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日麗風和,寧安鎮(zhèn)外的星沙溪畔,溪水潺潺,兩岸繁花似錦。
鎮(zhèn)上的女子們熙熙攘攘地聚集在河灘,一邊搓洗著衣物,一邊聊著家長里短。
微風習習,蝴蝶隨著花叢中的淡淡香氣翩翩起舞,空中還時不時地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寧安鎮(zhèn)隸屬于九邊重鎮(zhèn)之一的薊州,原本是護衛(wèi)京都的守城,太平了數(shù)十載,已經(jīng)從軍事要地變成了繁華的貿(mào)易小鎮(zhèn)。
然而,往來的商賈也吸引了不少盜匪流寇,和混在人群中的宵小之徒。
盡管如此,鎮(zhèn)上的生活依然充滿了煙火氣,星沙溪畔,每天都有女子們在這里浣洗衣物,享受著難得的閑暇時光。
浣洗人群的嬉笑聲中,南星像朵開在喧囂里的青蓮,顯得格外沉默寡言。
她身著素色衣衫,手持棒槌,認認真真地捶打著衣物。
身后滿滿當當兩大籮筐衣物,訴說著生活的艱辛,盡管活計繁重,但她時不時地露出勝似星華的回眸一笑,讓周圍的人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你說,那位郡王妃,真的就這么消失了?”一位大嬸一邊搓洗著衣物,一邊低聲說道,眼神中帶著一絲敬畏。
“天曉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怕是永遠成謎了。”另一位婦女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無奈。
“都過去十多年了,人應該早就不在了。”另一位大嬸插話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
“前些日子,還有一群姑娘向我打聽過這事呢!”一位年輕的婦女低聲說道,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
周圍的婦女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圍了過來,低聲議論起來。南星也在豎起耳朵,一邊浣洗,一邊悄然聆聽,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當年,北郡王妃帶著小郡主去護國寺進香,回來的路上就出事了。”一位年長的婦女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那天,空中炸裂了求援信號,鎮(zhèn)內(nèi)守備與京師護衛(wèi)紛紛出動。最后,只在涯邊樹上發(fā)現(xiàn)了八歲的小郡主一個活口,其他的女眷都失蹤了。”
“聽說,北郡王當時正在北疆鎮(zhèn)守,他驅(qū)逐韃虜,功績赫赫。后來,他帶著全家遷居到了代州封地北郡王府。”另一位婦女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惋惜。
“那件事之后,寧安鎮(zhèn)也變得安寧了許多。”一位大嬸低聲說道,眼神中帶著一絲慶幸。
“可不是嘛,北郡王的死士一直在暗中保護著這里,連云鷲山冷鋒七寨的惡人們都繞開這里,不敢作惡。”另一位婦女接過話頭,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豪。
“不過,依舊有女子走丟消失,雖然比以前少了。”又一位大嬸補充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憂慮,“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多提罷了。”
南星靜靜地聽著婦女們的低聲議論,她的目光不時掃過溪邊的波光粼粼,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她的內(nèi)心卻像被掀起了層層波瀾,思緒紛飛。
“如果我是那個郡主該多好,雖然以前的事情記不得了,但郡王妃失蹤時,我也才八歲。”南星心中默默念道,她的記憶仿佛被這些話語喚醒。
那時不時就會出現(xiàn)的夢境,總是讓她陷入深深的困惑。
夢境中,朱墻黃瓦的宮城巍然矗立,殿宇金碧輝煌,檐角垂鈴微晃。
一個小小的身影跟在一個中年婦人身后,那婦人穿著深色襦裙,眉目嚴謹,走得沉穩(wěn)而謹慎。
那小小的身影,只是機械地跟著走,一步步踏入宮門之外。最后,總是墜落懸崖而驚醒。
溪邊的南星回想起這些,總是自嘲自己是窮瘋了,會幻想自己是宮墻內(nèi)的有錢人。
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試圖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出腦海。
然而,那些夢境卻總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也許,我只是想太多了。”南星輕聲自語,繼續(xù)手中的活計。她知道,自己的生活雖然平凡,但也有自己的價值,不能讓這些無端的幻想影響了自己的生活。
心神游離間,“啪嗒”一聲,一條魚兒躍出水面,落在岸邊。
“魚!魚!快……”大嬸們手持棒槌,呼喊著追趕。
魚兒十分滑溜,眨眼間便跳回水中,大嬸們卻摔了個七仰八叉,濺起水花,引得旁人哈哈大笑。
日頭漸高,驕陽似火,烤得大地滾燙。
婦人們直起腰背,快手收拾好家伙事兒,三三兩兩結(jié)伴散去。
南星不慌不忙,在林間熟練地拉起麻繩,抖落衣物上多余的水珠,再逐一搭好晾曬。
做完這些,抬手抹了把額間細密的汗珠,抬眼望向太陽,又瞅瞅小路盡頭城門方向,輕皺著眉頭,暗自嘀咕:“看來小黃今兒是不能來送飯了……”
她順手撿起一根粗細趁手的木棍,挽起褲腳,輕踏入清澈見底的星沙溪中。
溪水如鏡,魚兒游弋的身姿清晰可見。
南星屏氣凝神,須臾,木棍迅猛一戳,一條肥碩的草魚便在水花四濺里落了網(wǎng)。
蹲在溪邊,三兩下簡單清洗,上岸從林間撿拾了些許干柴,生起篝火,火苗舔舐著魚身,烤魚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
燒至半熟,一陣叮叮當當?shù)墓封徛曈蛇h及近。
南星循聲望去,小黃撒著歡兒跑過來了,背上穩(wěn)穩(wěn)馱著餐食,模樣乖巧又敬業(yè)。
再一瞧,它身后還鬼鬼祟祟跟著三兩只小狗,躲在林間樹后探頭探腦,時隱時現(xiàn)。
南星見狀,佯裝嗔怒地笑罵:“你這狗東西,真不知道你爹大黃當初把你撿回來干啥!一天比一天貪玩,這都啥時候了才來!”
小黃卻像沒聽懂似的,歪著腦袋,咧著嘴笑嘻嘻的,模樣俏皮極了,瞅瞅身后的小伙伴,又瞧瞧南星,那小眼神透著股子狡黠。
南星頓時領(lǐng)悟了它的意圖,無奈地搖頭輕笑,抬手輕撫狗頭:“行行行,你朋友在呢,給你留面子。”
南星從它背上取下餐盒,很簡單卻也很豐盛,一個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饅頭,一碗冒著騰騰熱氣、飄著裙帶菜清香的豆腐湯,還有一碗油亮噴香的鹵肉糜。
南星剛把餐食拿出來,轉(zhuǎn)身從桶里把水瓢中不知何時捕獲的呆萌蘭壽魚倒在餐盒抽屜里合好,又撕下一大塊烤魚遞給小黃,輕聲念叨:“謝啦小黃,吃好了幫我把小魚帶回家再去玩啊!”
小黃卻壓根沒理會南星的叮囑,鼻子湊近南星手中的烤魚,使勁嗅了嗅,趁南星一個不留神,“嗖”地一下叼起一旁整條烤魚,扭頭就往城內(nèi)狂奔。
歡快的步伐里滿是得意,背上裝著蘭壽魚的匣盒隨著它的跑動晃蕩,水珠濺出,后面幾條小狗蹦蹦跳跳跟了過去,圍在一起把魚分了,邊吃邊跑,緊緊追隨小黃,瞬間沒了影。
南星望著小黃離去,把手中剩余的魚塊遞進嘴里,狠狠咂了咂嘴,氣得直跺腳:“好家伙,烤的魚全喂狗了!你這狗東西,到底是來送飯的,還是來搶食的!”
氣歸氣,吃完飯后,南星還是到溪邊仔細清洗了手臉,將餐具穩(wěn)穩(wěn)當當收進筐里,坐在溪邊,靠著樹稍作休憩,便又埋頭浣洗起來。
一下午就在這清洗、晾曬的往復間悄然溜走,直至太陽西沉,天邊被晚霞染得緋紅,林間暮色漸濃,南星才開始收拾衣物。
抬手解下身前長衫,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到?jīng)鰶龅囊晃铮念^猛地一緊,下意識縮回手。
撩起衣角一瞧,一條烏梢蛇正沿著繩索蜿蜒爬動,南星柳眉倒豎,伸手狠狠揪住蛇尾,用力往地上連摔兩下,待拎起來時,小蛇已昏死過去。
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眼里閃著光亮:“喲,還挺肥美,今晚燒個蛇羹,指定不錯。”說罷,隨手將蛇扔進裝餐盤的筐子里。
稍晚點,張獵戶來尋她,兩人一人挑著兩擔裝滿衣物的籮筐,沿著蜿蜒小路,緩緩朝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南星低頭整理著衣物,把那些還未晾干的掛了起來,婆婆在一旁小心疊起晾干的衣服。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即一聲高亢的呼喊便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張家娘子,快出來!”
南星皺了皺眉,輕輕放下手中的衣物,走到院門口,只見李員外家管家楊廉奉正站在門外,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耐與威脅。
“有何事?”南星淡然問道。
楊廉奉冷哼一聲,擺手讓伙計抬來一筐衣服,隨手拿出一件長衫攤在手上,冷冷開口:“我家員外可不是你隨便挑釁的人!你這衣服洗的不干不凈的,就莫怪我告你一狀!”
南星看了一眼那長衫上,車轱轆的印子,夾雜著污泥和鞋印子,緩緩抬頭,那雙清澈的眼睛中無波無瀾,卻掩不住內(nèi)心的慍色。
“楊管家,這衣服我洗不了,要么給錢,要么便請您親自來洗吧。”她的話語淡然,卻帶著一絲挑釁,仿佛是要與楊廉奉隔空較量一番。
楊廉奉眉頭一挑,面色沉了幾分,“你這婦人竟敢如此放肆!”
“楊管家,若是衣物你不小心弄臟了,好好說話,我便與你洗了也就算了,上來就大吵大鬧,你自己去洗吧!”南星語氣不緊不慢,卻帶著一股火藥味。
楊廉奉冷笑了一聲:“你倒是理直氣壯,衣服上的印子可不是我弄的!若不是你這粗心大意隨意裝筐,這衣物怎會掉在地上被弄成這副模樣?你給我好好解釋!”
“這些衣服從我這拿走的時候,干干凈凈的,解釋什么解釋?”南星嘴角帶著一抹冷笑,眼神微瞇,“又有什么好解釋的?”
楊廉奉的臉色愈加陰沉,突然怒喝道:“看來這活你以后是不想干了,伙計們!抄家伙把這小院給我砸!”
婆婆急急地走了出來,滿臉愁容,拿過楊廉奉手中長衫,瞪了一眼南星:“我們?nèi)遣黄穑o他洗了便是了。”
南星眼神冷厲,語氣卻依然平穩(wěn):“今日與他洗了,還會有下次,下下次,便會被人蹬鼻子上臉,隨隨便便欺負。”說著拿過婆婆手中長衫,扔在地上,目光如劍,直刺楊廉奉。
楊廉奉剛張口想說什么,南星冷冷打斷道:“李員外乃書香門第,傳承數(shù)代,修橋鋪路,廣受百姓贊譽。你今日敢在這里撒潑,信不信我將你與春紅的丑事公之于眾,讓全城都知道?”
楊廉奉的心猛地一顫,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眼中掠過一絲恐懼和不安:“呵呵,我與春紅有什么丑事?”
南星冷笑一聲,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攤開在他面前:“你給錢讓春紅誘騙張佃戶的女兒出來,圖謀不軌。你以為我沒有證據(jù)?”她的聲音冰冷如霜,眼神銳利,毫不掩飾其中的威脅。
楊廉奉的眼睛猛地一縮,看到南星手中的鸞鳳閣賣身契,心中一陣劇烈的震動。焦急中,他低聲扯道:“我說前天誰在用豆腐丟我,原來是你!那丫頭跑了,白白損失了五十兩!把東西還我!”
南星冷笑著收起契約紙:“未經(jīng)李員外同意,肆意抬高地租,甚至將人家的孩子偷去賣,喪盡天良,令人發(fā)指!你最好別惹我,信不信我?guī)е钁魝円黄鹑フ依顔T外說理?”
楊廉奉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他心中焦急,卻無力反駁。
南星頓了頓,冷冷道:“勸你壞事別做盡,還是把抬高的租子給降下來,你若同意,今天這事我就算了,衣服我也幫你洗了。”
楊廉奉低下頭,壓抑著內(nèi)心的憤怒與恐懼,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是威脅!”
南星輕蔑一笑:“若你不愿改正,日后就別怪我揭露你的丑事,連累了李員外,也連累了你自己。”
楊廉奉知道,今天這局勢已經(jīng)無法逆轉(zhuǎn),硬生生吞下了憤怒,臉色鐵青,丟下那筐衣服,架著車帶著人灰溜溜地轉(zhuǎn)身離去了。
南星目送他離去,心中冷然,婆婆一旁顫顫巍巍地說著:“我還說前日市集上讓你買的豆腐哪去了!竟然是被你這丫頭半路拿走了!”
南星淡然一笑,語氣輕松:“那天多虧了那塊豆腐,我砸過去,躲在田埂里,那丫頭跑的也快,楊管家忙著追那丫頭,賣身契也丟了。”
婆婆愣了一下,依然有些不解:“我們又不是佃戶,管那些干什么,白白糟蹋了一塊豆腐。”
南星挑了挑眉,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婆婆,您平日上香祈福,求的是平安福果福報。咱與佃戶們比鄰而居,同飲一方水,眼下一塊豆腐雖小,在這青黃不接時,卻能暖人心,今日這點善意,他日遇風雨,他們念情,便能成咱依靠,可比金銀珍貴。”
這丫頭每次都有一套說辭,婆婆笑著走回院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