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穿透木窗,將張云佐的側(cè)臉映得微微發(fā)亮。他端著藥碗,靜靜看著窗外的枯枝搖曳,心里卻早已按捺不住。
養(yǎng)了這許久,雖說傷勢穩(wěn)住了,但他這副常年打獵的身子骨到底還是虛了許多,別說再拿弓弩上山打獵,如今連站穩(wěn)腳跟都成問題。
家中的日子越發(fā)緊巴,院中年幼的孩子嬉笑奔跑,年邁的雙親忙碌操持著家務(wù),這些場景映入眼中,張云佐心頭越發(fā)沉重。
“云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南星輕輕走到他身邊,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堅定,“咱得想個法子,撐起這個家。”
張云佐嘆了口氣,緩緩點了點頭,他的目光有些發(fā)怔,眼神中透著迷茫,面對家中目前的現(xiàn)狀,實在是想不出任何好主意。
南星坐到他身旁,低聲說道:“公公患有肺疾,時不時發(fā)病,你腿腳現(xiàn)在又這樣,咱家已不能指望再回山中,但總得尋個長久之計,我瞧著后院雞鴨旁還有些許空地,不如養(yǎng)幾頭豬崽子,等養(yǎng)大了賣肉,總能補(bǔ)貼家用。”
婆婆端著熱騰騰的粥走進(jìn)來,公公跟在后面,聽了南星的主意,連連點頭:“南星這想法不錯,豬崽子也好養(yǎng)活,明天我和你娘就去集市上挑幾頭回來。”
張云佐忙不迭地起身前往后院,將空地清理得整整齊齊,為豬圈的搭建做準(zhǔn)備。他心中默默期待著,這個新計劃能為張家?guī)硪唤z轉(zhuǎn)機(jī)。
翌日,南星和公婆一起去了集市,回來時帶回了幾頭活潑的小豬崽。看著這些活蹦亂跳的小生命,張云佐心里有了些安慰,雖然事情繁瑣,但希望的火苗還是在心底燃了起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豬崽子們長得飛快,幾個月下來就出欄了。
張云佐將兩頭豬宰殺分割,精心切成四扇,準(zhǔn)備好所有的豬肉,拉到鎮(zhèn)子上去售賣。
然而,賺錢的路從不是一帆風(fēng)順。
鎮(zhèn)上有個兇悍的女人開的豬肉店——悅味鮮膘坊,店里賣的乳豬肉鮮嫩得很,吃過的食客無不贊不絕口。她還雇了三四個伙計,生意熱鬧得很。
相比之下,張云佐的攤位冷冷清清,第一天出攤,從清晨到日暮,連一頭豬都沒賣完。
他無奈地收拾起攤位,心中不禁涌起幾分愁緒。
天色漸暗,鮮膘坊的老板娘帶著一群伙計路過。
那老板娘身形富態(tài),走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攤位前一站,氣場十足。
她掃了一眼張云佐的豬肉,大手一揮:“我全要了,都給我包起來!”聲音洪亮,卻透著一股豪爽。
張云佐愣住了,忙不迭地點頭,手腳麻利地將豬肉包好。
張興萍付了錢,轉(zhuǎn)身離去,留下張云佐一臉感激。
這老板娘雖說模樣兇巴巴的,眼睛一瞪能把人嚇住,但心地卻不壞。
從那以后,張興萍隔三差五就會光顧張云佐的攤子,她的爽快和大方,猶如雪中送炭,為張家那窘迫拮據(jù)的日子帶來了一絲溫暖。
南星也從張興萍店里攬了些活計,兩人漸漸熟絡(luò)起來。
張興萍性格直爽,雖是富家太太,卻毫無架子,處事說話總是毫不掩飾地顯現(xiàn)出一份親切與關(guān)懷。
“南星妹子,”她放下手中的活計,拍了拍南星的肩膀,笑著說道,“日子再難,也不能丟了志氣。你這人,有股子韌勁,我喜歡!”
這番話讓正在店中收斂衣物的南星心中一暖,眼中瞬間泛起微光,像是有細(xì)碎的星辰閃爍。
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露出一抹真摯的笑,那笑容從嘴角蔓延至眼底,驅(qū)散了她平日里藏在深處的陰霾,整張臉都煥發(fā)出別樣的光彩。
鮮膘坊的老板娘張興萍是鎮(zhèn)上首屈一指的藥材商黃金來的正房夫人,在鎮(zhèn)子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黃金來還是御用的藥材商,整個鎮(zhèn)上東南西北六家藥坊都是他家開設(shè)的,黃府大宅子占地兩百多畝,朱門黛瓦,氣派非凡。
張興萍為人仗義,那股風(fēng)風(fēng)火火、直來直去的勁頭,還有看似兇巴巴實則熱心腸的性格,讓人一眼就能記住。
往人群里一站,憑借獨(dú)特的氣場就能吸引眾人目光,對人對事的那份豪爽,讓鎮(zhèn)上的人既敬又愛。
黃老爺更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善人,每月初一、十五義診施藥,六家藥坊人頭攢動,專為窮苦百姓看病抓藥分文不取,鎮(zhèn)上的鄉(xiāng)親提起無不交口稱贊:“他這人啊,掙得是天大的錢,心卻還留在鄉(xiāng)里。”
可就鄉(xiāng)親們就是納悶,張興萍放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不過,咋就跑來開豬肉店了?
這事還得追溯到他們年輕時,早些年張興萍可是楊柳之姿,與黃金來一起搗藥制藥,這身體就受到了影響,身體也日漸豐腴,力氣也大的很,一個人可以頂兩三個人用,日子越來越好生意也越來越大。
那年鴻臚寺卿與青吏司主事率領(lǐng)著一眾隨從,神色匆匆地從前線折返而歸。顛簸中疾馳的馬車上,不時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蠢貨!那般碩大的四爪耗子,怎會被你看成是蛇?這一路,每至一處,你都叫嚷著被蛇咬,還按蛇毒醫(yī)治,如今可好,這條腿怕是要廢了!”鴻臚寺卿的呵斥聲震得車壁都似在顫抖。
青吏司主事一臉委屈,急聲辯解:“大人吶,當(dāng)時夜色漆黑如墨,小的當(dāng)真沒瞧真切。可小的分明瞧見一條蛇尾,‘嗖’地閃入林中,絕無虛言啊!”
侍奉在旁的典藥局丞性子直愣愣的,甕聲甕氣地駁斥:“大人說是耗子那就是耗子,哪來的蛇,就是耗子!”
這小吏說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又快又急,鴻臚寺卿乍一聽,愣是沒反應(yīng)過來,等琢磨明白了,竟給氣笑了,手指顫抖著指向他:“你……你……你這夯貨!耗子?你見過比你家娃娃還大的耗子?沒見過就別瞎咧咧,改天把你家娃娃抓去煉丹,信不信?”
典藥局丞腦子轉(zhuǎn)得倒也快,脖子一梗,回道:“見過!誰說沒見過,那晚咬了大人的,可不就是只比我家娃大的耗子么?”
他家娃娃才兩歲,那晚那玩意兒確實比孩子大不少。
這下,輪到青吏司主事憋不住笑了,嘴角一撇,嘲諷道:“喲,宮里的人說話咋都帶著股馬糞味兒呢。”
吵鬧中,隨從引黃金來前來應(yīng)診,那年景,黃金來只有一家這幾年才略有名氣的妙慶堂藥坊,應(yīng)診時也只知道這寺卿大人被蛇所咬,路過多地均用了不同的藥物只能緩解,卻不見好轉(zhuǎn)還有潰爛。
黃金來上了馬車,瞧見鴻臚寺卿腿上五個散發(fā)惡臭的爪印,心下明了,微微搖頭,和聲說道:“大人,此處不便施診,還請移步妙慶堂。大人放心,依小的看,只需在藥堂靜養(yǎng)三日,保您藥到病除。”
鴻臚寺卿滿心狐疑,挑眉道:“三日?都折騰好幾日了,再三日,我怕是要去見祖宗了!吾急著回京,明日!明日必須見效,若沒個法子,你也掂量掂量自家老小性命!”話說得語氣陰陽怪氣的很,翻著白眼不懷好意。
黃金來目光一閃,短暫的猶豫后,面上無波,抬頭略帶蔑視地瞥了一眼,旋即又低頭賠笑:“好好好,大人莫急,小的定當(dāng)盡力。這便叫醫(yī)師來,今日先為大人緩解,定然保您無礙。”
車下,青吏司主事與典藥局丞四目相對,嘀咕道:“請了恁多醫(yī)師都無濟(jì)于事,一個小小藥材商竟夸下海口說明日能好?這不是癡人說夢嘛……”
二人一臉竊笑,鴻臚寺卿瞧見,狠狠瞪過去,兩人立馬收了笑容。
馬車拐了兩道彎,來到妙慶堂,藥房伙計把寺卿大人抬至內(nèi)堂,外面藥師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拿著藥罐一邊搗一邊走過來,說道:“大人請?zhí)峦龋⌒〉慕o您敷藥。”
鴻臚寺卿慢悠悠抬起傷腿,剎那間,黃綠膿血從傷口“噗”地涌出,惡臭彌漫。藥師眉頭緊皺,一臉嫌棄,看著五個爪印,心里門兒清這絕非蛇咬所致,猶豫著不敢上前;
黃金來抬手吩咐伙計去做什么,接過醫(yī)師手的罐子,舀出一勺紫花地丁、七葉一枝花等搗碎了的藥泥,涂抹在傷口上,棉布敷貼,鴻臚寺卿頓感傷口處清涼,伙計不知從哪里拿來一個藥瓶,黃金來倒出來一粒藥丸,遞給寺卿大人說道:“這是本家秘制的藥丸,專治毒蟲咬傷,有奇效。”
鴻臚寺卿接過藥丸,看了看,也沒多想,端起茶碗飲了一口水,將藥丸吞了下去,竟然能感覺到腿部的血?dú)庖岔樍耍槃輳澚藦澫ドw,踢了踢腿,痛感消失了,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雖未言語,滿意之色已溢于言表;
一旁青吏司主事與典藥局丞竟然看呆了,嘀咕道:“嘿,大人腿能動了。”
第二日清晨,曙光初照,多日未能下地的鴻臚寺卿竟穩(wěn)穩(wěn)站起。雖然走路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但好是真的好了,跛著腳在妙慶堂的院子里踱步,目光掃過滿院珍稀藥材,與黃金來攀談起來,從藥理醫(yī)道,聊到世間百態(tài),直至晌午時分,仍意猶未盡。
此后,鴻臚寺卿念及黃金來救命之恩,又賞識其醫(yī)術(shù),便將供奉御藥的之事引薦給了他。
寧安鎮(zhèn)地處燕山腹地,往來的藥商攜帶著長白山人參,北芪,熱河黃芩,柴胡,燕山枸杞,桔梗,金蓮花等都必經(jīng)此地,距離皇城兩百里朝貢亦是很方便。
寧安鎮(zhèn)的妙慶堂名聲逐漸散播開來,黃金來的生意如滾雪球般越做越大,藥坊里人來人往,添了不少生面孔。
財路通了,生意大了,人手多了起來,張興萍的身體異樣卻不見好轉(zhuǎn),多年來也未生育,為避開藥坊濃郁藥味,以免加重病情,便在黃府外開了這家豬肉店。
黃金來陸續(xù)迎娶了二房、三房,張興萍待人寬厚大度,二房三房的三兒兩女也很會為人,個個乖巧伶俐,每天都在鮮膘坊圍著張興萍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轉(zhuǎn),雖說沒有血緣羈絆,可在這一來一往間,張興萍與孩子們相處得極為融洽,仿若親生母子、母女一般,滿是溫馨。
鎮(zhèn)上的富商員外,也常到她店里訂購豬肉,稱她的肉品鮮嫩,品質(zhì)一絕,這家店不僅成了鎮(zhèn)上的招牌,也成了鄉(xiāng)親們口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富人有富的生財之道,窮人亦有窮的謀生之路。
深諳人心之道的南星,將此作為不錯的籌碼,與鄰里互相幫襯,也讓張云佐的生意有了起色,除了擺攤賣豬肉,還兼營宰殺洗凈的雞鴨,維持家計倒也不成問題。
婆婆在家照顧幼兒,也能幫忙縫縫補(bǔ)補(bǔ),忙些活計,幫南星分擔(dān)些許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