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以前被看作是一種低下的職業,小時候趙勝安總是諷刺她“學習不好,就到山坡里放羊”。
事實證明,牛羊在市場上的需求增大后,利潤增長,現如今放羊的事情想輪也輪不上她。
隔天一早。
趙方晴心情很好,輕盈愜意的躺倒在草地里,跟敖琪講起自己家鄉的事情:“你知道嗎,我感覺現在下地種田對于我們來說都不容易。”
敖琪:“因為風吹日曬,吃不了苦嗎?”
趙方晴:“因為沒有地啊。只能按照順序的一個個走上傳送帶,上班,賺錢。賺錢,上班。時間久了,連思考的能力都慢慢退化了,有的時候,甚至不會有思考的時間。所以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累。”
敖琪枕著胳膊看著天上的云:“你還沒上班呢,怎么就開始焦慮了。”
趙方晴搖搖頭:“也不算焦慮吧,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該做什么,預想一下以后要做機械重復的事情,處理復雜的人際關系,就覺得很無聊。”
敖琪:“順其自然。”
趙方晴又說:“敖琪。”
敖琪“嗯”了一聲。
趙方晴:“城市于我而言很壓抑,沒有像這里一樣隨處可見的野花,沒有清晨灑進室內的第一縷陽光,沒有在窗邊枝頭的鳥鳴,沒有隨處可見的風讓湖面蕩起的漣漪,空氣并不新鮮清潔。我住在高樓里,就像一只斷了翅膀的蝴蝶。”
趙方晴扭頭笑笑:“你會不會覺得我說這些話有問題?感覺我這人很不求上進。”
敖琪搖搖頭:“沒有啊,有個工作保證自己的衣食住行,能夠在醫療方面有保障,平平淡淡的也很好。如果說,不去爭奪資源就叫不上進的話,我覺得反倒這樣有些偏頗。這幾天相處下來,感覺你是個很直率的女孩子。找到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就好。如果你喜歡這兒,以后可以常來。”
……
離開當天,敖琪給她準備了一些當地土特產,盛情難卻,來的時候她只是一個書包一個行李箱,走的時候多了兩大袋子,有傳統腌制風干的牛肉干、奶豆腐還有扎蘭屯沙果。
綠皮車沿著來時的路在軌道上行駛。永遠的,在孤身一人時,她是很好的旁觀者,靜靜享受著觀察帶來的樂趣。
南來北往,每一站有人下,有人上車,直到耳畔的鄉音越來越貼切,她看看時間,自己也該下車了。
趙方晴第一時間給盧緹發了信息:“我回來了!”
拖著行李回家,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率先聞到了廚房里的飯菜香,趙方晴把行李推到一邊,整個人幾乎是蹦進廚房的。
她親切討好的喊::“媽媽,我回來了!”
顏春榮瞥了她一眼,沒有停下手里切菜的刀:“還知道回來呢。”
趙方晴:“當然啦,我最親愛的媽媽。”
趙方晴趕緊從包里掏出給顏春榮買的銀質吊墜討好她。
顏春榮無奈的搖搖頭:“你什么時候開學?”
趙方晴:“周日。”
顏春榮:“得,你也就在家兩天,兩天后人又跑了。”
趙方晴嘻嘻笑了:“你可千萬別想我。”
顏春榮:“臭美的嘞,誰想你。”
……
宿舍的門關了兩個月之久,桌子上床板上都落了一層透明灰塵。趙方晴話不多,鄰桌遞給她一瓶飲料,她輕聲說了謝謝。
至于她和程冉,同處一個屋檐下,更是沒有任何交流。漸漸的,程冉的身邊,也換了新的人。
彼此碰面,最多就當看不見。
下午體育課結束,趙方晴沒有跟往常一樣帶著電腦去圖書館,她安靜的坐在宿舍的書桌前看毛選。
程冉眼神閃爍不定,臉上的笑勉強的維持著弧度,手機不停的晃來晃去,她已經明顯感受到趙方晴臉色不好了,還是那樣做了。
“你其實可以正大光明一點的。”
趙方晴笑了一下,程冉裝作不明所以。趙方晴輕輕放下手里的筆,拉開椅子走過去,從程冉手里提了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聊天頁面里的字和照片,嘴角彎笑,眼帶諷刺。
程冉尷尬的取下耳機,身子搖晃。
趙方晴笑了一下,眼神銳利:“二十四小時人工攝像頭,當夠了嗎?”
程冉一時語塞,迫切想找個地洞鉆進去,結果無處遁形,她磕巴道:“對不起……對……不起。”
趙方晴凝視著她:“一邊討厭我,一邊好奇我,一邊打聽我,一邊又曲意解讀我。”
趙方晴歪了一下腦袋:“程冉,作業寫完了嗎?”
趙方晴當著她的面兒按開語音按鍵,笑著對電話那頭兒說了句程冉聽不懂的話。
“我不知道你這種行徑的底色是什么,歇歇吧,別他媽給我,蛤蟆貼腳板,凈干些上不了臺面的事情。”
程冉不自然的張口,仿佛要說些什么。
趙方晴把手機原封不動的放在桌子上,喃喃道:“沒意思,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也不會有半毛錢關系,你也不用替他監視我,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吧。他的自詡聰明,在我看來和過家家沒什么區別。”
課余時,程冉尋了個機會和她道歉,說自己怕被孤立,這樣的行為也是迫不得已。
這樣的說辭還是不夠巧妙,趙方晴一早看透了。只不過是經不住誘惑,又耐不住挑撥,在特定的條件下,趙方晴沒有和從前一樣去否定人性的另一面,而是選擇平靜的接受之后,知道什么樣的人可以深交,什么樣的人,今當遠離。
看了看時間,還有幾天就是中秋節了,趙方晴特地和趙勝利打電話囑咐,給趙德林上墳的時候多燒點紙,不要他在下面缺錢花。
真的到了中秋節,讓趙方晴意外的是。打了電話來的,是趙勝安。他給趙方晴報備,繪聲繪色的講自己如何蹲墳頭給趙德林燒了將近一個小時,趙方晴在電話那頭聽了個樂呵。
周末,趙方晴主動約了大四留校的李珊珊吃飯。
兩個人約在了一家法式餐廳,本來打算去吃鐵鍋燉。結果東北菜館人滿為患,趙方晴這才把目光投向對面寂寥的餐廳。
趙方晴插了一塊番茄放在嘴里咀嚼:“你看多么巧,我和他談戀愛的時候你也知道。”
趙方晴主動提起鄒煦。
李珊珊尷尬笑笑:“他好像有了女朋友。”
“噢?”
趙方晴的眼中混合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李珊珊點點頭:“有了吧,我看她頭像都換成了一個女的。”
趙方晴刻意表現出一臉好奇:“我能看看嘛?”
這樣的行為,似乎讓李珊珊誤認為趙方晴還喜歡著鄒煦。
趙方晴接過后,點開了鄒煦的朋友圈。
還是和以前一樣,喝酒、麻將、臺球……
頭像的確變了,掛了一個穿著女仆裝的女孩。趙方晴眼里充滿了不屑,就這?
趙方晴把李珊珊的手機還給她。
趙方晴語速平穩:“前段時間,有人給我推了他的直播,我點進去看了,他染了一頭新發色。和我當初遇到他時,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李珊珊附和道:“是啊,感覺他現在挺沒之前的精氣神兒的。”
趙方晴放下酒杯:“我對他,現在沒什么感覺,只是覺得,他和我當初喜歡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甚至可以說不像一個人。所以心里會生出反差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趙方晴覺得自己已經把話說的夠直白了,之所以出去旅行,也有這樣的一部分原因。
真正有殺傷力的,不是鄒煦突然和她分手的消息,也不是把自己沉淪在回憶里反反復復的折磨,而是突然有一天,她像是開了天眼一般,看清楚了所有。最后總結,自己一開始喜歡的,本身就很淺薄。
李珊珊飯桌上的話一直很少,大多時候都在附和著趙方晴。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哪怕是一個眼神,趙方晴都游刃有余,趙方晴如他的愿,說出一些他們原本就想聽到的話。
結賬的時候,趙方晴掃了服務員手里的收款碼,出了餐廳門,趙方晴心里想,他會在角落里怎么慶祝這份隱秘的快樂。
好可惜,她并不想知道鄒煦之前是怎么在他們面前演繹情深意重的戲碼。歸根結底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所以趙方晴還是以自己的感受為主。不會聽旁人說了他好,就覺得他好。現在她對他,的確沒什么心思。和李珊珊道別后,趙方晴提著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海邊,雨水落在身上,稀疏溫柔。趙方晴淋著雨,路邊有賣傘的主動上前,她拒絕了,心情暢快,她終于可以和過去的自己劃清界限了。
……
大三上課內容繁重,還有頻繁的講座。隨心篩選下,趙方晴陰差陽錯去了永潤樓。
“古代帝王墓葬陵園雄偉浩大,上連天,下通地……”
講座的教授是一位從西安來的考古專家。帶著一副眼鏡,灰白色的休閑服,坐在舞臺右邊的桌子后。
教授拿過茶杯飲了一口水,右手自然的抬了抬話筒:“所有一切殉葬品都服務于人死后的世界,所以秦皇陵墓的選址,陪葬品和陪葬奴隸的數量巨大。”
緊接著,ppt里開始展示考古挖掘現場的青鳥仙鶴圖片,猜的沒錯的話,中間應該就是河道。教授說考古人員最初挖掘時,淤泥還是水潤的。
趙方晴坐在底下心想,果然這帝王就是帝王,死后也享受尊貴。她不由得聯想到那些普通老百姓,他們呢?只能是原野之上的一個平凡小土丘。
教授又言:“秦皇陵墓修建堪比水利工程,有山有水,水深土厚,所謂土厚是指關中平原的土壤質量。”
聽到教授說統籌建皇陵那個叫李斯,趙方晴情不自禁聯想到都江堰,那個修都江堰的叫啥來著,噢,對了,李冰。趙方晴覺得兩人都姓李,也蠻緣分。
一堂課聽下來,趙方晴產生了思考。秦皇陶俑陵墓,究竟是為了對抗他生前未有平定的番域,還是什么?如果是前者想法,她或許把這個帝王想的有點高尚;如果是后者,可能單純也就是為了生生世世繼續當皇帝,讓不滅的靈魂繼續享受權利帶來的快感。
她又回憶起教授課上說,或許當下的人們也可以試著從一個陵墓的角度去剖析一個帝王的性格。
趙方晴突然笑了出來,上下五千年出了那么多皇帝,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在地下,不得繼續斗下去噢。
這年頭做人做鬼,都好累。
始皇陵在西安臨潼的驪山北麓,規模宏大。
無可否認的是,這也成了她國慶從海市飛西安的契機。
作為十三朝古都的西安,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沉淀。趙方晴印象極深的是標志性建筑大雁塔和少時曾讀過的《西都賦》。
譜一曲大唐不夜城的贊歌,詩意一點時,她更喜歡喚它舊時的名字“長安”。
國慶節,人潮如織,摩肩接踵。名勝古跡到處是蜿蜒的隊伍,城墻上烏泱泱的都是人頭,第一天她去吃了籠籠肉夾饃和羊肉泡饃。
小雨淅淅瀝瀝,趙方晴舉著夾饃喝熱湯,除卻心中的寒氣。
身后傳來一道聲音:“老師,我可找到你了……”
手機彈出信息,是她提前預定的游覽門票。趙方晴點手機,認真琢磨著。
風水,究竟何謂好風水,她曾聽趙勝利講,趙德林的墓葬方向也是請風水先生看過的。
下午,趙方晴抽空去看了秦兵馬俑,人依舊多,許是下雨,室內的展覽,旅客就更多了。還有很多國外參觀團,一名導游操著一股倫敦腔給老外介紹。看樣子,老外也很欣賞中國文化。
放眼望去,坑內的兵馬俑列陣整齊,表情肅穆,形象極其逼真。
《古今大戰秦俑情》中第一集的兵馬俑情節,一直是趙方晴童年的陰影。
這些人俑,她在講座課上也看到過幾幅,又總會讓人想起玉漱和易小川的傳奇愛情。
最后她選了個相對視野開闊的位置,拍了照片,編輯了一段朋友圈。
十分鐘后,熟悉的人再次在她的朋友圈下評論。
花開富貴:姑娘,你來西安啦。什么時候來我家,我將盛情款待。
趙方晴面露尬色,一直以來,朱奶奶經常會在她的朋友圈下評論,多是說著歡迎她去西安玩的話。
這下,她真的來西安了。
再推辭,就真的不懂禮數了。
……
糾結之下,趙方晴私聊給朱奶奶:“奶奶,您發我個位置吧,我后天去找您。”
三秒,朱奶奶回復她只用了三秒。
趙方晴點開位置,瞪大了眼睛。
臨潼,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