尋坐在她的梳妝臺，梳妝臺上有著一把血色的梳子，其他地方擺著裝著五顏六色液體的小碟和銀針。

她把自己的臉撕了下來，拿著新皮，在即將接觸到肉的時候，突然間一陣刺痛襲向她的臉。

“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她疼的捂住了自己的臉。

云臨在門外聽到尖叫，一陣心驚。謝尋在之前便囑咐過她未得允許不準闖入，但像這種情況的確是第一次。

她不顧罰便沖進來，而屋子內一片混亂，鏡中謝尋的臉血淋淋又坑坑洼洼，她愣在原地，半響才道：“小主，你……”

謝尋在那定定坐著，聽到熟悉的聲音，偏頭與她對視。

云臨沉沉的咽了一下。

看到云臨，謝尋牽扯出一個比瘋子還瘋子的笑容。

究竟是怎么回事？！失敗了？作為謝尋身邊人這么久了，云臨很快收斂表情，走向謝尋，而謝尋看到她走過來則是舔噬嘴角，看似要吞了她。

云臨走過來撫上她的肩，像以往按摩。

謝尋伸手想觸碰鏡中的自己，在即將觸碰鏡面時頓住，輕飄飄道，“這次為什么會失敗呢？”

云臨：“換臉之術邪乎，之所以禁，定是有其原由。”

謝尋：“我當然知道，嘻嘻……你猜我今天去了哪？”

云臨的確想問她這個問題，怕觸怒到她，便沒問，沒想到她開口說了。“小主，我們放棄吧，你不要再冒險做這些盜竊又毀心性的事了，好嗎？”

謝尋手指親繞她的卷發，“放棄？我從來不走回頭路，讓我放棄？哈哈哈，不可能！”說罷左手拉著云臨的手讓她身子往下墜，與她臉隔的只差幾厘米。

云臨：“小主！清醒點！”

謝尋：“清醒？一看到我這張恐怖如斯的臉，我就很清醒了！”

云臨見勢不妙，只好對外喊了一聲：“云濕！快，去叫隸侍衛！”

對面一間房，云濕正收拾藥材，往往這時就是謝尋換臉的時間段，也就是子時，云臨大喊，肯定是有緊急事情。聽到這一句，不帶猶豫就跑去找隸侍衛。

謝尋：“云臨，你這是做什么？對我如此忠心耿耿，卻叫別人來？是想讓他們看到我的臉，然后嫌棄我？”

云臨：“不……不是的！”

謝尋陰惻惻道：“那你看看我，說說你是怎么想的？”

“……”

云臨忙從謝尋的手中扯開自己的手，“你不要說了，我給你找你的皮，再這樣下去錯過時間就真的不能換了。”

看著云臨忙忙碌碌找自己的皮囊，她破天荒笑了。

云臨吼道：“你的皮囊呢？去哪了！”

謝尋：“我試過了，沒有用，現在任何一張皮囊都沒有用了，我只能這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我只能頂著這個惡心的樣貌出去！”她越往后說越激動，情緒不穩定導致周身的戾氣狂奔出來，甚至站起來拿起桌上的剪刀想殺了自己。

云臨給她一個手刀，打斷了她想作死的想法。抓著她兩只胳膊，道：“沒事的，會好的。隸侍衛一定有能力找到方法治好的，相信我，好嗎？”

謝尋搖搖晃晃，輕聲細語：“云臨，我好疼啊，好疼……好疼……”

一張無臉的皮肉離得越來越近，要是叫旁人來看指不定得做幾天噩夢。云臨依舊道：“小主，沒事，我們棘獄司一向以醫術為主，一定會好的。”

謝尋：“對，一定有辦法的……你走吧，我想睡覺了。”

云臨心疼她，卻無能為力，只好先把她扶至床上，給她揶好被子。“小主，乖，睡一會兒。”

謝尋木勒的閉上眼，云臨撿起

地上的剪刀出去悄悄關上門，走了好一段距離，終于忍不住靠著一個角落捂嘴痛哭。

云臨走后，謝尋睜開眼，掀開被子，拿起桌上的杯子亂砸，整個屋內響徹著她肆意的笑。

走幾步她摔了一跤，手與膝蓋碰上碎掉的瓷片，血流到地上，而她仿若無痛覺。

“景郁……為何，你一直不喜歡我……為何啊！！！”謝尋雙手是血，半跪在那里，拿起瓷片尖端刺向自己的心臟。

鬼界的夜向來安靜，走廊間掛著的鈴鐺此時無風自動，“叮叮當當”格外清脆。

云臨收拾好自己，再次走向謝尋的房間，正好看到遠處走過來的隸戚和云濕，云臨連忙招手，報道：“換臉術出了問題，不能進行換臉，皮肉外漏，情況極不樂觀。”

隸戚蹙眉點頭，兩人急匆匆的找到謝尋的房間，破門而入，卻看到謝尋躺在一片碎瓷片的絕望模樣，不禁急切喊道：“小主！小主！”

隸戚手抖的抱著她，握著她的拿著瓷片的手，撥開她凌亂的頭發，心疼的抱著她的頭，“你這是為何，為何……”

隸戚：“他喜不喜歡你，這真的不重要，為何要執著這個問題？我喜歡你，你回來，回來好不好？”

云臨不可思議：“……，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看好她，她說她想睡了，我……我居然傻到當真。”

云濕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能輕輕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隸戚輕輕的割著下她的一縷頭發絲，圈在手指上。

云臨只能悲傷的退后，眼中含后悔的跑開。

云濕：“云臨！”看向隸戚抱著謝尋尸體的模樣，她還是決定跑去追云臨。

是的，睡了，謝尋真的睡了，睡的喚不醒了。鬼一旦有了極致的絕望，就猶如人一樣脆弱，隨時都會死的那種。

悲傷如同雪花般積得越來越厚，屋檐上掉落下的絲絲雪，映照著死去之人的留戀。

棘獄司的眾鬼以及人，齊齊跪在了門外，無聲哀悼。

景郁看到棘獄司有人掛上了白布，心中不免一緊，隨手抓個鬼問怎么了，對方只是搖搖頭。

獨步去找云臨詢問，找了好一陣子，都沒找到，只好跑去云臨房間，一開門，看到一白綾掛在屋內，云臨正踢完凳子頭掛在上面自殺。

景郁跑去把她扯下，“云姑娘，你這是做什么？”

誰知，一點用都沒有，白綾越來越緊，越變越短。

云濕跑來把桌上的剪刀扔過去，一個漂亮劃痕割落白綾，回至她手上。

云臨低頭跪在地上。

云濕走向她，問到：“你何必如此？”

云臨：“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云濕：“司里事還有這么多，你現在死，讓小主怎么安心入睡？要死把事做好了再死！”

云臨看上去終于比剛才清醒了許多。“對，你說的對……”

景郁站在一旁，想到了最壞的打算，手足無措的想拉云濕的手問，可被云濕嫌棄的避開。

景郁：“云濕，這是怎么了？怎么都掛著白布，誰死了……”

云濕給他一個眼刀，“景先生，你有什么資格來問？你走吧，我已通知往生門的人，這次……誰也不會攔著你。”

往生門是人界與鬼界的交界處，無處不在，所以常常會有一些人類誤入，就像景郁這樣的。

“你什么意思，是謝尋？”景郁猝不及防，人都跌跌撞撞，“不，我不信！”

惺惺作態。云濕看著男人這般狀況，暫時放下悔恨，直言：“呵，來人，把他給我送回他的人界！”

兩個戴著黑帽的人架著他，景郁掙扎道：“就算是死，我也要見她一面！”

云臨安靜如雞，而此刻她跟瘋了一般搖頭站了起來，沖景郁笑道：“啊哈哈哈哈……真是搞笑，景先生是要裝作深情男兒嗎？她活著的時候，把你捧在手心里，你故作高冷，說要回去。現在放你回去，你卻說你死都要見她一面。”

被猝不及防對臉，景郁難免怕得后退一步，連忙搖頭：“不是的，我心里已經愛上了她，只是……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她喜歡你喜歡的要命，你就不敢承認對她的喜歡？”云臨蔑視道：“真是像極了懦弱的老鼠。”

云濕：“云臨，我們走，一切都結束了，現在的結果對她來說說不定是一種解脫。”

云臨：“對，一切都結束了。”

云臨扶著她走，她們的背影顯得尤為消瘦，似無家可歸的老人步履維艱。

架著景郁的兩個鬼互相對視，把景郁架走，景郁苦澀道：“讓我……看看她……”

一鬼道：“這……”

另一鬼立馬道：“不行，你這次可是犯了大事，不行就是不行。”

留在一旁架著景郁的一只鬼不忍心道：“臨姐，要不還是讓他看一眼吧。”

“：行啊，讓他看看，說不定那廉價的愛又得消失了。”

：。

……“”

：：“踏月”

景郁披著孝衣，氣勢十足的道：“大家都散了吧！自己該做什么的就去做，別在這被凍著讓她心疼了。”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一老者道。

“我心如松柏！”其他鬼異口同聲敬畏的磕頭道。

隸戚：“回去吧！”

其他鬼也收拾著起身，看著隸戚跪在祠堂，門在此時關上，他們不由嘆息。

隸戚：“我們身而為鬼，卻有一個酷似人間的世界。”

他拿著那本禁書——《臉憐惜》，“這本書，本來就不該存在。”將它丟在火里，火把它吞噬得越來越旺。

門外響起一陣響聲。

門突然被打開，景郁被扔在地上，“謝尋……謝尋……”

隸戚靜靜地看著景郁由爬向走的可笑場面。

景郁顫抖的掀開她的臉，隸戚在一旁抓住他手，道：“你確定要看？”

景郁皺眉，但依舊掀開，而謝尋的臉竟如曾經一樣漂亮。

“謝尋……我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看看我，我喜歡你，我愛你，不是騙你的！你睜開眼看看我啊。”景郁祈求道。

云臨皺眉，“看也看了，你走吧。”

兩個鬼果真又把他架著走，而他就如一灘死水般再無掙扎。

云臨：“你為何不讓他看？”

“她不想自己被看到丑的一面。”男人冷漠的燒著紙。

“說到底，最了解她的還是你。”

屋內燭火微亮，“這里很安靜，你覺得呢？”

“你看，人只有知道死去了才懂得珍惜，那鬼呢？也是如此。”

“你是不是很孤獨。”

“你一定很孤獨。”

“其實你本來就很好看，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成為你的侍從。”

次日，棘獄司的人都抬著謝尋的棺材送往奈何橋。

云臨問隸戚的小弟，“隸侍衛呢？”

小弟：“我們的人找了沒看到。”

“開棺。”

據說，鬼界的鬼死后，只要把他們的尸身投入奈河，彼岸花若在河中生長，就有機會投胎為人。

此時，另一邊，隸戚殺到閻羅店，柳暮然拿著一杯小茶搓著(閻主)，“哦？你不是謝尋的人嗎？你殺過來對你只有害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