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何會對陸佑瑱說出“起落平安”四個字,就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
總覺得不說,心里面就壓了一塊兒石頭。
回到酒店后,趙方晴接到了顏官幀的電話,一道有時代特色的彩鈴旋律,很新鮮。
趙方晴的第一反應是疑惑。
顏官幀怎么在這時給她打來了電話。
他們之間一年最多兩次通話,趙方晴經常口嗨,嘴上說著有機會抽空就去探望他,結果每次都是往后推托,一而再再而三。
愛屋及烏,趙方晴別扭的覺得,顏春榮以前對她那個態度,讓她無法去很好的表達對顏家人的尊重與愛。
她甚至會想,同樣是愛屋及烏。
顏官幀對她的好,只是因為她是顏春榮的女兒,才自然過渡到自己身上而已。
趙方晴笑呵呵的接起電話:“喂,姥爺。”
顏官幀在那頭的聲音很洪亮,顏家人清一色的大嗓門:“晴晴啊。”
趙方晴主動問:“姥爺,聽你的語氣很開心,是遇到什么好事兒啦。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
顏官幀:“我想我外孫女兒了,你知道姥爺前天去哪兒了嗎。”
趙方晴舉著電話打開水龍頭:“去哪里啦?”
顏官幀:“我去爬長城了。”
趙方晴:“啊?你自己嗎?”
顏官幀:“不是,是隊里統一組織的。”
他的喜悅感染了趙方晴一些。
趙方晴笑:“玩得開心嗎?”
“開心啊。你是不知道這是我這半年最開心的一次了,等以后,姥爺去海市找你。”
顏官幀開始講述他是如何在北平觀光了一周。
光是聽他的聲音,趙方晴就能感受到這對顏官幀來說,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
“開心就很好啊,行,到時候我帶你去海邊玩。”
趙方晴說出的每個字都清晰可見。
這大概是顏官幀和趙方晴打電話時間最長的一次,二十分鐘的通話,直到趙方晴的聲音里流露出疲憊。
掛了電話后,她倒是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
晚上,趙方晴做了個夢。
夢里有個垂釣的白胡子老頭,老頭問她:“玩夠了?知道回來了?”
趙方晴輕聲詢問:“什么?你是誰?”
白胡子老頭忽略了她的問題,不緩不慢的問她:“你最喜歡哪個城市?”
趙方晴思考了一下,回答:“都喜歡吧,江南水鄉,沿海壯闊,北方有高樓,南有苗疆蠱,各有各的美。”
老頭捋了捋胡子,笑笑:“還是年齡小。”
趙方晴皺了皺眉頭:“你在說什么?我已經走了很多地方了。”
老頭子語氣悠閑:“會不會,是因為你每次出去,都是在旅游的路上。你可有看過真正的世界?”
真正的世界?怎么?她看到的難不成還有假?哎呦,管他呢,此生能夠把那些美好盡收眼底已是樂事,她覺得真就是真,無謂旁人口中的真假。
老頭消失后,趙方晴也醒了。
都市繁忙,在小城市還好,慶幸地鐵上每次都有位置坐,她不喜歡早晚擠地鐵的生活。
寒假,趙方晴托著行李箱回家,地鐵行駛到到海德時,半路上來一個殘疾人,說殘疾,也不太對,他四肢健全。偏偏他的臉,卻可以讓人用“觸目驚心”去形容,肥大的帽衫包裹著他的身軀。
車門緩緩合上,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五官模糊,傷痕從臉順延到脖子,手指也是殘缺,只剩一只眼睛和能夠微微張合的嘴巴。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過來,默默遞給趙方晴一個收款碼,另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拿著一張殘疾證明。仿佛喪失了判斷能力,趙方晴懼怕的往后退了一步,男人見狀,繼續舉著收款碼顫顫巍巍的去找下一個人。后面的人,他們的反應有厭惡和鄙棄,恐懼與害怕,也有憐憫和同情……
一段車廂乞討無果后,男人接著進入下一個車廂。
除了列車的隆隆聲,趙方晴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臘月初。
劉音霞說要回隱陽那塊兒辦點事,顏春榮聽了,第一時間攛掇著劉音霞,想讓她去勸說趙方晴跟她一起去。趙方晴一早看出顏春榮的小心思。無非是還想讓趙方晴和那個所謂的相親對象碰個面。
不應該說汝南嗎?為什么是隱陽?
劉音霞同顏春榮解釋,她也是聽說,那男孩的哥哥是隱陽的,說不一定會來這兒。
顏春榮笑道:“你看,天作之合。”
趙方晴扶額無語,過不去了是吧。
為了防止顏春榮以后對這件事情牽腸掛肚,趙方晴這一次爽快的答應了顏春榮。雖然,她很不喜歡,可是每次當她看到他們臉上的皺紋,就覺得還是算了吧,先順從著,以后的后面再說。
隱陽位于中原地區中南部,地處伏牛山東麓平原與淮北平原交錯地帶。
小吃攤熬煮胡辣湯的鍋子冒著白騰騰的熱氣。出了車站后,趙方晴一路跟著劉音霞走,劉音霞所居住的村子在三年前成了拆遷村,為確保拆遷人的合法權益得到合理充足的保障,開發商支付了每村每戶一筆高昂的補償款。劉音霞一家不想離得太遠,在樓盤還沒建起的時候,他們在附近的小區租了房子。
興許到后年,新樓盤就可以交房了。
趙方晴問:“姥姥她家,在哪棟樓啊。”
劉音霞回著手機里的郵件,沒有抬頭:“往前走就是了。”
剛到小區樓下,突然有零星的幾個人直奔小區中央的草坪,創了趙方晴一下,令她片刻茫然。
“一等功之家”牌匾的前后,他們統一身著筆挺的軍裝,前面走的幾個胸前掛滿了勛章,
每一位軍人,他們的表情一樣的肅穆。
在小城鎮,這樣的事情總容易吸引四面八方。
前方是圍觀群眾,他們有的伸長脖子,有的舉起手機,每個人都盡可能想找到一個好的視角。
趙方晴站在第二排,勉強能看見,一門心思聽圍觀的群眾談論。
A:“這是怎么回事兒?”
B:“哎,沒聽說嗎。那家的兒子,在戰爭沖突中死了。都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C:“什么情況?”
D在此時站了出來:“孩子從小到大都是好孩子,挺不容易的,寸寸山河寸寸血。”
A:“真可惜,年紀輕輕就成了烈士。”
趙方晴墊了墊腳,探著頭,側耳獲取了一些簡略的信息。
大致了解到是在沖突中,這個英雄和他的戰友們連夜渡河增援,最后他拼盡全力把戰友推上岸后,自己卻倒在了那里,長眠不醒。
劉音霞從后面過來伸手拍了拍趙方晴的肩膀,喊了句:“晴晴,走了。”
“噢,好。”
不知為何,趙方晴突然想起了檀兆,這個時間,他會在做什么。
趙方晴拿出手機翻開他的朋友圈看了又看,只剩下幾條幾個月前轉載的軍事資訊。
趙方晴鼓足勇氣給他發了條信息:“你回漢衢了?”
電梯間,趙方晴惆悵的問劉音霞:“沒有母親失去了孩子,不會難過的。”
劉音霞:“肯定啊,你不想想,懷胎十月有多不容易,都是娘身上的一塊肉。”
劉音霞看了趙方晴一眼,她總是輕易受外界影響。一點小事情就放大,過度共情有的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劉音霞睨了她一眼:“傻丫頭,凡事往好處想。生活里哪有那么多意外。”
趙方晴回憶起最近在手機里看到的新聞資訊。當前世界雖然沒有爆發全面戰爭,可是局部戰爭從未停歇,在這其中,傷亡人員數不勝數。
以前,老人家不是常說落后就要挨打嗎。過往的歷史讓人痛心,我們現在有一個強大的祖國,所以我們就有更多的力量去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震懾潛在的敵人。
苦難的年代,距離現在還沒有滿一百年吧。
前者拋頭顱撒熱血換來后者的安居樂業。
戰爭,在她的人生里,是多么遙遠又熟悉的名詞。歷史書里的寥寥幾頁,究竟是多少人冗長的一生。
這樣的事情正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發生著,那里的土地被戰火蹂躪,滿目瘡痍,難以計數的百姓流離失所,水深火熱。
國際局勢緊張。
在戰爭中獲利的人和遭殃的人從來不成正比。
晚上,趙方晴躺在床上看著新聞資訊。
看著曝光在媒體上的畫面,那些在戰中被肢解殺害的孩子,殘忍血腥的一幕,炮火轟炸他們的家園,從戰火中走出來的天使寶貝。讓她的心隱隱作痛,無法停止憤怒。
而她,只是比他們有幸生在了一個現階段沒有大規模戰爭的國家。
她為何總是做夢?
夢里為何總是那么多的兵荒馬亂和痛苦。
趙方晴在夢里乘坐上了一輛大巴車,手里還抱著一瓶蝴蝶。
坍塌的廢墟樓下,有賣水果的老爺爺,還有賣紅玫瑰的兒童。四五個少年聚在一起踢著一個臟兮兮的皮球,他們的世界,有畫家在街頭作畫,用畫筆涂抹著屬于他們的烏托邦。咖啡店門口,吹薩克斯的男人笑臉燦爛。
這里是地獄,同樣也是天堂。
下了大巴車,手中的玻璃瓶被飛來的子彈意外打碎,藍色蝴蝶一只接一只的飛了出去。
這個夢,她做的很累。
左右奔突,心驚膽戰,顛沛流離,彌漫著硝煙和戰火。
這樣的夢,不是第一次了。
在夢里,她也曾匍匐在孤樓上,親手擊斃過那些在陰暗處執行著反人類行為、慷慨的灑出金幣購買輿論導向、泯滅敬畏之心、揮刀向比他們弱的、不斷實施戰爭破壞、核威脅、妄想分裂后在其中分盤獲利、腦袋空空僅僅看起來有溫度,心里卻藏著世間最盛大的垃圾蛆蟲。
整顆心臟像被撕裂了一般,木板床上躺著的人腰酸背痛,醒后卻滿頭大汗。
吃過早餐,趙方晴去了小區對面的昆蟲館,玻璃柜里存放著蝴蝶的尸體。和她夢里最相似的那只名叫“黎明閃蝶”,是一種藍色蝴蝶,鱗片翻著光澤。
她渾渾噩噩。
這個世界會好嗎?會好吧。
約了說下午,趙方晴卻沒有和她的那個相親對象會上面兒,這樣也好,省了不知道多少麻煩。
傍晚六點多,收到檀兆的回復:是的。
趙方晴:挺好的。
檀兆:你呢?放假了?
趙方晴:嗯,現在在隱陽。
坐在椅子上,檀兆扭頭笑了一下,轉頭問錢少康:“你過年這次不打假條回家了?”
錢少康“哎”了一聲,仰天長嘆:“我媽非跟我說介紹什么對象,還讓我抽空回去隱陽見一面,今年我不打算回去了。”
錢少康轉頭問他:“怎么?你想家了?”
檀兆收回目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