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竹:方晴。
趙方晴:嗯?
觀竹:有的時候我不能理解你的共情,為什么共情窮人,共情富人,鰥寡孤獨,男女老少,共情那么多人?……甚至于很多階層,無論好的壞的。他們……我說實話,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比你過得好。
趙方晴低頭看著窗戶角發呆:我只是……把他們都當一個……平等的人。在我眼里,他們都是有著七情六欲,愛恨嗔癡,都是有著因果的平凡人。雖然,我也是個……平凡人。
觀竹:你之前那次……為什么要借錢?
趙方晴:因為虛榮唄。因為要面子。也是因為想把自己好的東西都給別人。但是有些偏執了,用錯了方法。
觀竹:都是過去了。
這一刻,觀竹透過趙方晴看到了……很奇怪的東西。她想,這一路走來,任何一個人拿仁義禮信去騙她,她大抵上都會信。或許一開始,趙方晴是被騙不自知。久而久之,她是看透了,后來的選擇,就是她的心之所向。她很傻,又很有悟性,所以矛盾。
觀竹剛出現的時候。還以為這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深入了解后才知道,她的后背滿是傷疤,血淋淋的。好多人因為她臉上的無害,因為她的輕松選擇靠近她。當她把背面展露時,他們逃了,逃的徹徹底底。一開始,她會想為什么。后來經歷的多了,也就不追問了,人嘛,有向往美好生活,遠離污糟的權利。她不強硬,隨緣,把身邊的位置留給任何人,同樣也賦予他們隨時離開的權利,所以她在人情世故上很隨和,不強求。有人來,她坦蕩歡迎敞開懷抱,沒人來,她會過好自己的生活。變的是,她的期待心沒有那么重,她知曉世界永遠不會存在感同身受,偶有階段性的陪伴也挺好。
敬我者,我敬之。不敬者,那就不敬吧。人活一遭,不過幾萬天,一點執念而已,這就是她的擇友觀。一開始是被迫孤獨,后來看透了,她逐漸的獨來獨往,獨孤卻不孤獨,內心豐盈。
她一無所有,但也,無所不有。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她遇到困難,之所以沒有跟任何人說的原因:其一是她的共情能力率先作祟,讓她覺得生而為人,每個人都不容易,朋友?她實在是不確定他們有幫她的發心,人不在背后笑她就已經很好了。她交了什么朋友,哪句話讓人家開心,哪句話會得罪別人,她心里都一清二楚,她算的準所有。家人?她放不下的,這些年人事變遷,生生死死,每個人都被命運折騰的疲憊,傷筋動骨。趙家人什么不重,最重的就是感情。她明白那二位的離世,是每個人心里的傷疤,他們只是臉上笑著,每個人心底都痛。她理解所有七大姑八大姨,這年頭賺錢有多難,再平凡的工作隨著年齡的增長也免不了被工廠主打壓。因為價值不多了,所以很難很難。她不想再讓自己成為別人的負擔。遇到了困難,不是她倔強,她無法忍心讓自己跟任何人去表達,她把自己圍剿的進退失據。
一覺睡醒,趙方晴收到了短信。
做了最難的心理斗爭,她還是給家人打了電話。
那些話有多難開口,只有她能知道。
她以冷漠示人,因為她不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情還會糾纏她多久。她無辜不無辜已經無所謂了,出了社會,沒人在乎她無辜不無辜。是看她是否強大,不強大,就死勁兒欺負,強大,便可震威。
但是其他人,其他人都無辜的。
不在乎,不在乎就沒有軟肋。
她把自己獨立起來,不依靠任何人。她隱忍了這么久,別人遞給她刀,她拿刀柄戳向別人,拿刀尖刺向自己。她以為這樣能保護更多的人。結果告訴她,你看啊,趙方晴。你拼了命劃開界限的,也不過如此。你在保護的那些所謂的朋友,真的值得你保護嗎?到頭來,不還是耐不住挑撥?
趙方晴坐在沙發上苦笑了一下。
又繞回來了。
這是在考驗她嗎?
為什么怎么看來,都像是在考驗那些不確定的人性?
如如不動。不動如山。
不過沒關系,她還是相信。
相信即勝利。
只要還能多過一天,就多一天和理想重逢的機會。
她還是相信,相信的力量。如果這一生都沒有遇見,不怪這個世界,她也只會覺得是她沒這個運氣而已。
你知道樹嗎。
它會扎根、破土、發芽、成長、伸展……它是生機的,也是凋零的,是孤獨的,也是繁盛的。它處在生態圈,又可以自成一套生態圈。它承載了時間,卻不過多參與人的喜怒哀樂,給予人們自由發揮的空間和自由,尊重他們釋放的權利。
風吹過,葉間光影閃爍。
水的流動且包容,木的生發且堅韌,火的熱烈與光明,土的厚德與穩定。
令她,心馳神往。
金呢?
她對金的概念未曾明晰。
看趙方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觀竹提點了一句。
“金,主肅殺,勇武且鋒利。”
趙方晴:“嗯,知道了。我只是突然想了句話。”
觀竹:“什么話?”
趙方晴:“我現在似乎經歷著三四十歲才會遇到的疼。”
觀竹:“這樣也挺好,提早消業。今日谷雨,開心點。”
她突然有點想哭。
觀竹:“怎么了?”
趙方晴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在想,我也走了那么多路。瞻仰過好多……這幾年悄摸著去了好多次北平。但我從來沒去過紀念堂。”
“嗯?”
“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怕會動容,會慟哭。他就靜靜在那兒,是我一部分的精神支柱。”
觀竹沒說話,趙方晴又說。
“對于我來說。欲,欲望是勾不住我的。我現在還活著,就是理想之光讓我還能活著。如果這個世界上沒了愛和理想。我甚至找不到一個理由,甚至找不到一個,讓自己能夠活下去的理由。”
房間沒開燈,室內幽暗。
她一抬頭,看見了窗外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