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只覺仿佛睡了很久很久,鮫婆的鈴聲夾雜著寒涼的風喚醒眾人。
醒來的眾人發(fā)現(xiàn)洞窟這半球并非對著青銅洞門那半球,而是敞開著,洞外是藍天、白云的廣闊天地。
她們被困在洞內(nèi),早已記不清多少天沒有見過這些清新明亮的景象了,撒歡的跑了出來。
面朝大海的崖臺上,五十多座由杉木搭建構(gòu)筑的塔臺,鮫婆站在中間的臺子上,身旁是黑剎與白剎。
鮫婆見眾人都走了出來,晃動手鈴,警醒大家注意傾聽。
隨著眾人的目光聚攏而來,她緩緩低沉地說道:“今日攀高奪彩,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今日的彩頭便是塔尖的食物,一炷香時間,吃到食物的便能活命,吃不到的就得‘死’……”
鮫婆說完,白剎點燃了手中的香插在香爐中,與此同時“啪”的一聲黑剎拉響了手中的信號彈。
哨塔之上傀衛(wèi)動作整齊劃一,手中弓箭瞬間上弦,箭尖寒光森然,對準了場內(nèi)。
本心情歡快的眾人,此刻一臉茫然,未曾想到今日竟如此直接,有些人還未聽明白,便已亂作一團,推推搡搡。
前面的木塔已有三四人爬上,后面的木塔卻空無一人上去。
韓霜月沖到南星身旁,可南星拽著蘇梅衣袖,她沒好氣地斥責道:“都這時候了,我們救不了她幾次的。”
蘇梅聽到這話,臉上那抹原本溫和的表情瞬間消失,翻著白眼,一臉冷漠和不屑。
韓霜月伸手招呼人過來抓住蘇梅,自己提起南星,一橫一縱,跳到最后,四人爬上了四個木塔,算是率先爬到了塔尖。
塔尖的食物僅是一顆拳頭大小的饅頭,幾人在塔上望著下面亂糟糟的情形不敢下來。
韓霜月留意著青菀,青菀拿起食物看了看,沖著她搖了搖頭,韓霜月竟將那粒饅頭碾碎,撒入風中,南星和蘇梅卻不知道二人何意,吃得津津有味。
場面愈發(fā)混亂,最初還僅限于推搡,然而隨著尖叫與謾罵,場面迅速升級,憤怒和恐懼化作純粹的力量對抗。
有人剛抓住塔身的木柱,便被身后沖上來的女子猛然扯住長發(fā),硬生生地拽了下來。
摔倒在地的女子怒吼一聲,爬起來反手一推,直接將對方掀翻在地。
周圍人也不甘示弱,有人趁機抓住對方的腳踝猛力一扯,連帶著讓她摔了個趔趄,接著自己趁機攀爬上去。
塔身上,一名瘦削的女子已經(jīng)爬到一半,卻被另一名體型壯碩的女子直接拖拽下來。
二人撕扯成一團,手指抓破了對方的肩膀和手臂,甚至有人張嘴狠狠咬下去,硬是逼得對方松手。
尖叫聲夾雜在混亂的嘈雜中,刺激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
“別踩我!”一聲怒喝響起,塔底一名女子正瘋狂掙扎,然而頭頂攀爬的人根本不管她的死活,鞋底毫不留情地碾過她的手背,逼得她松開了抓住木柱的手。
她眼看就要摔落,卻猛地伸手拽住了前方人的衣角,硬生生將對方也拖了下來,二人一起跌落在地,血漿四濺。
“讓開!”塔頂上一名短發(fā)女子已經(jīng)抓住了最后一根木條,眼看就要登頂,卻被從后面沖上來的另一人狠命一推,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她狼狽地翻滾到地面,卻絲毫不肯認輸,強忍著手肘的疼痛,又一次朝塔身爬去。
場地另一側(cè),有兩人聯(lián)手對付一名試圖攀爬的女子,她被其中一人死死掐住脖子,另一人抓住她的腿拼命往下拉。
女子用盡全力甩開對方的手,指甲在對方的手臂上劃出血痕,趁著掙脫的瞬間抬腳狠狠踢向掐住她的那人。
后者一時防不勝防,踉蹌幾步,撞到了塔上的另一個人,帶著那人一起摔了下去。
塔下的場景更為混亂,一些遲遲無法靠近的女子開始彼此拉扯。
有兩人為了爭奪一個靠近塔的機會,直接打成一團。
拳腳毫無章法地落下,甚至有人抓起地上的泥土猛然撒向?qū)Ψ降哪槪频盟砷_了雙手,趁機朝木塔方向沖去。
“快讓開!”一名瘦弱的女子在混亂中努力擠向前,卻被人毫不猶豫地一把推倒在地。
她慌亂中滾了一圈,竟順勢抱住了推她的人的腳,將她狠狠絆倒在地,自己又快速爬起,朝塔身沖去。
塔頂?shù)酿z頭成了每個人的唯一目標。
已經(jīng)登頂?shù)膸兹藙t互相戒備,誰也不敢貿(mào)然動手,卻都試圖擠掉其他人占據(jù)的位置。
一人忍不住猛地伸腳踹向旁邊的女子,對方毫無防備,直接摔了下去。其他人看見這一幕,頓時更加警惕,塔尖的對峙似乎也要隨時爆發(fā)。
塔尖拿到食物的人吃了起來,塔身正在攀爬的人只能放棄,卻被身后的傀衛(wèi)一箭射下,下面還未爬上去的只能灰溜溜地跑去尋找其他塔上的食物。
如此這般混亂的場面,韓霜月也不知如何施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喧鬧的聲音逐漸變小,直至最終歸于沉寂。
塔尖上吃完食物的女人們臉上沒有絲毫的怯意,也沒有半點的恐懼,只有那一抹淡淡的、絕望的笑意,面容猙獰恐怖,俯瞰著下方的一具具尸體……
下面的尸體中,最可憐的竟是那些自己爬不上去,卻死死抱住別人,最終一同被射殺的,以及被人從塔上推搡、蹬踹、失足跌落摔死的。
塔上存活下來的還有四十二人,諷刺的是五十座塔臺竟還有三個空著,食物高懸其上。
陽光躲了起來,光線透過烏云灑在這片凄慘的場地上,仿佛在嘲笑這殘酷的命運。
那一座座空著的塔臺,如同未被填滿的命運之壑,冷冷地注視著世間人的冷漠。
風,輕輕地吹過,揚起了地上的塵土,仿佛想要掩蓋這一切的罪惡和悲傷。
可那滿地的鮮血和尸體,卻在無聲地訴說人性是經(jīng)不起考驗的。
活著的人,在這短暫的平靜中,思考下一次是否還能如此幸運地存活下來,而那些死去的人,他們的靈魂或許已經(jīng)得到了解脫,遠離了痛苦和折磨。
但她們的離去,卻給場內(nèi)活著的人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痛和記憶。
鮫婆晃動手中的搖鈴,清脆的鈴聲在空氣中回蕩,宣告著挑戰(zhàn)已然結(jié)束。
眾人仿若失去靈魂的人偶一般,機械地走下木塔,腳步沉重而遲緩,緩緩回到那洞開的塔摩薩窟內(nèi)。
她們神情呆滯,目光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挪至床榻之前,然后無力地躺了下去。
食物果真有問題,但鮫婆手中鈴的幻音操控人的心智也確實厲害。
半圓山洞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又恢復(fù)了原樣,幽黑死寂充斥其中。
“咳咳~”睡夢中的南星感覺有什么東西淌進了喉嚨,一圈人正圍聚在她榻前。
“醒了么?”她微微睜開眼,原來是青菀不知從何處找來的蕓香之類的草藥碾碎了,她口中滿是苦澀,不太利索地問道:“怎么了?”
韓霜月站在一旁,語氣溫潤:“食物里有毒,是曼陀羅的牽魂引,快起來,我們得再去探探看看能不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南星目光掃過隔壁床榻上的蘇梅,神色猶豫而糾結(jié),咬了咬牙道:“來的時候是和她一起的……要不,我們帶她一起走吧?”
韓霜月的臉上閃過一絲冷嘲:“活著,有些累贅該舍棄就得舍棄。你看那芊芊,我都懶得管了。”
她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殘酷,卻又透著一股無法辯駁的理性。
金錦兒在一旁著急切的催促著:“哎呀,這時候了別裝女魔頭了!趕緊走啦!姐姐剛給蘇姑娘用了藥,她醒過來也走不了幾步,時移世易,再耽擱一會兒又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南星的頭仍有些昏沉,但她強撐著站起身來,金錦兒趕忙扶住她,這才安然無恙的站在榻前。
洞壁右側(cè)的門大敞著,顯然是剛才出去尋找蕓香草藥時被打開的,女仆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也沒見有打斗的痕跡。
云笙和幾位姐妹背起尚未蘇醒的蘇梅,跟著金寶兒繼續(xù)沿著洞壁上的標識前行。
不多時,他們來到關(guān)押小滿的監(jiān)牢附近,卻發(fā)現(xiàn)監(jiān)牢空空如也,小滿和其他人蹤跡皆無。
前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幾人連忙閃身躲入一間空牢。一隊傀衛(wèi)整齊劃一地走過,既未張望,也未停步,似乎對周遭的一切毫無興趣。
這群傀衛(wèi)從來不輕易出手,從那要回家的大嬸開始,窟內(nèi)的傀衛(wèi)就沒有出過手,大家也見怪不怪了。
蘇梅悠悠醒來,眼神迷茫地打量著四周,似乎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被金錦兒制止了:“噓!小點聲,跟著我們,別亂動,保命要緊。”
蘇梅茫然地看了看南星,后者對她輕輕點頭,示意安心。
一路行至盡頭,前方便是崖邊,幾人停下腳步,四下張望。
左側(cè)厚厚的塵土堆積,顯然已久無人通行,而右側(cè)的路徑卻干凈利落,顯然常有人走動。
金寶兒示意眾人跟著她朝右走,前行不久,竟發(fā)現(xiàn)盡頭有一條螺旋樓梯向下延伸。
“等等!”金寶兒正欲邁步,卻被韓霜月一把攔住。
樓梯旁的房門微微敞開,韓霜月走上前輕輕推開,門軸發(fā)出一聲低沉的響動,里面竟然擺滿了書架與卷軸。
墻壁上掛著各種生物形體的圖譜,而桌上則攤著三本翻開的書籍。
韓霜月拿起一本《應(yīng)制瑞應(yīng)騶虞詩》,低頭翻閱。
金寶兒隨手挑了《泊庵集》,而南星則拿起剩下的《梧岡集》。
三本書翻開的頁面上,內(nèi)容竟然大同小異。
“永樂二年秋,周王捕獲到了一只騶虞。”南星指著書頁上的文字念道。
韓霜月微微抬眸,補充道:“我這本也寫著,騶虞出現(xiàn)在河南鈞州,被捕后獻給朝廷,官員百姓皆為祥瑞歡呼。”
金寶兒嗤笑一聲,不屑道:“祥瑞?不過是術(shù)士和方士的把戲,用來討永樂帝的歡心罷了。”
南星好奇地問:“傳說中的神獸與祥瑞真的不存在么?”
金寶兒思忖片刻,道:“存不存在不好說,反正誰也沒見過。某一朝代若頻繁出現(xiàn),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偽造的假貨。這些書里提到的所謂騶虞,既不能飛天,也無術(shù)力,更未帶來福澤,僅僅是長得像,憑什么叫神獸?又憑什么稱祥瑞?不過是用來討皇帝開心的玩具罷了。”
韓霜月接過話茬:“這么說來,正德皇帝也不過是被蠱惑,為了虛假的祥瑞和神獸修建豹房。然而這些,又和這里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話音剛落,金錦兒興奮地跑進來,壓低聲音說道:“姐姐!下面有好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四不像,好看極了!”
金寶兒聞言,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對韓霜月說道:“瞧,這就是關(guān)聯(lián)了。走,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