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忍細看，可師傅審視的目光始終在我身上，我只好抬起頭仔細看她灰白的臉。

師傅是在警告我們不要背叛。

群雨早就死了，可清霜卻說，她這次沒有出任務。

我從靴中抽出匕首，狠狠扎入我手背。

含風見怪不怪，跟清霜搬著箱子，“羊羔瘋犯了。”

劇烈的疼痛告訴我，我不是在夢境中。

環顧四周，周遭的山巒，腳下的尸體，傾倒的旗幟，全都告訴我，我回到了沒有叛逃出七月半的十多年前。

我還是七月半的殺手，是除了師傅之外，七月半最頂尖的殺手。

師傅有意培養清霜和浮光與我對抗，可惜他們兩個聯手也不是我的對手。

不過其余幾個要是加入集體獵殺我，我說不定就是尸體了。

幸好師傅只是要打壓我的氣焰，而不是真要殺了我。

我們搬好了金銀，便去山腳與荼蘼會和了。

清霜一見荼蘼就垂著頭，不敢去看荼蘼。

這兩個人有私情，我早就知道。

荼蘼在石頭上鋪開他的圖紙，嘴角帶著神秘的微笑。

搶奪鏢銀。

這之后就是長生訣現世了。

果然，荼蘼開始宣布他找到了線索，這一次一定能將長生訣帶回門中。

他瞥眼看了我一會兒，沒看懂我詭異的神色。

“你不想參加？”荼蘼問我。

我攤了攤手，還能說什么呢？

上一次就是這么個情況，這一次沒想到我重生到了陸家滅門前。

為了避免我被陸明瞻再殺一次，最好的辦法現在就是跟著七月半一起殺光陸家，這一次確保我的劍刺破陸明瞻的心口。

上次殺他的時候實在天太暗，我沒看清他的臉，才會導致日后我改頭換面后再次遇見他居然沒認出來他。陸家滿門實在太多，殺也殺了太久，尸體交疊在一起，我難免記不起其中一張臉來。

他也是蠢貨一個，居然想不起來我是七月半其中一個成員。

烏云密布，一聲霹靂在我耳邊響起。

我們的頭發都已濕透，雨珠順著我發落入地面的水坑中。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我還能再活一次，可是面對陸家，我還是露怯了。

叫我殺我公公婆婆一家，我實在下不去手。

上一次我滅門的時候，手起刀落，眼都不眨。

這一次，我在門口晃悠半天。

荼蘼以為我又是故意跟他對著干。

他一直想在師傅面前取而代之，讓我滾得遠遠的，可他身手三年也沒什么長進，師傅總對他很失望。

他見我動也不動，嗤之以鼻，“你不要到時候搶功勞就好，長生訣是我找到的。”

陸家上下習武，他沒那么容易得手。

我懶得插手，旋身上了屋頂。

底下是地獄，屋頂上倒是安寧。

雨越下越大，土地的腥味混合鮮血，我十多年沒有聞到這種味道，猛然一聞，跟剛才我初初醒來一樣，都想嘔吐。

雷電照亮了庭前一個老者，只見他手持長槍，人似已被釘在地上，一雙眼睛如鉤子一般盯著荼蘼一行人。

他那寬廣的目光在暗夜里，似乎也向著我的方向掃來，不知是雨冷還是他的目光寒涼，我竟不由自主顫了一下。

荼蘼慣用長鞭。

他手里的金刺鞭已向老人抽過去。

游龍一般靈巧。

雷電照亮了長鞭上的每一根金刺。

那里頭裹著毒。

眼前他的鞭子就要纏住老者的脖子。

這陸大人居然還一動不動，鎮宅一樣。

就在荼蘼的鞭子要落到他面前之時，一個男子忽將手中長劍丟向荼蘼，劍撞長鞭，荼蘼被擊得往后退了兩步。

現在他手中已無兵器了。

閃電一出，又是一聲雷擊，震耳欲聾，我懷疑我是被雷劈了，坐在這么高的地方，我不被雷劈才奇怪。

可我呆坐著并非是因為其他的，而是我看見了方才是何人丟出了那把劍。

正是陸明瞻。

“小心！”我忍不住大叫。

要了命，我是來殺了他，永絕后患，怎么還提醒他。

習慣真要了命，十年來，我一直將他當成我口袋里的寶貝愛惜，他受一點傷我都急得團團轉。

荼蘼聽見我的聲音，也顧不得罵我了，聯合含風還有其余幾人一起圍攻陸明瞻。

手持長槍的老者依舊是一動不動。

電閃雷鳴之間，我看見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

胸口早已沒有呼吸。

他站著，已死去了。

沒有人能殺了他，他是站著守護陸家去世的。

我想起上一次滅門之時，他也是已重病在身，看來這一次，沒等七月半殺了他，他就已經油盡燈枯了。

陸明瞻前后左右都是敵人，清霜的劍才被他撥開，含風便上前又是一斧。

我們前些時日在雞鳴山等了半個月，直到等來了七月半大部分的弟子才敢這一次傾巢而出滅門陸家。

陸明瞻原來這個時候就已經能一人敵過七月半的三人圍攻了。

我卻以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真是愚不可及。

他在我身邊蟄伏十年，等到有把握能殺我之時，才拿下他虛偽的面具，與我生死一戰。

我更氣了，隨便他們吧，殺了他更好，我以后大不了就不離開七月半了，做一輩子殺手，我也樂意。

荼蘼長鞭一甩，眼看已快要碰到氣力耗盡的陸明瞻身上。

這幾人個個心狠手辣，兵器上都喂了毒，要問是什么毒，當然只有七月半的人才知道。

他當下還沒有發作，發作起來，不出兩個時辰就會七竅流血斃命

陸明瞻身后有一人影一閃，如鬼魅，我甚至都沒有看見這人是怎么從打殺的人群中沖出來的。

他手里，居然只提了一把油紙傘。

霎那收起，往下一沉，搭了橫卷過來的荼蘼的長鞭。

鞭捎方在他傘上繞了一轉。

他的傘忽然撐起，一聲咔嚓，沉重的金刺鞭轉眼已斷成數節。

我伸著頭去看，一看清這人是誰，我一人在風雨中凌亂。

我叛逃出組織，七月半派出殺手追殺我，又在江湖中下了追殺令，只要能抓到我的人，便賞黃金三千兩。

那段日子，我真過得豬狗不如，好幾次想著不如自我了斷算了。

回去也是一死，不回去也是等死，我思來想去，還是讓自己死得舒服點，我就跑到了河邊，想著淹死自己吧，殺手死在自己劍下，是有點蠢，我還是淹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