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澈的藍,熱烈的紅,醒目的金,向上的綠……他們的袍飾讓人眼前一亮。
“空調(diào)調(diào)低點,要不會吹感冒的。”
敖琪站在空調(diào)下,拿著遙控器對著顯示頻調(diào)試溫度,她總是事事周到,體貼入微。
趙方晴坐在鏡子前,癡癡的看著鏡子里的敖琪問:“你們每天都穿的這么隆重嗎?”
她今天穿了一身鵝黃色長袍,領(lǐng)口和袖口都鑲嵌著白色的晶瑩珠子。
調(diào)試好之后,敖琪飲了口茶水,:“也不是,除卻盛大節(jié)日和祭祀,平時里大家都一樣的休閑。”
趙方晴不加掩飾的贊賞道:“我瞧著,你們的民族服飾都好漂亮。”
敖琪走過去拉著她的手,親切地問:“你要不要試一試?”
“我嗎?”
趙方晴怔愣,一時不知道如何接受這份好意。
敖琪帶著她往外走:“當然,我?guī)闳ァ!?/p>
趙方晴有些不好意思。她已經(jīng)很久沒打扮了,以前化了好看的妝,她都會開心一整天,鏡子不離身。現(xiàn)在說不上來什么原因,她不再認為化妝是她的舒適區(qū),換句話說,她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開始覺得,精致的妝容在吸納美好的同時,也會招來不好。
敖琪領(lǐng)她去自己住的屋子,衣柜里盛滿了各類腰帶、長袍、靴子……
趙方晴感嘆:“這也太漂亮了。”
趙方晴指了指袍服的邊飾。
敖琪了然于心:“你是說嗒嗒戈瑪拉。”
蒙古刺慣于通過象征的手法結(jié)合刺繡技藝,從而塑造不同的紋飾造型,繡樣的絲線多為彩色,栩栩如生。
敖琪:“這些都是我母親給我做的。”
其中,她特地指了指那套香檳色的,段子柔順,珍珠馬蹄袖口,腰帶裝飾閃鉆。
敖琪的母親一定很疼愛她。
趙方晴觀賞了好久:“這個是中國結(jié)吧,我猜。”
敖琪笑笑:“對,心細的女孩子,我們也叫它吉祥結(jié),也有點像卐字,但是沒有頭和尾巴,媽媽告訴我它代表了一切順遂,佛法無邊。”
趙方晴指了指另外的:“這個呢?”
敖琪:“這個是云紋或者可以叫回紋。”
趙方晴點點頭:“我之前在課本里見過一些花型的云紋,如意云,四合云。”
敖琪給她指另一個:“方晴,你猜這個是什么。”
趙方晴琢磨:“這個應該是壽吧。”
敖琪:“正確。”
趙方晴知道他們有對自然的崇拜,在光陰流轉(zhuǎn)之間納化為圖騰。
趙方晴:“這是什么花?我猜雪蓮或者也有點像洛陽的牡丹芍藥。”
敖琪搖搖頭:“你個傻子,這個是蓮。”
趙方晴皺皺眉頭:“蓮?蓮的葉是這樣的嗎?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樣?”
敖琪:“我也不知道了,額么格常說,蓮來時自帶因果。”
趙方晴:“額么格?”
敖琪:“是奶奶的意思。她常說蓮花冒出花骨朵時,已經(jīng)有蓮蓬在內(nèi)了,等待花開了,蓮蓬也成熟了。”
趙方晴笑笑:“原來還有這么個說法。”
敖琪迫不及待想看到趙方晴換上衣服的樣子,她催促著:“快挑挑,你喜歡哪一件?”
趙方晴靦腆著,內(nèi)心不斷懷疑自己和衣服的適配度,長發(fā)垂落,不夠自信:“我......都行。”
窗外的陽光透入室內(nèi),衣服暈染昳麗色彩,趙方晴看著它們,更像是在看一件件藝術(shù)品。
敖琪的眼睛里閃爍著挑剔的光芒,右手扯起衣服的袖子給趙方晴看:“這件怎樣?感覺很襯你。”
領(lǐng)口的松緊,面料的舒適程度,衣服顏色是否與膚色相協(xié)調(diào),種種條件,無一不成為敖琪選擇的標準。
趙方晴無意識的收緊了肩膀,她猶猶豫豫:“會不會顏色太嫩了。我感覺我襯不上這件兒。”
敖琪用食指點了一下趙方晴的腦門:“哪有什么襯不襯,二十歲的年齡,不就是青春活潑嗎。”
趙方晴低頭笑笑心想,是嗎,可是她怎么覺得自己心理年齡快三十了。她的眼睛里,沒有年輕人本該有的熾熱。
一眼定生死,趙方晴最后選擇了一套藏青色。
從試衣間出來,敖琪的表情有些愕然。
趙方晴茫然的問:“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
敖琪走過去,不做聲的替她立起鑲著花邊的前襟。
趙方晴低頭瞧著她的手:“噢,這個衣領(lǐng)是立起來的對吧,不好意思。”
敖琪搖搖頭:“沒事兒。”
穿好衣服和靴子,敖琪拉她去選尤登帽。只不過這次,找來找去,也沒找到合適的,她倆頭圍明顯不一樣。
看著帽子上鑲嵌的綠松石與珊瑚寶,這對她來說從來不是理所當然,敖琪帶自己來試衣服,趙方晴覺得已經(jīng)很榮幸了。她隨便指了指桌子上的發(fā)卡,語氣輕柔謙遜道:“帽子太貴重了,要不我戴這個吧。”
敖琪的眉目之間形成了“川”字紋:“你確定嗎?這只是我隨便在網(wǎng)上買的民族元素的發(fā)卡。”
趙方晴點點頭,表情靈動些:“就它吧,我挺喜歡珍珠。”
發(fā)卡是長方形,頂部有鋁條掐絲,鑲嵌三顆珍珠,下擺墜一串食指長的銀鏈風鈴,風鈴下的貼片還掛了三個小風鈴。每個風鈴的尾部周圍吊滿了鈴鐺,最小的風鈴有十二個,最大的有十六個。
時間不知不覺變得溫暖而細膩。
敖琪讓趙方晴坐在鏡子前,替她把發(fā)卡別在頭上:“怎么樣,這個位置適合嗎?”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趙方晴的眉骨是秀氣的,淺淡的。
敖琪看向鏡子里的人兒,眼里盛滿了欣賞。
這一幕讓趙方晴想到小時候總和朋友一起玩過家家和裝扮游戲,她回答道:“可以再往耳朵上一點點。”
敖琪找準位置替她扣好了發(fā)卡,順其自然的低語輕笑:“方晴,你有喜歡的人嗎?”
趙方晴直接而坦率地眨了眨眼睛:“不久之前有一個,后來分手了。”
“嗯?為什么?”
敖琪的聲音很清脆,不會讓人覺得有半分的虛偽刻意。
趙方晴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默,搖頭的時候鈴鐺在耳邊悠揚回蕩:“也沒有為什么。”
估摸自己是不是冒犯到了趙方晴的心事,敖琪輕聲道歉:“抱歉。”
“沒什么,早就過去了。”
趙方晴的笑容飽含釋懷,她回頭看了一眼敖琪,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敖琪:“我們草原兒郎那么多意氣風發(fā)的,怎樣,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
趙方晴笑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敖琪又問:“欸,檀兆不是教你騎馬嗎?學的怎么樣?”
趙方晴:“挺好的,但,我感覺這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的。”
敖琪饒有意味的“噢”了一聲,試探性的問道:“你覺得……檀兆怎樣?”
趙方晴看著敖琪的眼睛回答:“嗯?怎么樣?他人挺好的。”
敖琪收拾了一下化妝桌:“我當然知道他人挺好的,我是說你覺得你倆可以嗎?”
趙方晴:“……”
敖琪:“你看他身高體格都不錯,還是在部隊,性格也好,我覺得你們一定能合得來。”
趙方晴搖搖頭:“我對他們那身軍裝沒濾鏡,對他也沒有。”
軍人也是普通人,穿上軍裝保家衛(wèi)國是職責所需,守山河無恙,如此大義,理應值得欽佩與尊重。若是帶著職業(yè)濾鏡去看人,免不了或多或少會有些理想化,從而忘了,看人是用心的,人品和職業(yè)無關(guān),和處境無關(guān),只是源于本身罷了。
以前她看鄒煦,就有濾鏡,導致后來一連貫的識人不清,斷事不明;現(xiàn)在不喜歡了,看人看事就更客觀了。
況且,情苦她已經(jīng)吃夠了,不想再吃了。
敖琪轉(zhuǎn)身套了一個垃圾桶袋子,解釋給趙方晴聽:“你啊還小,感情都是慢慢培養(yǎng)的,什么濾鏡不濾鏡,這樣想也不對啊,不能因為之前遇到了錯的人,就讓自己錯過對的人。”
對的人?趙方晴突然被逗笑了:“琪琪,你怎么知道檀兆就是對的人。”
敖琪突然卡殼了:“呃......呃.......”
外面的人在熱鬧攀談,充滿了歡聲笑語。
出去后,剛走下臺階,趙方晴的右手被一閃而過的小孩子塞了一把堅果,她的眼睛閃著細碎的光,笑了一下。
檀兆站在人群中,趙方晴從他臉上看到了簡單的天真,特別是在每一次說話,檀兆的笑坦蕩自然,直擊心靈。她想起剛才蒙古包內(nèi),敖琪對她說的話。趙方晴在心底自嘲了一聲,他那樣溫潤的人,自當配極好的女子,絕對沒可能是她。
意氣風發(fā),檀兆與周圍的人談笑風生,視線偶爾落在趙方晴的身上,她能感受的到,于是迅速移開眼睛。趙方晴緊抿著嘴唇,就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八個字,用來區(qū)別趙方晴化妝和不化妝時的狀態(tài)太貼切不過。
趙方晴一個人蹲在護欄外和奶油玩,像是一朵雪青色的馬蘭花,就連山坡上的風路過她身邊都會輕易地慢下來。
敖琪在烤羊肉串的架子旁喊她:“欸,方晴,你不過來吃點東西?”
趙方晴揮揮手,檀兆也在那兒,她不想過去。
十分鐘過后,人群喧鬧處,檀兆已然不見了蹤影,趙方晴把手里的草葉喂給奶油,溫柔的撫摸著它的腦袋。
他也沒說他去哪了,后來有兩三天沒見著他,趙方晴猜測應該是回漢衢了。
牧場實行科學養(yǎng)殖,為了保護草原生態(tài),這幾年著力在發(fā)展新型的種草養(yǎng)畜。劃區(qū)輪牧、涵養(yǎng)水域、在旱地種植抗旱植物……從多個方面維持草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
事情沒那么忙了,敖琪抽了一天時間帶她出去玩。
途中路過大召無量寺,敖琪問她要不要進去逛一逛。
一時間,趙方晴感覺自己無法直視寺門,也無法過濾掉心里的不安,她果斷選擇走掉,略略的說:“我不信這些。”
敖琪簡單的詢問:“方晴,你還有沒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
手機一劃,智能手機的屏幕瞬間亮起,趙方晴點開了旅行軟件:“等一下哈,我看一下手機有沒有什么推薦的。”
“要不去博物館看看吧。”
敖琪的話正合趙方晴的心意,她點點頭:“好。”
博物館四樓處,科技燈光昏暗。趙方晴的目光聚焦在明亮處,文物棺材周身的紅黑彩繪,懸掛了好多只鈴鐺,門上了鎖,鎖兩邊有守門人,還有牡丹纏枝花紋、仙鶴彩鳳。
敖琪講:“聽說,這個棺槨的主人是當時唯一有著公主兼薩滿身份的人。”
趙方晴:“薩滿?”
敖琪:“嗯。”
趙方晴:“這個我知道,一種宗教角色,就類似于可以通靈的巫師。”
敖琪:“沒錯。”
趙方晴想到了趙德林葬禮上的香:“真的會有嗎?”
敖琪拉著她的手往前走:“咱們下去看看吧。”
博物館里的展品涵蓋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她們走到一串粉綠相間的朝珠前,趙方晴笑道:“這東西是不是每個博物館都有,總感覺在其他城市也見過。”
博物館給人的觸動,是夢醒后已過千年。
趙方晴被C區(qū)門口的文創(chuàng)吸引,去到商品店里買了兩個本子蓋了打卡章,從博物館出來后,她把藍色的那個送給了敖琪。
兩個人正準備尋個地方吃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背著旅行包的男人,他身體前傾,趙方晴和敖琪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長相,男人就撲通一聲跪到了她們面前。
他的舉動讓周身的環(huán)境變得十分壓抑。
男人抬起頭,趙方晴才看清他的長相,看起來應該有三四十歲,他半哭腔著哀求:“我求求你,好心人,我沒錢回家了,好心人可不可以借我五十塊錢。”
敖琪無以言表:“你這是做什么。”
趙方晴:“你先起來,別跪著。”
男人苦苦哀嚎:“求求你們了,我是真沒錢了,我一定會記住你們兩位好心人的,求求你們幫助我。”
趙方晴皺著眉頭,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怎么如此?敖琪拽著她直接走,見男人仍舊跪著,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趙方晴語氣含糊,讓他把手機收款碼亮出來,直接掃給了他五十塊錢。
男人哭著說了句謝謝,收了錢之后往售票處尋覓下一目標。
敖琪推推趙方晴的胳膊,篤定的說道:“這一看就是個騙子,根本就不能幫他。”
趙方晴心慌道:“我知道。”
敖琪:“那你還給他錢,就應該直接報警,讓警察抓他。”
趙方晴笑笑:“我真受不住這大禮,我活到現(xiàn)在還沒人給我下跪磕頭過。剛才我也嚇著了,他一直跪著,看起來不給他錢不罷休的模樣,每一秒我都覺得漫長,我沒辦法。何況,如果是真的,五十塊錢而已。如果是假的,仍舊是五十塊錢而已。”
敖琪:“笨蛋,你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空氣戛然而止。
“我買了后天回家的票。”趙方晴試圖換個氛圍。
敖琪也很上道兒,不再去琢磨剛才發(fā)生的事情:“這么早?還有好多地方?jīng)]帶你玩呢。”
趙方晴:“下次,下次我還來找你。”
敖琪:“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趙方晴思考了一下:“要不我?guī)湍惴叛虬桑杏X這些日子我和奶油相處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