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木?”
趙方晴問他:“你的蒙古名?”
檀兆右手挽著韁繩,糾正她的發音:“是阿古達木。”
趙方晴放空:“噢,阿古達木,這名字有什么寓意嗎?”
檀兆笑笑:“沒什么意思,入鄉隨俗,隨便取的。”
……
他帶來的是一只身形矯健,看起來卻不那么漂亮的馬兒。它的前膊和尾根有幾道寬窄不一,上了年頭的舊疤,腹部的最為明顯。馬兒高昂的頭顱與嘶鳴帶來的威懾力足以讓人忽略它的外在。
它很有性格,總想著往草原內部進發。
趙方晴始終距離檀兆和馬兒一米遠,不情愿往前多邁一步。她笑了笑:“學習騎馬這回事兒,是我開玩笑的,你不用當真。”
檀兆省略的說:“來都來了,試試吧。”
趙方晴感覺自己的腦瓜子不停在嗡嗡,狐疑的往檀兆的臉上瞅了一眼,吊兒郎當的和他稱兄道弟:“我說句實話,哥們,我總感覺咱倆在哪兒見過。”
檀兆饒有意味:“說不一定,真見過。”
這匹馬看著頗有古代征戰沙場的氣勢,趙方晴離他們近了半步,沒有大幅度的肢體動作。平心而論,馬兒的瞳孔好漂亮,干凈又清澈,像是兩顆褐紅色的琥珀珠,睫毛長而細密。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眼睛呢,可以媲美馬達加斯加的星空,穿透靈魂。
造物主真的是太優秀了,一瞬間她的心神難自控,墜落網中。
趙方晴癡癡道:“好美,感覺它們天生屬于這里,就該永遠自在。”
檀兆轉過頭問:“為什么?”
很少有人問她為什么,趙方晴怔忡了一小下,同他解釋:“你看啊,天是藍色的,草是綠色的。”
檀兆:“這就是它眼睛里的世界嗎?”
眼里泛光,趙方晴反問:“不是嗎?”
檀兆左手自然背后,沉默下來。
趙方晴問:“我想摸摸它,它脾性怎樣?不會踹我吧。”
檀兆笑了一聲:“你可以試試,看它踢不踢你。”
趙方晴灰落落的搖頭:“那不行。”
環視了一下四周,人很少時,趙方晴皮笑肉不笑的伸出兩根手指輕按了一下馬匹的脅腹部。
馬兒噴出鼻息,閑散的抬了一下前肢,趙方晴本能的一連倒后好幾步。檀兆眼睜睜看著呢,馬的確沒踹她,是趙方晴自己后腳跟兒絆了一下石頭,一屁股爽快的摔在了地上。
檀兆自顧自伸手撫摸馬兒的脖子。趙方晴嗓子癢,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從地上飛速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手肘處瞬間起了淤青。
滑雪的短暫接觸,稱不上了解她,時隔幾年再看,還真是半點兒長進沒有。怎么看,怎么覺得趙方晴有點缺心眼的潛質。
感覺自己的血壓有點高,趙方晴笑道:“我就給你說吧,我不適合學這個,可笨了,沒天分。”
檀兆看了看天邊的云:“帶你溜一圈?”
啥玩意兒?同乘一騎?
趙方晴推辭:“不用了。”
檀兆挽著韁繩調轉方向,看了她一眼:“我給你牽著。”
趙方晴開玩笑:“你要害我噢。”
檀兆:“啥?你腦洞挺大的,怎么不去當編劇。”
片刻無言,上次她在錦標賽上,馬兒不知道是沒做好準備還是受驚怎么著,過欄時趙方晴不防腳蹬脫地,直接從馬背右側摔了下來,當場,走馬燈都看見了。
壓縮性骨折致使她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
檀兆緊抿著嘴唇,看著眼前這個倒霉蛋,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我發現你挺抗拒。”
趙方晴往大樹后避了一下,第六感讓她直言:“是的,我這人比較隨心,不喜歡就不學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不過,你可以讓我牽著它。”
檀兆把韁繩拱手相讓。
趙方晴牽著馬兒,如初的惴惴不安。走得慢了些,從遠處看,反倒成了馬匹在溜她。
趙方晴隨口問:“它有沒有名字?”
檀兆走在她左側,正色道:“我也不知道。”
趙方晴:“你也不知道?不是你家的?”
檀兆:“我不怎么在這兒,這匹馬是從牧場借的。”
趙方晴自然看向小馬:“誒,等一下,這兒好像有繡紋。”
檀兆:“什么?”
握著韁繩的手捶了下來,趙方晴給檀兆指馬鞍鞍墊的夾層處,里面隱約跳出幾根調皮的絲線。
檀兆淡淡道:“我還是第一次發現。”
繡痕均勻一致,趙方晴觀察了一會兒,對檀兆言:“有點像小篆。”
檀兆:“小篆?”
趙方晴點點頭,雖說繡字的類型好識,進一步辨字,卻不容易認出。
趙方晴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在百度里找了篆字轉換生成器。按照繡痕上的圖形,打開手寫輸入法,一筆一畫的模仿著。
破手機,這個時候信號不好了。
東南西北,趙方晴三百六十度繞圈,擺弄數據開關。
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靜靜地。
信號標識依舊在轉圈圈,趙方晴隨心所欲的走遠了五米,檀兆有些啞然,這丫頭眼長腦袋后面了?前面那么大塊利石看不到?
他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一臉無奈的走過去,檀兆:“看路。”
趙方晴注意到后,笑著說了句“謝謝提醒”。
繼續專注埋頭看手機,趙方晴突然喊了句:“欸,有了!”
純白底色上逐幀顯現黑色淡墨字跡。
趙方晴緩緩念道:“颶風?”
她激動的把手機舉給檀兆:“是颶風,它的名字叫颶風。”
檀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趙方晴嘴角彎起,回望馬兒吃草的地方:“臥槽。”
她情不自禁罵了句。
檀兆溫聲問:“怎么了?”
趙方晴一邊跑一邊喊:“還不趕緊追!”
二人反應過來時,颶風已經離他們有一百米遠,馬蹄子矯健,脫韁之馬,在草海之間是風馳電掣般。這下好了,人和馬之間的距離,已經逐漸拉開。
趙方晴站立不安,臉頰羞愧浮紅,預估著馬兒后續會出現的各種意外:“怎么辦?它是往哪兒去呢?”
檀兆道:“牧場的馬,都知道回家,應該跑不遠。”
趙方晴拿出手機:“我們現在怎么辦?要不還是先給敖琪打個電話吧。”
檀兆:“不用,等一會兒,它要是自己沒有跑回來,再去找。”
趙方晴突然笑了:“不是大哥,你開玩笑的吧,它自己都沒有跑回來,你上哪兒找?”
檀兆從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機:“牧場的馬都有定位器。”
他點開地圖,小紅點正在往東偏南方向五十度的地方勻速運動,直線距離2076米。
趙方晴高聲道:“你不早說,嚇死我了。”
檀兆:“你也沒問。”
趙方晴低聲:“我剛才有一瞬間在想,要賠多少錢。”
檀兆笑了起來:“野生溫血,你說你可以在牧場無償打多久工?”
千?萬?十萬?
趙方晴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說:“我還沒畢業,可以先欠著……”
檀兆笑了一聲:“這也行。”
他們朝東南方向走,連綿起伏的山前種植著一排孤獨守望的胡楊樹。趙方晴跟在檀兆后面,兩個人的距離時近時遠。
草原上的空氣和溫度讓她放松,尋找颶風的途中,趙方晴閑來無事跟檀兆嘮嗑。
迎面的風從毛孔化開,拂過耳畔。
趙方晴:“我感覺,你說話也挺直的。”
檀兆:“嗯?”
趙方晴:“昨天晚上你說了三個字,讓我琢磨好久。”
檀兆:“哪三個字?”
趙方晴:“失戀啦?!”
檀兆:“抱歉,我故意逗你的。”
趙方晴臉上寫著一股子明媚的憂傷。
“對不起。”
除了抱歉,檀兆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趙方晴笑了笑,她的依戀感早就沒有原先那么重了。或許是想和這片美麗的世界暫時融為一體,她打算,今后可以試著做個“逍遙”的人。
“逍遙”第一課,直面生活的真相。
他們在天地間漫步,趙方晴同他講起前段時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言片語,在陌生人面前的她與往時不同,沒有拘謹,更加大方,侃侃而談。重新審視起之前那段感情,也會猶顯客觀冷靜。
除了心臟偶爾預警,呼吸小程度受阻,想起一些就會疼一下。
趙方晴的言辭和思路始終理智,檀兆在她身邊安靜的聽著,他見過的人多,像她這樣類型的,有事情不能憋著,讓她發泄出來可還行。
說到動情處,趙方晴轉頭問他:“你也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你說,他喜歡我嗎?”
光暈使然,他的側臉的輪廓更加明晰,他對她說:“是喜歡的。”
緊接著,他又說。
“或許沒那么喜歡,喜歡的不夠。但是聽你這么講,感覺他有些不成熟。”
這么久以來,在信息傳遞亦或交換的途中。她會聽到很多種不同的聲音:比如鄒煦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她只是替補,又或者說她是鄒煦的三分鐘熱度……等等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每次聽到那些,趙方晴的心臟就有被牙簽戳洞的疼痛感,聽得多了,也就乏了。還真有人第一次說話,正中她下懷。她不否認,鄒煦起初的確真誠的喜歡過自己,可惜這段感情沒有敵過時間與環境,輕易就被瓦解的一點不剩。
沒有莫名其妙的突然不愛,只能說一開始就沒那么愛。
她也不否認這段感情里的滯后性,趙方晴對鄒煦說過的話,不知道他會在多少年后才明白,又或者說,他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重整了一下心情。
道理都懂,過去執念太深,說服不了自己的心,不想承認自己和鄒煦在這個階段相遇了,又分開了。
旅行前,盧緹曾問過她,心里恨不恨鄒煦。
如今只覺得,過了個“關”罷了。
檀兆:“不要一直對過去的事情耿耿于懷,你的人生還很長,要學會翻篇。”
他的態度如隔岸的溪流平靜潺潺。
心和口始終是有距離的。
這一刻,她覺得檀兆說的話是實話。即使實話不好聽,總好過圓滑世故的騙子。
眼前是茂密的樹林,一層荒誕的心膜被無聲取下,半點沒有依賴手術刀,在這里,每個生命都能夠被自然,平等的關懷療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