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陸續返回洞窟，山洞中，傀衛立在木車旁，安靜地等待著歸來的隊伍，準備分發餐食。

鮫婆始終未現身，三兩傀衛孤零零地站著，洞中顯得格外冷清。

孰不知，對弈之時，高臺之上，一群身著華服的人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樗蒲臺上的激烈角逐。

面具怪人站在最前方，目光幽深，仿佛將一切盡收眼底。

他身后坐著一名女子，衣著雍容華貴，眉眼間透著幾分驕矜之色，竟然是國丈鄭承憲的二女兒鄭幻穎。

她挽著一柄粉白色輕巧絨扇，輕輕掩嘴，露出一抹興趣盎然的笑容。

“嘖嘖，”鄭幻穎看著下面人投擲樗蒲的情景，輕笑道，“扳手一拉，人就從那邊運到了這邊，這般把戲，倒是極有趣。我看不如回去稟明姐姐，讓圣上也在宮里修建一座這樣的機巧，讓那些宮女太監們也玩玩。”

面具怪人低沉地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些許揶揄：“穎兒姑娘真會說笑。宮內若是修建這樣的機關，又沒有這般潮水涌動之力，也施展不了這般移山搬運的機巧。何況，這可是特為這場博弈設計的，若在宮中，哪有這樣的險趣？”

鄭幻穎眉梢輕挑，似是不以為然，正待反駁，卻聽得一聲冷笑傳來。

鮫婆坐在對側，端著茶碗品了品，神色譏誚：“若愚，你們祖上在豹房時那機巧堪稱一絕，什么精妙玩意兒都能搗鼓出來。到了你們這一輩，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還有什么能難得住你們？在你們眼里，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鮫婆語畢，一旁的天竺人撫掌而笑，豎起拇指道：“妙，真是妙。這樣的構思，既令人驚嘆，又能讓人明白人力之所限，天道之所在。若在我們天竺，也許可以將這些機關改良，用作宗教祭祀。”

鄭幻穎聽得這話，目光一閃，似有些不悅，冷冷道：“天竺的宗教祭祀，再如何精妙，也未必能比得上我大明的御制儀典。這些機關之巧，不是隨便改改就能用的。”

天竺人聞言笑而不語，轉身去看下方的博弈。

面具怪人看了看兩人，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開口：“穎兒姑娘，何必計較這些。我們只看結果即可，誰輸誰贏，又豈是這些機關能左右的？到頭來，還得看這些人的運氣和能力。”

鄭幻穎輕哼一聲，不再爭辯，卻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臺上，直至游戲結束，看到山洞中銅鎖垂下去，深淵消失。

她心里暗自琢磨著這背后的門道，忍不住偏頭對鮫婆笑道：“鮫婆，這機關的確有趣，但你說，這些人在博弈之間，有多少是真的靠技法，又有多少不過是命數所定？”

鮫婆冷冷地回視她：“技法也好，命數也罷，最終誰活下來，不是我應該關心的，我只關心那些東西。”

她嘴角浮現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令鄭幻穎感到有些不適，目光從那深淵上移開，握緊了手中的絨扇。

天竺人卻意猶未盡，輕聲對面具怪人說道：“勝負已見分曉。若巫祭大人還有更多的妙技，不妨再露一手，也好讓我們見識見識。”

面具怪人看了眼鮫婆，似乎在等待她的回應。

鮫婆卻只是冷笑一聲，轉身離去：“下次再見識吧，這群女子，還有很多把戲要演。”

羽魅從樓梯走了上來，躬身稟報道：“巫祭大人，洞內女子們已經全部睡過去了，檢查過并無異常！”

鄭幻穎隨即走到洞壁一側，伸手將嵌入石壁的暗格輕輕拉開，朝洞內望去。

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從暗格中泄出，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頓感頭暈目眩。

鮫婆疾走過去，把她拉了回來：“縣主，這洞內剛撒過‘牽魂引’，可不能亂來。”

鄭幻穎翻著白眼，搖搖晃晃地抬頭問道：“牽魂引，那是什么東西？”

鮫婆嗔怪地神情瞥了她一眼，隨后將目光移向天竺人，語氣帶著幾分隱隱的不悅：“是來自天竺的曼陀羅粉末，可以讓人長時間沉眠，還得感謝鳩摩羅，此乃是他獻上的奇物。”

鳩摩羅臉上浮現一抹淡笑，微微拱手道：“鮫婆大人過譽了。曼陀羅在天竺不過是尋常物，只是用得恰當，方能發揮其妙用罷了。”

噴灑過牽魂引的山洞內一片死寂，南星，韓霜月及帶來的同伴晚飯時用羊奶把衣巾打濕，此刻正在榻上佯裝昏睡。

隨著羽魅，雙剎的離開，韓霜月確認沒有危險后，快速起身，疾步走過廊道，逐一輕輕拍打著同伴們的床榻。

除了受傷的賴芊芊，南星等人被她喚起，聚集到青銅洞門前，開始轉動門上的齒輪。

隨著韓霜月扭動一個個齒輪，數道暗門打開，然而，眼前的青銅門卻始終紋絲未動，毫無要開啟的跡象。

無奈之下，眾人決定分別進入不同通道尋找出路，韓霜月與南星則守在門前接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第一人很快回來，面色不善地報告：“是一間內室，里面關著許多從來沒見過的花里胡哨的奇異禽獸。”

第二人步履匆匆，帶回的消息更加陰沉：“通道通往地下深處，像是陷阱。”

第三人沉聲說道：“那邊是我們第一次考驗的山谷，但還是沒有找到出口。”

四五人接連歸來，卻無一人有任何收獲，時間一點點流逝，洞中漸漸響起眾人沉重的呼吸聲。

直到第八人帶回消息，語氣卻依舊壓抑：“找到出口了，但外面是懸崖，高約百丈，下面是湍急的河流，根本無路可行。”

第六人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這條通道外是迷宮，根本看不到盡頭。”

第七人遲遲未歸。韓霜月不耐地皺眉，開口問道：“青菀還沒回來么？”

通道內終于傳來熟悉的聲音，輕輕地應道：“來了，來了，回來了！”聲音稍頓，她接著說道：“澄姐，外面有片樹林。”

正當眾人舒了口氣，洞窟內忽然響起**“噗噗”**聲，一股微甜的氣味漸漸彌漫開來。

韓霜月面色一變，急聲道：“是毒氣！我們先出去！”

眾人慌忙跟隨青菀沖入通道，腳下的路愈發濕滑，越走越感到陰冷，洞壁上滲出的水滴將空氣浸染得潮濕。

穿過幾道彎后，一縷朦朧的光從洞外透進來，眾人終于走出了洞口。

可眼前的景象，卻讓每個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天空籠罩著一層詭異的綠色霧氣，月光被染成翠綠，灑在樹林間。

高大而茂密的樹干上布滿青苔，藤蔓間點綴著細碎的奇異花朵。

腳下是坑洼的碎石，林間怪石嶙峋，散落著破敗的佛首和一些不明雕像。

那些雕像妙曼的人形姿態，卻讓人莫名心悸——雙腿如骨錐般扎入地面，尾巴蜿蜒如蛇，盤繞在腰間的還有數個蛇頭。

“咕咕，咕咕咕……”

一聲低沉的鳴叫打破了寂靜。

韓霜月抬頭眺望，但霧氣太濃，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回頭看向青菀，青菀輕聲道：“沒錯，是喵婆兒的叫聲。”

韓霜月鼓起嘴唇，學著那聲音回應：“咕咕，咕咕！”

不久，一只鸮鳥從霧氣中俯沖而下，穩穩落在她的肩頭。

韓霜月抬手輕輕撫摸，順勢取下它腿上的紙條，隨手拍了拍，鸮鳥低鳴一聲，拍打著翅膀飛向空中。

就在此時，兩側突然射出數道銀光！鸮鳥一個翻身，靈活地躲了過去，幾片羽毛卻飄然落下。

緊接著幾支火箭也接踵而至，鸮鳥左騰右挪，看樣子也沒能傷到它分毫，在空中盤旋片刻，消失在濃霧深處。

幽暗密林中根本無法辨別紙條上的字，韓霜月低頭收起紙條，正欲轉身，卻忽覺掌心一陣刺痛，仿佛有火焰灼燒般迅速蔓延。

她低頭一看，掌心皮肉已被腐蝕，血跡斑斑。

“澄姐！你手上怎么了？”青菀快步上前，盯著她傷口，眉頭深鎖：“這里瘴毒濃重，喵婆兒怕是帶了毒回來。”

南星看著青菀喊她澄姐，一臉迷惑，也不敢吱聲。

韓霜月勉強一笑：“我疏忽了，沒想到這小東西身上帶毒。”

青菀環視四周，目光停留在不遠處的一棵老樹上，眼中一亮。“有了，我看到解毒的草藥！”

她快步走到樹前，從藤蔓上摘下一朵槭葉牽牛花，又從樹根附近采下一簇星星狀的蔦蘿。

回到韓霜月身邊，她迅速將花瓣和莖葉捻碎，將滲出的汁液滴在韓霜月的傷口上。

“槭葉牽牛和蔦蘿的汁液能解毒。”青菀小心叮囑，“雖然止不了疼，但對瘴毒有效。”

靜謐的林子中突然響起了嘶嘶的蛇鳴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遠處的雕像群中，一尊雕像緩緩張口，信子一吐一收，仿佛活了過來。

南星眼角一瞥，見隊伍中一名女子似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呆滯，不由自主地向那雕像走去，急忙伸手拽住她的手臂。

卻不料被她用力一甩，掙脫了束縛，那女子不管不顧的繼續朝前邁著步子。

“云笙！你在做什么！”韓霜月低聲喝止，沖上前攔住女子去路。

云笙腳步一頓，回過頭來，茫然地看著韓霜月，喃喃道：“小主，我……我聽見我娘在喊我。”

“你娘？”韓霜月皺了皺眉，語氣冷淡，“你娘多年前就和我娘一起消失了，怎么可能在這里喊你？”

話音剛落，南星警覺地喊道：“小心！”

韓霜月反應極快，身形一橫，迅速將云笙拉到一邊。

只聽一陣轟鳴，那吐信的雕像竟旋轉著飛了過來，腐臭氣息隨之撲面而來。

待它停下，眾人方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雕像，而是一只異化的蛇人。

“列陣！”韓霜月冷聲下令。眾人動作利落地拔下頭上的發簪，暗藏的鋼絲被拉出，瞬間形成一道道鋒利的鋼索。

韓霜月將自己的棱形簪子甩出，四把短刃飛射而出，待她兩指一彈，短刃竟變成雙身刀，刀柄牢牢握在她手中。

然而，那蛇人并未立刻進攻，而是站在原地，冷冷地凝視云笙，吐著信子，似在警告，又好似在說著什么。

正當局勢僵持不下之際，身后傳來一道柔媚卻透著威嚴的聲音：“不要傷她，且聽她說！”

眾人回首望去，只見金寶兒與金錦兒姐妹從廊道中緩緩而來。

“金錦兒？”韓霜月驚訝，“你們怎么出來的？”

金錦兒微微一笑，道：“我姐姐不僅是京城第一快手、機巧高手，更擅長與獸言相通，嘻嘻！你們出來時，我們便跟在后面了。”

她抬手指向那異化蛇人，繼續說道，“眼前這蛇人自稱崔秀芳，十四年前被擄至此，一直囚禁在此地。”

“崔媽媽？”韓霜月愣住，隨即淚水盈眶，激動地轉向云笙，“你娘真的還活著。”

她壓抑著情緒，急切問道：“金寶兒，她還說了什么？”

金寶兒沉聲道：“她說讓我們快逃。這里的人被抓來后，會被各種異化的獸類撕咬啃食，體內中毒后，慢慢異化成失控的怪物。而我們隊伍中有人身上散發出三黃散的氣味，喚醒了她。”

“沒有別的了？她沒提到其他人嗎？”韓霜月追問。

金寶兒搖頭：“沒有了。”

韓霜月看了眼不遠處扭動的雕像群，深吸一口氣，揮手示意眾人退回廊道中。

云笙呆呆地站在洞口，看著遠處的雕像群，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韓霜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撫：“別看了，崔媽媽雖然還活著，但我們現在無法帶她離開，必須回去再商量對策。”頓了頓，她低頭問青菀，“青菀，你身上有三黃散嗎？”

青菀摸了摸身上的衣物，搖頭道：“衣服都被他們換了，各種藥丸也不在身上，哪來的三黃散？”

南星忽然抬起手，亮出手上的戒指，問道：“會不會是這里面的東西？”

青菀上前查看，仔細嗅了嗅，疑惑道：“看不出來，也聞不到味道。如果真是三黃散，那崔媽媽的鼻子也太靈了。不過，三黃散是用雄黃、硫黃、黃丹、天南星、枯礬和密陀僧制成的，每一味藥都能解毒殺蟲，但這么一點點，能起什么作用？”

正在此時，山洞突然輕微晃動了一下，青菀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眾人回頭看去，發現通往林地的廊道入口竟然悄然消失。

金寶兒神色凝重，道：“這里情況復雜，那些傀衛我們還未探清底細，而那剎刃的威力，我們根本無法抗衡，暫且先回去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