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榮是湖北人，朱奶奶的丈夫姓陸名恩澤，是西安本地人，在臨潼的驪山街道開了一家襄陽牛肉粉。
天氣很好，藍天之上有航班飛過。
據《臨潼縣志》記載：祥符改名，以臨、潼二水環縣左右，故名臨潼”。日久歲深，自周秦到漢唐，臨潼一直為京畿之地。
她剛好對秦始皇陵有興趣，說不一定到了朱奶奶家，還能借此機會請教一番。
遠處的上空傳來巨響，不知道還以為是在鳴禮炮，天空顯現出白煙狀長條航跡云。
車輛在古樸的門樓子前緩緩停下，趙方晴付了錢，從出租車上下來。看了看上方的指示牌，像個農家院。
街道對面的廣場路口有個拖車，車上裝滿了一攤橘黃，賣橙子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衣著樸實，腰間系了件破破的花邊圍裙。男人屁股后面跟了一個四歲的小男孩。
男人走到車前，挨個兒仔細的給水果翻堆兒。好的留著，壞的索性就裝進了車子掛鉤的紅布袋里。慈愛的目光時不時會投射在小男孩的身上，父子倆相視一笑。
小男孩很懂事兒，一直在幫顧客撿漂亮的橙子，被這一幕觸動，趙方晴瞄了一眼紅綠燈，緩緩走過去問：“老板，橙子怎么賣？”
老板說：“臍橙十塊錢三斤，
趙方晴對“斤”沒概念：“噢，那我買二十塊錢的吧。”
小男孩扯過一個塑料袋遞給趙方晴。
車子后面放了一張矮小的桌子，黃色的田字格本上，鉛筆字寫的歪歪扭。
小男孩幫她挑的橙子都是皮薄餡大的。
趙方晴說了句：“謝謝。”
小男孩搖搖頭：“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付過錢，趙方晴提著橙子往農家院里走，低矮的籬笆圈了幾只大鵝。菜田規模不大，種著辣椒和小蔥。
朱佑榮在院子里低頭擇菜，腿邊的盆子里盛著剛削好的干凈土豆。
趙方晴輕輕喚道：“奶奶好。”
朱佑榮抬起頭，眼里滿是熱情與期待：“欸，姑娘你來了。快……快進去。”
朱佑榮放下手里的青菜，趕忙招呼著進了客廳，客廳的桌子上一早備好了涼茶和水晶餅。
朱佑榮一邊給她倒水，一邊說：“辛苦趕過來，來西安幾天啦？”
趙方晴接過水杯：“兩三天了。”
朱佑榮臉上的笑如沐春光。
“你可以多在這里玩幾天啊。不嫌棄的話，也可以住在我這個小院。”
“我定了酒店，也不遠。再過兩天就要開學了。”
趙方晴的語氣始終保持著客氣。
朱佑榮點點頭：“還在上學呢。”
趙方晴：“是的，大三了。”
朱佑榮：“噢，大三，明年就該實習了吧。”
趙方晴點點頭。
螺旋槳、儀表盤、T-2型機獨特的鴨翼吸引了趙方晴的目光，冰箱后面的置物架擺滿了飛機模型，姿態不同，或盤旋、或靜立、或直沖云霄。
朱佑榮抹了一下布滿老繭的雙手。
“姑娘，你先坐著，我菜還沒摘完，等會咱們就做飯。”
趙方晴放下水杯，主動隨著朱奶奶出去：“我幫您吧，在家我就經常和我奶奶擇菜。”
趙方晴走到菜框子前拾起一根芹菜，剝掉葉子之后，不費力將芹菜梗掰斷。
朱佑榮把屁股下的椅子讓給她。
趙方晴連忙搖頭：“不用，我蹲著就行。”
“你這丫頭，家里又不缺凳子。這么客氣做什么。”
說完，朱佑榮從廚房又拿出一個小木凳。
趙方晴這才安穩的坐下。
大好的晴天兒，天空總是隆隆作響。朱奶奶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院子里沒有其他人，趙方晴問：“爺爺今天不在家嗎。”
“他呀，我讓他出去買魚去了，走得慢，不過應該快回來了。”
趙方晴點點頭。
“奶奶，秦始皇陵驪山園，去的人是不是很多啊。”
一到突如其來的聲音插話進來。
“肯定啊，那可是始皇陵。”
趙方晴歪過頭，一個高挑的男人步伐穩健的走了過來，五官硬朗又不失柔和，臉上的笑是自信從容的。他隨手拉過衣架上的毛巾浸在水盆里，擰干后抹了一把臉上的灰。
陽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層淡淡的光。
趙方晴回頭看向朱奶奶：“這位是？”
朱佑榮介紹道：“這是我小兒子，佑瑱。”
這男的一看就比她年長，基于禮貌，她是應該喊他哥。
陸佑瑱路過趙方晴身邊時，禮貌的對她微笑致意，轉眼看向朱奶奶笑著說：“媽，這就是你說的貴客。”
陸佑瑱笑著對趙方晴打招呼：“你好啊，小姑娘。”
趙方晴：“你好。”
朱佑榮解釋道：“是啊，就是這姑娘，在蘇州的時候幫助過我。”
趙方晴搖搖頭：“沒有，舉手之勞。”
一個女人接了放學的孩子歸來，經由朱奶奶介紹，這兩位是她的大兒媳婦宋清之和大孫子陸天天。
趙方晴端詳著宋清之，她的名字真好聽，宋清之是一頭短發，雖說人不是特別顯眼，身上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和氣質，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宋清之攬著陸天天的肩膀：“跟姐姐打招呼。”
“姐姐，你好。”
陸天天一看就是個開朗活潑的。小孩子的聲音總有種魔力，讓人聽了心情大好。
趙方晴笑著說：“也可以叫阿姨。不是放假嗎，你今天還上學？”
陸天天撓了撓腦袋：“沒有，是我媽給我報的課外輔導班。”
宋清之把自己的包遞給陸天天，讓他回屋寫作業。自己留下來，把趙方晴和朱奶奶擇好的菜端進廚房。
朱佑榮見狀剛想進去，宋清之就把她哄了出來：“媽，你別進來了，油煙嗆。”
朱佑榮站在門外，捏起圍裙擦了擦手，轉頭對趙方晴無奈的笑：“我這兒媳婦，太孝順。沒辦法。”
“看得出。”
這樣看來，朱奶奶應該是有兩個兒子。
客廳大門敞開著，陸天天在左邊的屋子寫作業，格外認真專注。筆尖劃過作業本，小臉兒上的眉頭偶爾也會微微皺起。
茶葉的香氣淡淡的，陸佑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雜志，客廳安靜的剩書頁翻動的聲音。趙方晴放慢了聲音，擔心驚擾到空氣里的懸浮物。
趙方晴看了一眼陸佑瑱手里的書，就像是在荷塘一躍而過的蜻蜓。
封面寫著，航空知識08。
朱佑榮摘下圍裙進來，聲音細膩：“還不把你的書收起來，等會兒你爸回來，看到了他又不開心。”
掀了幾頁，他回過頭，笑容溫和。
“他不開心，他不開心把這些書賣了得了。”
朱佑榮鉆進東屋，出來時手里多了個紙盒子。她把盒子妥善放在門后的柜子上，囑咐陸佑瑱：“等會，給你哥稍。”
趙方晴想，朱奶奶的大兒子國慶節也沒放假嗎，他們一家，都蠻好相與的。
陸恩澤回來后，拎著一袋子蘋果和一條鱸魚進了廚房。與第一次見到不同，他的眼袋更重了些。
陸天天寫完作業從廚房出來，他走到陸佑瑱面前，欲言又止。
陸佑瑱溫柔的問：“怎么了？”
陸天天爬到他耳朵邊小聲問：“等會兒我能跟你一起去見我爸嗎？”
趙方晴心想，陸天天平常很難見到他父親嗎。這小孩兒，也怪懂事兒的。
陸佑瑱看了看外面：“你等會兒問問你媽，你媽同意，我就帶你去。”
陸天天笑嘻嘻的跑出去，過了十分鐘再進來，已經是眼眶泛紅，嘴唇微微發抖。
震耳欲聾的哭聲突然爆發。
陸天天沖進臥室，把門反鎖了起來，在屋內號啕大哭。
看樣子是宋清之沒同意，聽著臥室不斷傳來的可憐抽泣，趙方晴詢問陸佑瑱：“天天他，沒事兒吧。”
陸佑瑱走到臥室門口，輕輕敲了一下門。屋內的聲音越來越亮。
陸佑瑱看著趙方晴，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見笑了。”
趙方晴不解：“天天，和他父親很少見面嗎？”
陸佑瑱眉毛舒展：“他父親，去世了。”
趙方晴的眼睛仿佛失去了聚焦的能力。回憶起剛才朱奶奶的話，所以是“燒”，“燒”紙的“燒”，不是“捎”東西的“捎”。
室內的所有光影都像是被一層陰云籠罩。
趙方晴：“抱歉”。
陸佑瑱：“沒事兒”。
中午吃飯時，陸恩澤問陸佑瑱：“你是不是后天飛？”
陸佑鎮低頭扒米飯，淺淺的“嗯”了一聲。
陸恩澤點點頭，只說了一個“好”字。
趙方晴捕捉到陸佑瑱眸子里閃過的光是明亮而堅定的。
中午吃過飯，朱奶奶讓陸佑瑱去燒紙，他們這邊風俗不一樣，燒紙趕下午。
趙方晴在院子里，陪朱奶奶嗑瓜子，曬太陽。這個下午，她第一次聽說“試飛”二字。
陸瀾，經過層層理論和駕駛培訓，13年成功通過考核進入了試飛院，是一位有著豐富的戰斗機駕駛經驗的飛行員。
試飛作為飛機研發過程內重中之重的一環，往往是通過試飛員駕駛飛機，以實際的飛行來測試飛機的性能、穩定性及安全性。這樣的行為可以檢驗飛機的設計是否合理，以便為后面的優化改良，提供寶貴數據。
陸瀾從小就對飛機這方面展現出極大的興趣，大學選擇的是飛行器設計與工程。大一時陸瀾參軍入伍，還沒畢業就已經晉升為一級飛行員。
最后一次任務，突發意外，眼看飛機馬上要落地，發動機失靈，陸瀾推桿無效后收到緊急跳傘的命令，跳傘過程中墜落身亡，安葬在了公墓。
試飛員的任務，這么的高危險。
他，為什么還要去呢？
趙方晴一瞬間清醒。不是所有人都會像她一樣浪費時間去深究生與死究竟隔了多遠。卻實實在在的做了一件又一件頂天立地的事情。
陸佑瑱回來后，直接進了客廳。
趙方晴問朱佑榮：“飯桌上，我聽陸爺爺問佑瑱哥什么時候飛，他也是？”
“也是巧，他哥走后第二年，他也成功通過了考核。當時，其實我不想讓他去。后來又想了想，那是孩子自己的想法，我和他爸還是需要尊重他。”
用生命鑄國之重器。
趙方晴看了看手腕的鐘表：“奶奶，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朱奶奶：“急什么啊，要不今天在這兒住下。”
趙方晴搖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朱奶奶：“你等會兒，我讓佑瑱開車送你。”
趙方晴：“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打車就可以走。”
朱奶奶：“別，多浪費錢。”
說罷，她轉頭望客廳里喊：“佑瑱，出來送送小方。”
趙方晴有些尷尬：“真的不用了。”
陸佑瑱從客廳出來，手里拿著汽車鑰匙：“走吧，我送你，反正現在也沒什么事兒。”
推辭不過，趙方晴只好妥協。
陸佑瑱的車停在公路口，趙方晴在門口等著，朱奶奶陪她等著。
陸佑瑱開車過來，趙方晴再次轉頭和朱奶奶道別：“奶奶，你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等以后有空了。我再來看你。”
朱奶奶：“欸。好閨女。”
趙方晴坐進副駕駛。陸佑瑱問她住哪兒。趙方晴拿出手機導航位置給他看了一眼。
陸佑瑱點點頭。
一路上，趙方晴和他沒怎么說話。
陸佑瑱問她：“來西安幾天了？”
趙方晴：“三天。”
陸佑瑱：“玩了什么地方？”
趙方晴：“兵馬俑。鐘鼓樓。大雁塔。都去看過了。原想去秦始皇陵看看。不過這個可以放到下次。”
陸佑瑱點點頭：“可以先留著。以后有機會來再來。”
趙方晴“嗯”了一聲。
陸佑瑱的車在酒店門口緩緩停下。
趙方晴：“到這兒就行了。謝謝你。”
陸佑瑱：“沒事兒。”
趙方晴推開車門下車，關車門的一瞬間，她頓了頓：“佑瑱哥。”
陸佑瑱微微偏頭：“嗯？”
趙方晴笑笑：“起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