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素衣,她跟隨陰司沿著三途河的南系支流走,河流兩岸長滿了妖冶緋紅的曼珠沙華,花蕊似貓須一樣細長,莖柱纖弱,花瓣長且彎曲。
佛經里說,此花為地府幽冥之花,長葉不開花,花開不見葉,有生生不復相見之意。
她不能開口說話,生前的記憶,在這條路上每往前走一步都會清晰一點,她憶起一點后,又會忘掉一點。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下輩子仍舊想要遇見他,那都是些生前的胡話,當不得真。她能確定,在離開人世的時候,她,仍舊還是記恨著他。
經陰吏盤查過后,身后的青煙推著她走,這陰間的路,還真是漫長崎嶇。
繞著繞著,快把她給繞暈了,這里的活物很少,到處充斥著孤魂野鬼的戾氣和邪念。生怕不干凈的東西近身,她緊緊跟著陰司。
一路上,她盤算著等會兒怎么跟孟婆說幾句好話,多給她幾碗孟婆湯,上輩子活的太辛苦了,下輩子的話……
上了橋,橋下的惡水里到處是斷臂殘肢,血腥難聞的銹味兒讓人頻頻反胃,腦子陣痛。水面飛著血螢,好惡心的東西。
趙方晴捂著鼻子。
走了不遠,隱約覺得橋下有三個人,為首的人一身華服,璀璨耀眼,像是這陰森世界里唯一的流明。
身后跟了兩個人,手里端著木盤。
看樣子是她的下屬,不過這又是哪位,她眼睛有傷,看得模糊。凡間的書里好像也沒幾載過陰間還有如此清澈的人兒。
陰司擋在她面前,在橋下的人面前停住了,他們好像在交接。
交接物就是趙方晴。
不對呀,流程不對呀,她不是應該去閻羅殿接受審判嗎。怎么到這兒了。
她回不了頭,嘴巴被施法粘的牢固,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生前眼角有傷,此時和近視了八百度一樣混沌模糊。
她唯一確定,陰司是男的,那個身穿華服的是個女的,女的后面跟了兩個穿白衣服的,雌雄難辨。
陰司:“人我帶到了,尊者可以帶回。穿過森羅兒霖,過了普渡橋就可以回到所來之處。”
尊者:“好,謝謝使者了。”
還沒做好準備,趙方晴就被兩個人挽起了胳膊,她們香香的,像夏日里的菡萏清香。
不是吧,怎么還有半路截人的。難道是她生死命簿上的陽壽未盡,還要再回去吧,她才不。她真的活的夠夠了,讓她歇歇吧!真的累了。
玩詐尸?!千萬不敢。
雖然她生前遺愿是隨風而逝,具體誰知道是怎么個安葬法兒。蒼天啊,閻王爺啊!求求了,讓她開口說話吧!真的不著急,真的不著急再去重新做人。剛才路上她已經把這一輩子的事情都反思過了,到了閻王爺面前就可勁兒說自己犯的錯,能多說一點兒就多說,最好罰她困在這里久一點。
突然,她好像被施了法,身上沉重了幾層。是換了衣服嗎?她模糊看著兩個人手里的木盤,空了。
應該也是白衣服,否則空的就不會這么明顯。
她們不是走的,是用飄的,臥槽,不會是阿飄吧,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啊,求求了,真的別。
過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現一團光暈,隨著越來越近,強光越來越刺眼。
她的眼睛真的好痛,火灼的痛,順溜到四肢百骸。趙方晴痛的咬牙,最后一下,像是被針刺入雙目,一下過去了,額頭冒汗。
生理性的掉了幾滴淚。
等等,她怎么可以哭了。
趙方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指尖是水澀感。一邊流淚一邊懵,她竟然能看見了。
這是哪兒?
一兩只在荷塘里自由穿梭的仙鶴,荷花開正好,卻沒有半點夏日的焦躁,菡萏香寧神定氣。各種房子在七彩云層之間若隱若現,不知道從哪里傳來悠悠琴聲。
這些東西都是掛在空中的,這是哪個幻境,沒人跟她說地府這么漂亮呀。轉念一想,也是,大家都是第一次死,馬上,她已經開始開始為自己看風水寶地。
生前未能隱居,死后她一定要給自己來一出桃花源記。
“起來吧。”
一只纖纖玉手伸在她面前,趙方晴抬頭望去,等等,還以為是看錯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女人怎么和盧緹那么像。
過去的難過一涌而上。
趙方晴一把抱住她,哇的哭了起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沒有見你最后一面,都是我的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你這個死女人,連夢都不給我托一下,我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趙方晴又一把推開她,半跪著上下打量她:“怎么,看樣子過得還行,有沒有人欺負你?!要是有人欺負你,地府我也要掀了他們,咱們找閻王老兒說理去!”
身后的兩個侍女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恐怕污了主人家霓裳,趕忙上前拉她。
趙方晴:“你們拉我干什么,她是我朋友!最好的朋友!”
女人瞬間飛走,到荷塘里摘去荷葉,舀了兩瓢露水,轉而又飛回來了。
她遞給趙方晴:“走了一路,口渴嗎?”
趙方晴點點頭,喉嚨干燥,接過她手里的荷葉呆呆的問:“這是什么?”
女人答:“甜水,很好喝的,你嘗嘗。”
趙方晴一邊哭一邊喝,咕咚咕咚飲罷后,該死的,剛復明,怎么眼前又黑了,四肢酸軟。
…………
思水忘川
“瑤光,你為何總是不愿意嫁給我?”
女子手里的忘川水被打翻,她回過身子,上下打量著玱夜。
瑤光灑脫的笑了笑:“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
玱夜一言不發,瑤光是個急性子,過了一會兒,她看了一眼天邊的七彩祥云,不耐煩的說道:“你這又是何必呢?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早就是上一世的事兒了,我跟你說,你這個人就是太認死理兒。拖拖拉拉,一點兒也不像個男人。”
看著瑤光如今這副避他不及的樣子,玱夜無奈的捏了捏眉心。
“那你也不至于為了躲我……”
她又看了玱夜一眼,見他沒有要離開的勢頭,瑤光清了清嗓子,認真的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態度堅決的說道:“我素來愛個自在,無牽無掛,此去一遭也是因為我打心底里覺得這天上的日子枯燥,你無需往自己身上攬原因。我再重申一遍,自己斷然是不會嫁與你,愿戰神山水一程,另尋她人。”
說罷,瑤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接過忘川水,飲罷,毅然決然的跳了下去。瑤光就這樣從玱夜的眼前消失了。
玄冥神君站在一旁看著垂著眸子的玱夜,久久不敢說話。
原來神在無語的時候也會想笑。
周圍的神官都看得出他明顯是被氣笑的,紛紛退到了一丈開外,算起玱夜上次震怒,還是在三萬年前。
聽著他的笑聲,玄冥心底泛怯,他緩緩靠近玱夜,小心翼翼的問:“玱夜君,你看,要不我去司命那兒,讓他給少夫人排個命格?”
玱夜盯著瑤光剛剛消失的地方沉默了許久才發話:“吾妻性子頑皮了些,就隨她去吧。”
玄冥還沒反應過來,玱夜走過去舀了一瓢忘川水也跟著跳了下去。
徒留玄冥站在原地捋著自己的胡子感嘆道:“果然,婦唱夫隨。”
……
鬧鐘響起,趙方晴奮力丟開手機。
該死的,怎么又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