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沿著暗道往回走,但暗道似乎因震動改變了方位,走了很久也沒尋到回塔摩薩窟的路。
前行至岔路口,金寶兒姐妹堅持走右路,韓霜月見左側通路寬闊,堅持要去左邊。
正在爭執間,左側通道傳來一陣吵鬧聲,夾雜著異獸的哀嚎。
眾人抬頭觀望,決定先過去探查一番。
順著聲音走了幾百米,道路兩側出現了一排排監牢,但全都空空如也。
轉過盡頭的彎道時,監牢里出現了些許模糊的人影,金錦兒低聲說道:“姐姐,來,這里有人?!?/p>
眾人湊過去一看,監牢里面竟關著五十多人,仔細辨認后大吃一驚——這些人全是先前掉入水中的那批人!
她們竟然全都沒死!
但奇怪的是,這些人一個個神情呆滯,毫無生氣,仿佛只是盤坐在地上的尸體。
靠近牢門的那個圓圓的臉蛋,肉乎乎的小胖妹,竟然是那個戲班的曲小滿。
南星急忙走上前,試探著伸手晃了晃她:“小滿?小滿!”
曲小滿一動不動,頭微微垂著,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
南星收回手時發現上面黏糊糊的,再仔細一看,小滿的皮膚上竟長出了鱗片,手指也黏連在一起,像結成了厚繭。
“她頭上長的是什么?”南星指著小滿的頭頂,疑惑地問。
青菀抬手夠了夠,搖頭說道:“看不太清,但像是黃荊葉。其他人頭上也有,有靈芝、柳條之類的東西?!?/p>
韓霜月盯著那葉子,搖了搖頭:“不對,黃荊葉是黃綠色的較硬,這深綠色軟葉應該是土豆?!?/p>
“蠱植奪舍!”金錦兒猛然臉色突變,失聲喊了出來:“鄔靈兒姐姐講過這種恐怖的事!他們把蠱蟲和作物種在人身上,讓蠱蟲促使作物生根發芽,漸次奪了人身本該有的功用!蠱蟲控人神智,植物則貪嗜人命元氣,時日一久,這人便全然沒了自己的主張,形如鬼魅、狀若行尸走肉一般……”
“簡直喪心病狂!”韓霜月怒目圓睜,咬牙罵道,“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任由這些畜生抹殺生命、踐踏尊嚴,真是禽獸不如!”
南星聞言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不免有些詫異。
這個女匪首平日里殺伐果斷,手底下少說也沾了百十條人命,居然會為這些事憤怒?
金寶兒接過話,語調低沉:“這些禽獸的底細尚不清楚,但來歷嘛,我倒聽說過一些?!?/p>
“有話快說!”韓霜月抬頭瞪了她一眼。
金寶兒蹲下身子,湊過來繼續說道:“正德年間皇城西建豹房,方士,丹士,和尚法師,巫蠻祭司,機巧匠人齊聚,耗時五年,豹房內機關重重,還有飼養珍禽異獸的場所數十處,起初這方士和丹士窩在一起,用些符篆丹藥使得尋來的禽獸亢奮勇猛,決斗取樂,可是武宗皇帝越來越不滿足,更有人出海尋找傳說中的祥瑞神獸?!?/p>
她的話引起了青菀的好奇:“真的會有祥瑞神獸么?”
金寶兒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所謂的神獸,都是些被方士假扮,丹士用藥催化的異類,后來藥勁過頭了,越來越難以難以馴服,失控的異獸禽鳥被處死焚燒,丹士、方士被處死的亦不下百人?!?/p>
頓了頓,思索了下,接著說道:“但也有帶著異類逃跑的,武宗死后百年,豹房廢除,這些人有的散進了雜耍團,有的不甘心就還在四處作惡,這些人應該就是了…”
她的話被遠處隱約傳來的儀式呼喊聲打斷,看著無法打開的牢籠,眾人決定先順著聲音去前面看看。
走了幾步,金錦兒輕輕拽了下韓霜月,媚笑著低聲問:“我們的事都告訴你了,姐姐不該也說說你的事嗎?”
韓霜月瞥了她一眼,語帶譏諷:“你們的事?難道不該從你太爺爺偃師荊萬福講起?”
金錦兒與金寶兒聞言,臉色一變,金寶兒追問:“你居然知道這些?”
韓霜月指了指墻上的符號,淡淡道:“你們刻的符號,我在書上見過些,大概知道些。”
南星聞言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一頭霧水,忍不住低聲問道:“你真的是殺人不眨眼冷鋒寨的幽煞?相處兩日,怎么像個知識淵博的文人?什么都懂!”
韓霜月笑了笑,神色中透著幾分深意:“沒什么是真的,也沒什么是假的。若能活著離開這里,自然會有機會告訴你們?!?/p>
牢里的曲小滿突然微微動了動,雙眼泛白,瞳孔緊縮,整個人僵硬得像塊石頭,卻又輕微顫抖。
“這是……夢嗎?我是不是又回到睡覺的山窟了?”她嘴唇翕動,發出虛弱的聲音。
她的頭稍稍偏了偏,看了看南星,又看了看韓霜月,嘴里又呢喃著:“不對……姐姐們不該來這里……快走……一會兒她們醒了,又喊又鬧,很吵的……”
南星走回去,蹲下身,隔著牢門輕聲問:“它們對你做了什么?”
小滿沒有回答,只是喃喃低語:“疼……渾身疼……小滿想睡了,姐姐……走吧……”
金寶兒見南星遲遲不愿起身,上前拉住她,小聲勸道:“她一定很難受,我們別再吵她了,去前面看看吧?!?/p>
通道盡頭,一片巨大的懸崖邊,眾人隱匿于陰影之中,窺探著下方。
空曠的地面上,鮫婆正站在一頭怪異巨獸旁。
那巨獸身軀壯碩,宛如野豬,棕褐色且粗糙堅韌的皮毛仿若蓑衣披覆于身,頭顱形似猿猴,頂上還長著形狀奇異、蜿蜒曲折的珊瑚角,說不出的怪異。
此刻,它虛弱匍匐在桌上,四肢被粗大的鎖鏈牢牢鎖住,身上傷痕累累,一道青黃色的血正順著插入它脖頸的竹管緩緩流入地上的桶中。
桶旁那些怪人從桶里舀出一碗,滴入一種翠綠色的汁液,分發給一旁的傀衛。
排列整齊的傀衛一人一碗,仰頭飲下。
眾人屏息凝神,趴在崖上看著這一幕,南星低聲問:“他們在做什么?”
金錦兒悄悄靠近韓霜月,小聲說道:“像是某種祭祀。這些傀衛喝下的東西,可能和他們的力量來源有關?!?/p>
正說著,洞外一個腳步踉蹌的紅衣女子拎著鞭子闖了進來,渾身多處淤青,步履虛浮,狼狽地跌倒在地,看起來傷的不輕。
鮫婆緩緩轉身,冷冷看著紅衣女子,聲音低?。骸凹t菱,你這是怎么回事?”
紅菱半跪在地,喘了幾口氣,顫聲說道:“巫祭大人,異蛇林中忽然出現異動。我們帶傀衛前去處置時,遇到一個光頭的小和尚。他武藝高強,手持鐵棍,竟硬生生突破傀衛布陣,還傷了墨蓮和桃夭。我等無力阻攔,被他趁亂逃走了?!?/p>
“和尚?”鮫婆語氣驟冷,目光陰鷙,盯著紅菱:“可是鄭縣主帶來的人?”
紅菱抬頭否認:“并不是,鄭縣主來時我們沒見過此人,此刻縣主也已經上船回津沽了,不像是她帶來的人?!?/p>
鮫婆怒意頓生,呵斥道:“蒼茫大海之上,離內岸如此遙遠,竟然還有外人能闖入此島?你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紅菱惶恐地低下頭,繼續說道:“墨蓮和桃夭已對他灑了幻神香,敖厲尊者帶著風獸和獵捕隊已出發追捕?!?/p>
“敖厲?”鮫婆冷笑一聲,語氣滿是譏諷:“那個廢物竟然還愿意從玄獸巢里出來?他除了喂養異獸還能做些什么?十多年前還放走了跛腳獨眼的小婦人,滋生出亂子,如今倒是還敢來插手。”
說完,她看了一眼受傷的紅菱,思索了什么,寒聲吩咐道:“鋒塵,紅菱,你們盯緊敖厲,他未必是去抓人,說不定又是要放人。”
紅菱低頭應聲,而鮫婆身旁,一個身形高大的黑影忽然動了動。
他像是從空氣中顯現出來,通體籠罩在黑色的薄霧之中,僅露出一雙赤紅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竟然是黑剎。
站在崖上的眾人見狀,臉上無不露出震驚之色。
原來這黑白雙剎竟能如此悄無聲息地隱匿于鮫婆身側,簡直如同死神的使者,令人毛骨悚然。
韓霜月皺眉,壓低聲音說道:“這老太婆的實力,恐怕遠超我們的想象。”
“你們瞧那兒。”金錦兒指向紅菱和黑剎走出去的地方,陽光照進來,外面的天竟然亮著。
韓霜月看看兩側可以下去的樓梯,指著洞外光亮處,轉頭說道:“那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出路了,不過今天下面人太多了,我們得另做打算!”
南星好奇的問道:“方才在林子里不是黑夜么?難道天亮了?”
金錦兒思索片刻,應聲回答道:“我們走過這條廊道至多三,四刻鐘,天不可能這么快就亮的?!?/p>
金寶兒接過話來:“天本就未黑,算算時辰,現今應是巳時尾刻,已近黃昏,洞里昏暗才顯得外面明亮罷了?!?/p>
南星甚是困惑,“可方才在林子里天不是黑了么?”
韓霜月看了看手上的傷口,解釋道:“遮天蔽日的大樹與瘴毒迷惑了咱們,方才所見天上之物可能并非是月亮。我們出來已有不短的時間,不知這島上還有多少如這雙剎般的高手,為保安全,還是先回去為好?!?/p>
順著路前行了一會兒,眾人又迷失了方向,剛剛向右的岔路竟然消失不見。
韓霜月停下腳步,疑惑地:“方才此處明明有一條向右的岔路,怎會不見了?”
金寶兒摸著墻上畫下的符號說道:“沒錯,剛才這里確實有一條岔路?!?/p>
南星皺眉問道:“那我們怎么辦?”
韓霜月沉思片刻,指了指前方:“繼續往前走走看。”
失去方向的韓霜月眾人只得跟著金寶兒姐妹摸著洞壁前行。
走著走著,金錦兒突然停下,輕聲提醒道:“姐姐,我們好像在回山洞了?!?/p>
本以為是在回異蛇林的路上,金寶兒摸了摸墻壁上刻畫的符號,葫蘆代表洞窟,半圓代表洞口,葫蘆在前。
她摸索著再三確認道:“確實是在往洞窟的方向走。這山洞的修筑匠人竟將荊氏八門玄府改成了八門玄洞,還真不簡單?!?/p>
韓霜月在旁冷冷地說道:“塔摩薩之窟,黑暗、惰性、無知、混沌。真不知什么樣的瘋子會開辟這樣的地方?!?/p>
南星聽得有些模糊,忍不住問道:“這是哪里的方言?塔摩薩原來還有這種意思?”
金寶兒聞言笑了笑,解釋道:“這不是方言,而是經書中薄伽梵提到的三種本源之一?!?/p>
金錦兒聞言更加好奇,追問道:“三種本源?那是什么?”
韓霜月淡淡地說:“三種本原:薩提瓦代表智慧,箬嘉斯代表活力,塔摩薩代表混沌。它們的平衡決定了一個人的心理、精神和行為。想不到妙音閣的首席舞姬竟也了解這些。”
金寶兒輕笑一聲:“逍遙坊內的形體修煉是每日必備,上師迦樓羅·伊瓦娜除了教導形體外,還會傳授一些‘大覺’、‘我慢’之類的二元二十五諦。錦兒應該知曉這些才對?!?/p>
金錦兒點了點頭,心中雖明白,但依舊有些迷茫:“薩提瓦占主導時是智慧與寧靜,箬嘉斯占優時則活力四射但容易焦慮,塔摩薩占優時便變得懶散和消極。”
她記得但是卻沒有理解,每日在妙音閣心浮氣躁地完成動作的練習,哪里聽得進去其他,所以也只有金寶兒能成為妙音閣的首席舞姬,而金寶兒每日還單獨教她一些技巧,才使得她優于其他舞姬,能夠在妙音閣生存。
眾人邊說邊走,洞內的光線愈加昏暗,走到盡頭,卻沒有了路。
韓霜月微微皺眉,疑惑道:“金寶兒,我們是不是走錯了?前面沒有路了!”
金寶兒自信地搖頭:“跟著記號來到這里,絕不會沒有路。”
她正要繼續說些什么,忽然,南星蹲下身,摸索著墻角下的凸起。
“啪嗒”一聲,一扇隱秘的門悄然開啟。
金寶兒驚訝地看著她,問道:“你怎么知道那下面有機關?”
南星一邊摸著機關,一邊淡淡回應:“只是覺得這里和我們前晚出來的房間門口很像,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心淵島下來的門,便摸了一下。”
進了門,走了數百米來至岔路,很顯然前面泛著微光的門還真是那晚南星跟著韓霜月去的地方,而順著中間的路就可以回到洞窟中。
回到塔摩薩窟中,幾人合力關好洞開的各扇門,摸索著走到榻上準備休息。
忽然,青銅門緩緩打開,羽魅領著一些人涌入進來,凌厲的聲音響起:“清點人數,檢查有無異常?!?/p>
隨行的女仆們紛紛涌上洞壁通道,開始細致檢查。
南星并未入睡,看到女仆摸了摸她的額頭,頓時心跳加速,她忍住不動,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幸好檢查的女子并未留意,快步離開了。
“九十九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并無異樣。”為首的女仆向羽魅匯報。
羽魅冷冷地吩咐:“島上有人闖入,這幾日要小心,別讓任何事情出亂子。你們就守在這里。”
羽魅離開后,女仆們盤坐在地上,安睡的毒氣噴涌出來。
她們并未受到絲毫影響,而榻上的南星,卻很快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