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上輩子欠了債，看到一些人，就會生出無名怒火。應該是上輩子受了恩，看到一些人，就想預留他們往后的歲月。
有的人看一眼，你就想使勁兒對他好。只要想到他們，她的心，就是自由祥和的。
飯后出門兜圈兒，繞到了一條小巷。
去年最冷時，他在外面扎攤子，賣銀耳雪梨湯。一陣大風襲來，把大傘吹倒，劃傷了他的手背。
趙方晴從書包里掏出兩個創口貼遞給他。
只要他出攤，只要她路過。每每她都會買上一份。只因他那半張臉和趙德林長得無異。
陪老爺爺出攤的是老奶奶。
兩個人都是慈眉目善的。
趙勝利對于趙德林的褒貶也不一，一說趙德林年輕時脾氣不太好。二說趙德林很聰明，總是不說話，沉悶的樣子。三說趙德林過于老實。
你知道的。
在這個時代，環境造就的認知偏差，刻板印象影響著部分人在大腦思維中留下對于“老實人”的后遺癥。“老實”過度反而讓人寸步難行。
老實人“老實”到一定地步，他們會稱之為“窩囊”。他們不吝嗇對老實人的欺壓，他們揮刀不敢向強者，只能揮刀比他們弱的。只有在比他們更弱的身上，他們才能體會到“我是最強”，他們需要找到比他們更弱的，從而轉移他們心中的卑鄙、不堪、負能。
他活著時候，他們說他沒本事。
他死了，他們說他是個大好人，是個老實人。
諷刺嗎，趙方晴心想。
趙德林這一輩子與世無求，清清白白。
這是任誰都改變不了的。
只要她還沒忘記他，他就一定存在。
……
“欸，聽說了嗎，瓊華天的觀竹先生回來了。”
“觀竹先生？我剛升來，不知是這是哪位神官的名諱。”
“觀竹先生！我前些日子同你說過。”
“啊！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三天前差點拆了天宮府的人物。”
“可不是嘛，你剛來就聽說啦。得虧司命星君爬到了屋檐上，這才保下來了。”
“這么蠻橫的嗎？”
“哇塞，你不知道她的脾氣？出了名的火爆。人可是敢和武神倉夜打架的。性格比馳騁疆場的男子還要烈上幾分。你想想四柱干支純陽的命格，剛烈女子偏偏做了天府的文官。聽說就是靈德為了克制她。”
身后傳來一陣咳嗽聲，觀竹笑著走過來：“小妹妹們，敢問是何家仙娥？”
小仙娥張皇急促，低下頭不再說話。
觀竹搖搖頭，從他們身邊路過：“我還是很溫柔的。”
不提司命還好，趙方晴看著自己被紗布裹著的手掌，去你祖宗十八代的，她的氣仍舊沒消。
三天前，天宮府。
觀竹回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怒氣沖沖的殺到了天宮府，揮揮衣袖關上了門。
環視了一圈兒不見人影。
好家伙，你個鱉。
竟然沒有看到司命，躲到哪里去了？她拖著長劍，殺氣騰騰，揚言要砍掉他院子中的八千歲大椿時，司命急了，這才顯身。
司命：“姑奶奶，你可別，那可是父神留下的種子，好不容易長到現在。”
觀竹抬起朦朧的雙眼，不打一出來：“呵，你好小子！我今兒個宰了你。”
觀竹長劍一揮，劍氣出竅，司命側身一躲。
觀竹大罵：“你丫的給我寫的什么命？！你腦子被大糞糊住了？！誰家人，一生這么多災多難的！虧你寫的出來！”
觀竹提劍要追過去砍他，司命躲在天柱后為自己辯解：“那你投身之前不是義正嚴辭的給我說，你要誠心歷練歷練嘛！這話是你說的吧！”
觀竹：“我是說了，欸，你腦子里裝的都是漿糊嗎！人間話本子看多了吧！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你要搞死我啊！就不會寫我點兒好？”
司命尬笑：“我的大小姐，有話好好說，別動武。”
觀竹氣的胸腔起伏：“我真是服了你了！”
司命：“別呀！你換個思路想，你此去一遭回來，是不是體驗頗豐？”
觀竹忍氣，事實的確如此。
司命：“所以說是嘛，我這是一劑見效，藥到病除。”
觀竹臉上逐漸顯出慍色：“是，的確和你說的一樣，但是你告訴我？！這幾十年的傷情怎么忘？！”
司命摸了一把臉：“這么嘛……”
觀竹歪歪頭，努了努嘴，劍鞘閃過一絲光芒：“我不管，今天這頓揍，你必定得挨。我打不死你！”
觀竹追著司命繞天宮府跑了三圈，無可奈何之下，司命翻身跳上了重檐歇山頂。
最后的最后，要不是司命小子提早派人通風報信，靈德才不會來，把她五花大綁的像螃蟹一樣，觀竹破口大喊：“你給我等著，司命！改天我一定要去說書先生那兒！把你的一世英名給毀了！”
回家打了手板，跪了一夜宗祠。
觀竹咬牙切齒，這頓板子，勢必她是一定會還回去，還要重上十倍。
嘶……撩開衣袍，腿上淤青未消。
……
瓊華天內
觀竹：“他在哪兒？”
小廝：“東江湖……”
觀竹皺皺眉：“他在此地作何？”
“撒網。”
觀竹：“撒網？”
“那人此生是個渡船夫，素日以捕魚為生，我已替您打聽過他的命數，這輩子可以安享晚年，無災無病，壽終正寢。”
觀竹不屑：“哦。”
“觀竹先生不去尋他？”
觀竹：“尋他做甚？”
“小的多嘴。”
觀竹：“無妨，哪怕為人一生，歲月左右，七年之后還是會否定七年前的些許，何況，他已飲罷孟婆湯轉世了。”
“可是先生，此生也可彌補過去的遺憾。”
觀竹：“我仍是我，他還是他？”
小廝沒說話，觀竹看著落花流水喃喃自語：“他已經，不是他了。”
……
書店內。
趙方晴抱著書蹲在一個狹小的角落，翻開書頁。書中所記，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原來還有下一句。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一個奮斗，一個兼容。
坤卦二卦，要以寬厚為懷，有容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