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澄與若蘭前往了赫圖阿拉城的第二年……
乍冷還寒的建州營地,若蘭被建州兵士押進帳中,粗暴的推搡讓她歪斜著跪倒在地。
主帥案桌前建州將領代善正居高臨下,冷冷地審視著她。
旁邊的兵士冷笑道:“大帥,剛從營地抓了個鬼鬼祟祟的女人。”說完使勁將她往前一搡。
“你來這做什么?”代善瞇起眼睛,語氣帶著探究的威壓。
若蘭臉色一變,卻迅速擠出一抹訕笑,低頭答道:“小女子走錯了路,誤打誤撞進了這里。”
話說著,一個探子模樣的侍衛湊上前,低聲稟告:“回稟將軍,小的曾在撫順千戶所見過她,十有八九是錦衣衛的人。”
“錦衣衛?”代善臉色一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聲音瞬間變得冰冷刺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摸到我建州營地來!”
兵士將她誤認為是錦衣衛的人,盡管沒猜對她的真實身份,可若蘭眼見情形不妙,心中暗忖應再無退路。
剎那間,決絕之色閃過眼眸,趁著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猛然撲向身旁的建州兵士,迅速抽出他腰間的佩刀。
寒光乍現,她一聲厲喝,用盡全力將刀揮向迎面而來的兵士,刀鋒劃過,那人應聲倒地,鮮血噴濺。
慌亂中,建州兵士被突如其來的反擊激怒,紛紛抽出兵刃,將若蘭圍在中央。
她目光凌厲,死死盯著面前的人群,刀刃高高揚起,再次沖向最近的兵士。
一刀砍下,又一名兵士的喉嚨立時被割開,倒地掙扎不再動彈。
她身形靈活,幾次閃轉騰挪,將面前的幾人斬殺在地。
坐在帳桌前的代善,目睹若蘭反抗,頓時怒不可遏,憤然躍起,借著沖勁凌空一腳將她踹翻。
建州兵士瞅準機會,猛然揮刀直劈而下,刀鋒狠狠砍中若蘭的左臂,皮肉翻裂,骨骼斷裂之聲隱約可聞。
劇痛瞬間傳遍全身,她悶哼一聲,鮮血汩汩從傷口流出,迅速染紅了地面。
兵士立刻蜂擁上前,拉起并將她牢牢按住,不再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
代善彎下腰,盯著若蘭的眼睛,語氣森然:“想死?我不會給你痛快的,從今天起,老實替我們辦事。別想著逃,如果你敢跑,你投誠之事,以及其他‘臟勾當’,撫順千戶所那邊我們會安排得清清楚楚。”
若蘭意識逐漸模糊,眼前一片昏暗,終因失血過多暈厥過去。
代善冷眼掃了眼癱軟的若蘭,吩咐軍醫前來為她止血,并草草包扎了傷口,隨后讓人把她拖進一間陰冷的木屋。
屋內黑暗潮濕,霉味刺鼻,每次門打開,若蘭都不知道等來的是食物,還是一場凌辱。
寒冷的冬夜,房門突然被踹開,幾個醉醺醺的兵士涌入。
他們的笑聲如野獸低吼,令人毛骨悚然。
若蘭拼命反抗,卻敵不過他們的力量。
她在無盡的恐懼中不知哭喊了多久,直至意識消散,墜入黑暗。
清晨醒來時,屋內已是一片狼藉,而她蜷縮在角落,衣衫殘破,眼神空洞。
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她毫無記憶,幾個月后,當察覺到腹中的異樣時,驚恐、憤怒與絕望如潮水般涌來。
若蘭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每次舉起刀子,心中又被腹中那一絲生命的牽絆所阻止。
她無數次在心底質問自己:“蕭若蘭,你到底在堅持什么?”
為了腹中的孩子,她明白,此時唯有亮明自己璇璣閣女衛的身份,獻上任務情報作為籌碼,才能為自己和孩子在這絕境之中,換取一絲生存的希望。
孩子出生那天,建州的寒風如刀,外頭大雪紛飛。
若蘭蜷縮在破舊的被褥中,獨自忍受產痛,無人幫忙,也無人安慰。
孩子降生時,他的啼哭劃破了黑夜,若蘭卻只能滿眼含淚地將他抱入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她喃喃自語,淚水止不住地滑落。
然而,這個在黑暗中給她些許光亮的孩子出生后,并未如她所期盼的帶來希望,反而成為新的枷鎖。
建州人很快將孩子軟禁,用以威脅若蘭服從命令。
她試圖為孩子爭取一絲溫暖,但苦寒的建州,這無疑是奢望。
孩子瘦小得像一只剛孵化的小雀,稍不注意便可能夭折。
若蘭不止一次跪求建州管事,希望給孩子多一些糧食和衣物,卻只換來冷笑和一腳踢翻的粥碗。
“孩子?”建州兵士冷冷一笑,“不過是拴住你的狗鏈罷了。”
她被迫用璇璣閣的情報換取孩子的一點食物與溫暖,甚至被要求繪制所有女衛的畫像,換來一點茍延殘喘的希望。
就這樣,茍活了兩三年,然而有一天,孩子突然失蹤了。
若蘭幾乎哭瘋了,抱著破舊的被褥在營地里哭喊著尋找。
建州將領冷冷地看著她的模樣,語氣淡漠:“想找回孩子?很簡單,協助我們擊殺那些搞破壞的女衛。”
若蘭心中明白,孩子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的,肯定是被他們抓走了,為了孩子,她不得不屈服。
她回到了撫順千戶所,帶著一身狼狽與屈辱,也帶著一個母親的絕望和無助。
然而她一路上的一舉一動和回到撫順千戶所的所作所為都被影衛記錄在冊。
夜風輕撫,從鴉鶻關歸來的眾人低調潛回京都。
初夏時節,璇璣閣內一片死寂,唯有燭火微微搖曳,映照墻上刀劍架,寒光森然,令人心悸。
辛嵐玉端坐于高位,一襲黑紫相間的長袍,勾勒出她的威嚴與冷厲。她目光沉靜,卻蘊藏鋒芒:“五年了,九死一生,終于回來了。”
她緩緩掃視眾人,語氣低沉而帶著壓迫:“雖然很多姐妹再也回不來了。但今日的榮光,他們也有份,可叛徒不配染指。若蘭,出列!”
隨著這一聲令下,大廳內氣氛驟然凝滯。
若蘭臉色蒼白,顫抖著從人群中走出,她低垂雙目,顯然明白自己難逃審問。
“閣主……發生了什么?”她聲音低弱,卻掩不住內心的不安。
辛嵐玉抬起手,亮出一封密信,那信紙雖薄,卻仿佛千鈞重壓,令全場屏息:“若蘭,你可知罪?”
若蘭猛然跪地,單薄的身影蜷縮著,空蕩的衣袖垂落在地,顯得格外凄涼。
她抬起頭,眼中帶著哀求與恐懼:“閣主,我雖有錯,卻也努力付出過。”
她擺動殘臂,似乎想用這一切訴說她的苦楚,“求閣主明鑒,恕屬下之罪。”
辛嵐玉目光冷厲,話語如寒刃刺入:“付出?你為誰付出過?你將我璇璣閣的行動機密泄露給建州金人,是誰的命令?你的胳膊,是建州兵砍的,但你心里的忠誠,早在落腳建州時便已殘缺。”她每一句話都如同凜冬寒風,重重打在若蘭心頭。
若蘭聽罷,臉色慘白,身體微微顫抖,隨即撲倒在地,連連磕頭:“閣主!屬下也是為了活命!他們用性命威脅我,若我不從,他們便會殺了我!我也想活著多獲取一些情報回來……求閣主開恩!”
辛嵐玉冷冷地看著她,許久未語。
大廳內只余燭火輕輕燃燒的聲響,那份壓迫讓若蘭幾乎喘不過氣來。
“為了活命?”辛嵐玉緩緩起身,踱步到若蘭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語氣如寒冬般冰冷:“你為了茍且偷生而背叛,又害死了多少同袍?鴉鶻關之險,若非我親自求援鄒將軍,這些姐妹早已全軍覆沒!若蘭,想想那些犧牲的姐妹,你可曾有過一絲愧疚?”
若蘭的身體輕輕顫抖,雙手死死抓著地面,指尖幾乎嵌入粗糙的磚縫中。
她咬緊牙關,忍住眼底的淚意,最終抬起頭,目光中滿是倔強和絕望,聲音沙啞卻清晰:“愧疚?我為了活下去拼命掙扎,難道這也是錯?”
這句話仿佛壓抑已久的閘門一開,她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大堂內回蕩,混雜著憤怒與哀痛:“我的錯,是不該加入璇璣閣!
兗州大旱,我的父母慘死,兄弟餓殍,我逃荒至此,不過是為了活下來!
我跪過,求過,掙扎過,可到頭來換來的是什么?是一次次被拋棄,被踐踏,被逼到絕境!
我求生無門,不得已做了妥協,這難道就是罪?”
她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大廳內回蕩,混雜著哀痛與憤懣,跪在地上,卻不再流露出卑微,而是滿腔怒火與不甘。
“你說我愧對她們,可是誰又真正為我想過?當我在建州的囚籠中掙扎時,只有一條活路擺在我面前——是活,還是死!”她目光堅定,仿佛帶著質問的怒火,“我錯了嗎?錯的是這世道,是這不公的上天!若這也算罪,那我的罪名就是想活下去!”
大廳內一片寂靜,唯有她嘶啞的聲音回蕩在每個人的耳中。
辛嵐玉卻面色冰冷,絲毫沒有被她的情緒觸動,冷聲道:“你錯了嗎?你當然錯了。璇璣閣的女衛,不是為了茍活,而是為了護持大義、守護大明。你為了自己的一條性命,便害得鴉鶻關九死一生的同袍陪葬,若這不是錯,那什么是錯?”
辛嵐玉的聲音如刀般冰冷,每一句都剝去若蘭苦苦掙扎的偽裝。
大廳內的女衛們亦是默然不語,若蘭癱倒在地,哽咽著無法再發出一句辯解。
“娘親!”一個小小的身影被帶蘇姑姑帶入大堂,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瘦小的身軀幾乎被破舊的棉衣裹得看不見。
孩子怯生生地站在堂前,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滿是驚恐和不安。
若蘭瞪大了眼睛,聲音顫抖:“他……他怎么會在這?”
蘇姑姑低聲回應:“是閣主救回來,養在我這的。”
辛嵐玉的聲音平靜而無波瀾,目光冷靜地注視著她:“這孩子被軟禁在建州,若無我等相助,早已凍死在寒冬里了。”
若蘭跪著爬向孩子,將他抱入懷中,淚如泉涌。
她的雙手顫抖著,將孩子瘦小的臉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不停地喃喃:“為娘對不起你……為娘對不起你……”
這一幕讓許多人動容,但辛嵐玉的表情依然冷峻。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璇璣閣的人。”辛嵐玉站起身,抬手丟下一個沉甸甸的錦袋,銀錢的清脆聲響在大堂中回蕩,“拿著這些銀錢,帶著你的孩子,離開這里。余生安穩地活下去,別再回來了。”
若蘭拉過孩子,淚流滿面,卻沒有多言,她拾起錦袋,深深地看了辛嵐玉一眼:“閣主,或許我做錯了很多事,但我唯一沒有錯的,是從未背叛過我自己的命運。您對我有恩,我無以為報,只求來世,別再遇見這一場劫難。”
她的話語輕緩,卻充滿了無奈與釋然。
母子二人齊齊對著辛嵐玉跪下,磕頭謝恩,動作緩慢而沉重。
起身后,若蘭抱著孩子,緩緩轉身,走上了地宮階梯,背影漸行漸遠……
辛嵐玉站在那里,目送她離去,兩行熱淚流淌下,臉上盡是失落。
看著若蘭離開,蘇姑姑質疑道:“就這樣放她走了,于理不合吧!”
辛嵐玉吸了口氣,輕輕嘆息一聲:“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在渡劫,這場劫難,她已盡力。我放她走,不是寬恕,而是讓她有機會去追尋她自己最后的安寧。”
轉身,她勉強的翹起嘴角,對一眾女衛們繼續說道:“諸位歷經重重艱險,終于平安歸來,本應是件值得夸贊稱頌的喜事。”
她微微停頓,眼神掠過每一位女衛,神色深沉復雜:“然若蘭之事,實屬無奈與遺憾并存。她曾為我璇璣閣的要員,亦曾為生死存亡拼盡全力,最終卻因種種原因走上了背叛的道路。無論何種理由,背叛之事,終究不可容忍,應當以此為戒。”
辛嵐玉的語氣平緩些許,緩緩開口:“夜已深了,諸位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按功領賞。”
說罷,眾人一一散去,辛嵐玉轉身走往內室,岳清澄卻還有很多疑惑,青菀也站在一旁,辛嵐玉回身看了一眼二人,問道:“怎么了?還不去睡。”
岳清澄輕聲問道:“鴉鶻關,師姐跑走了又跑回來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嵐玉把事情前后經過細細講給她們,岳清澄聽完,想起來這幾年,好不容易活著回來的點點滴滴,竟然掉了眼淚下來,青菀從沒看到清澄郡主哭泣的樣子,竟也跟著流下淚來。
辛嵐玉安慰道:“我們的付出雖然不會有人記得,但是它值得,夜深了,奔波了幾天了,早點休息吧。”
二人回到房間,那些多年未回的房間早已收拾干凈,沒有一絲一毫的塵土,每一張床鋪都整齊地鋪好了軟墊,桌上甚至放著熱茶和干果。
清澄郡主講到這里,過往的事情基本就結束了,打了個哈欠站起來,火堆前的人們興致勃勃地聽著。
南星眉頭微挑,問道:“那賴芊芊呢?你怎么又會裝扮成韓霜月呢?”
岳清澄輕輕一笑,問道:“還需要繼續聽嗎?”
金寶兒略顯疲倦,聲音帶著一絲懶散:“已經說到這了,為什么不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