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先生和以前,不一樣了。”
觀竹笑笑:“哪里不一樣?”
小廝:“比著以前沉穩許多。”
觀竹:“你知道嗎,我在那凡人身上看到了神性。”
小廝:“他終究是人,只是能量場比較高,有仙緣。
觀竹笑笑:“是啊,凡人做了好事,下輩子還會做人,生生相續,看他們自己救人多少,渡人多少,達到一定功德后,便可點化成仙。”
小廝沒說話。
觀竹逗弄他:“怎么?我以前就那么不懂事?”
小廝笑笑:“哪有,無非是抓鳥摸魚,上樹下海,樣樣精通了罷。”
觀竹拂袖:“把這段時間我落下的典籍抽空搬過來吧。”
小廝:“嗯?先生眼角舊傷還未痊愈。”
觀竹:“禪髯,情愛本無錯,身居其位,履其職是必須。”
小廝一瞬間恍惚,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觀竹嗎。當初不就是為了躲避這些瑣碎繁忙才偷跑的嗎。
觀竹點燃青煙,喃喃細語:“萬物循生往死,我們既然有了無量的時間,理應完成作為神的使命,克己慎獨,苦萬物之苦。”
小廝:“是啊,念不動,心不動,身則不動。無情便是有情,無情則一視同仁。天道如此,神不該有違天道。”
數日,觀竹從未離開過瓊華天。
看了看桌上的香已經染了三分之二,觀竹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喊來小廝:我去洗漱一下,你先幫我看著。
小廝:“好。”
………
觀竹腳步輕盈,走過去把手搭在了玄冥肩膀,嚇得他一激靈。
玄冥:“姑奶奶,你走路都沒聲兒的嗎。”
觀竹笑笑:“剛才看你們挺精彩,沒敢打擾。”
玄冥捋了捋胡子:“什么時候回來的?”
觀竹:“前不久。”
玄冥摸了摸她眼角的疤:“這傷是怎么回事兒?”
觀竹:“無妨,一點磕磕碰碰。”
玄冥:“我聽說你幾十載,過的很是傷情啊。”
觀竹:“哪里的話。”
玄冥:“辛苦了,你來此不會是為了那個凡人吧。”
觀竹:“誰跟你說的。”
玄冥:“能有誰,禪髯那張嘴巴能藏得住事兒?”
觀竹笑笑沒說話,玄冥又問:“不過說真的,那凡人真讓你這么難忘啊。”
觀竹:“沒有,他只是……”
過來好久,觀竹緩緩說出:“我投身之時,渡我的一個貴人,而已。”
玄冥:“好吧,哦,對了,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嗎?”
觀竹:“沒有,就來看看你最近是否悠閑。”
玄冥:“悠閑什么呀,你沒看剛才瑤光他們倆的死出兒。”
觀竹:“……看來,我不在這段時間,上清天里發生了很多趣事。”
玄冥無奈搖搖頭:“可不嘛,四海升平,閑的了,都沒事兒找點事兒。”
觀竹沒說話,玄冥湊過去:“怎么?你想聽誰的,我都知道。”
……
瓊華天內
觀竹寫了封信拖禪髯轉交給阿爺。
禪髯:“你為何不親自去?”
觀竹:“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頭子的脾氣,我親自去,鐵定就走不了了。”
禪髯:“你去意已決?”
觀竹:“去意已決。”
禪髯:“你真討厭,說好以后帶我云游四海呢,現在又要一個人逃了,以后在這偌大的瓊華天,連個嘮嗑的人也沒了。”
觀竹:“你呀,閑著沒事兒要不也去人間歷練一番,還有,主動多照顧她些,之前的典籍我已經整理完畢,有疏漏的地方也都在附錄里備注好了,千萬仔細。”
禪髯不說話,點點頭,剛要拿著信往外走,靈德手執桃木拐杖進來,步履急促,面色難看。
靈德:“你要到哪里去?!”
觀竹不說話。
靈德:“長大了,學聰明了,讓柏執來拖延時間,挺會的。哪里學的這么好,用到了我老頭子的身上。”
觀竹:“我去意已決。”
靈德:“你事先給我商量一番不行嗎?”
禪髯剛想說話,靈德注意到她手里的信封。
靈德問:“這是什么?”
禪髯看了觀竹的眼色,無奈的點點頭,示意她交給靈德。
靈德接過后,看著封面上的四個大字喃喃:“阿爺親啟?”
他愣了觀竹一眼,徑直拆開信封。
……
阿爺啟
見字如晤,久不通函,愿柏翠松青。
上清天十六萬年,多加凡壽幾十載。平時習慣和阿爺頂嘴了,行筆至此,想對阿爺說聲“謝謝”。
三萬年前,親若余戰中隕身,至此獨孤,阿爺和阿兄護我至今。吾性格頑劣,不服從管教,三番四次多添麻煩,謝阿爺阿兄與諸位寬待。吾常期許,自返,定聽阿爺阿兄勉誡。樂也、苦也。此番親緣,實屬不易。
回來之后,我時常有種錯覺。這偌大的上清天,太靜謐了,距離生民之艱遠之又遠。凡間人燒香拜佛,隔了時差的信息傳遞中,的確會切段很多,悲歡離合,世間有著解不完的諸多疾苦。
宿寐不著枕,思來想去,還是想回去。
我時常憶起阿爺教誨,清心寡欲,不妄動私情,不有違天道。所以我主動請于斷月臺,這樣便不會破壞死生流轉的法則。
凡人百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能實實在在助人的,也只有人。雖然顧全不了所有,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人身陷囹圄。孫兒仍舊去意已決。
孫兒愧疚,不能盡孝,侍奉膝下。
望阿爺理解成全。
……
書信還沒看完,觀竹撲通一聲跪下:“阿爺,我本來不敢見您最后一面,就是怕您看到我之后會難過傷心,以前我驕縱慣了,如今孫兒找到了非做不可的事情,如此不負。”
觀竹對著靈德磕了三個響頭,靈德一言不發。柏執從外面進來:“我說,你們爺孫倆這是演哪出呢?”
他剛想過去攙扶起觀竹,靈德抬手,柏執停下了腳步。
“去吧。”
說罷,靈德把信塞進了袖口,轉頭離開。
……
神絲斷盡,礙于她自愿請命,抽筋斷骨的過程不覺多疼。肉體凡胎,只覺得身子沉重疲乏了許多。
授命的使者對她寬待,此世為人沒有抹去她早先的記憶,臨行前對她叮囑:“下一世,如是此生完結,你將會和普通人一樣飲孟婆湯,入六道輪回。”
觀竹點點頭:“謝過了。”
神使搖搖頭:“你這個性子,和你阿哥一樣。”
觀竹彎起嘴巴笑笑:“我們是親兄妹,當然像了。”
神使:“去吧,玄冥會帶你回到人間。”
……
玄冥:“欸,我真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舉薦薊萊?”
觀竹:“這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玄冥:“典籍重中之重,你就不怕她再做出什么壞事?”
觀竹:“禪髯自幼隨我,我們拜于同一師,修為道法不在我之下,你以為她真的是擺設嗎?”
玄冥:“嗯?”
觀竹:“上清天里心知肚明的人不在少數,但凡出了差錯,薊萊一萬個擔待不起,你不覺得她身邊無數的眼睛都在看著她,瓊華天現在對她來說,猶如監獄一般。”
玄冥:“呵,你不殺人,你誅心啊。”
觀竹:“做了錯事理應受到懲罰,有什么不對?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留她一命,是我知曉她也只是一把刀,一把受人蠱惑,迷了心智的刀,罪不至死。”
玄冥:“靈德仙尊?”
觀竹搖搖頭:“仙君你說,會不會另有其人?”
玄冥:“你現在想去哪里?”
觀竹:“先去郴州一趟。”
玄冥:“嗯?你不會還對那個凡人念念不忘吧。”
觀竹搖頭:“沒有,對他念念不忘的,是趙方晴。今生,我叫林楒。”
玄冥看她的眼光存有疑慮。
觀竹:“玄冥,我不否定那些前塵往事,不否定我為人時的自私與偏執,我從不否定自己的七情六欲,人要擦亮眼。”
玄冥:“你是從什么時候看清的?”
觀竹:“你是說之前?”
玄冥:“嗯。”
觀竹:“大概從我第二次……”
玄冥默認般笑笑,走在前面。
穿過一片火紅的楓葉林,才算進入人界。
觀竹突然停住腳步,冷冷道:“玄冥。”
玄冥沒有回頭:“嗯?”
觀竹:“上清天關系錯亂,即使是神,也會帶上普度眾生的假面,唯有自渡。”
一把冰涼的匕首突然抵在玄冥腰間。
觀竹:“你腰間的牌子,是我當年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