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兒看著三兄弟追逐打鬧著跑了出去,便走向嬸嬸:“嬸嬸,這鍋要在哪里熔了做菜刀?”
嬸嬸抬手將鍋遞給金寶兒:“怎么的,你要幫嬸嬸送過去?出了門往東走就是了。”
金寶兒半推半就地接過鍋子,拎著走出食坊,目光在院中逡巡一圈,迅速撿起兩根長短合適的木條與幾條麻繩。
她動作麻利,雙手翻飛間,一個簡易的架子便搭好了,穩(wěn)穩(wěn)地將鍋子背在身后。
金錦兒跟了出來,手上沒閑著,東張西望著,從堆放著的木炭旁抽出一塊木板,撿起幾顆木炭,在木板上寫著什么,邊忙活邊碎碎念:“姐姐不只是想去送鍋子這么簡單吧!”
金寶兒挑了挑眉,語氣輕松:“嗯,順便尋個地兒做些趁手的兵刃。”
“姐姐不是有把玄鐵扇了么?還打兵刃做什么?”金錦兒一怔,滿臉疑惑。
金寶兒神色淡淡,語氣平靜:“給那些女衛(wèi)做的。你留意過沒,她們那些人挺奇怪的,除了青菀,其他女衛(wèi)都不愛吭聲,連云笙也只是偶爾說上一兩句。”
“這有啥奇怪的?說不定她們生性不愛說話,或者是啞巴呢?”金錦兒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隨口道。
金寶兒笑意未減,眼中卻閃過一絲探究:“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她們都是郡主岳清澄的童年玩伴,按道理不該如此沉默寡言。”
“姐姐,你知道長壽的秘訣么?”金錦兒忽而狡黠一笑,眼中滿是促狹。
金寶兒瞪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丫頭,又在賣什么關(guān)子?”
“少管閑事唄!都是上島來這兒找人的,她們肯定有自己的苦衷。”金錦兒腦袋一搖,聲音輕快。
金寶兒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搖頭:“走吧,走吧。”
金寶兒一邊走,一邊仔細(xì)觀察周圍的地形,口中念念有詞,將看到的山地、河流、岔路等關(guān)鍵信息一一描述出來;
金錦兒則緊緊跟在身旁,她一只手撐住木板,另一只用木炭快速地勾勒著。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遇到拿不準(zhǔn)的地形方位,還會停下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吵一番。
路兩旁是大片開闊的田地,田埂上,村民們忙碌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泥土的芬芳與青草的香氣交織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讓人聞之舒心。
兩人一路走到村東頭,眼前漸漸展現(xiàn)出一道寬闊深邃的壕溝。
壕溝上,破舊的吊橋隱約可見,那是通往蜃浪城的主要通道,橋面被歲月侵蝕,顯得搖搖欲墜。
遠(yuǎn)處的蜃浪城墻被薄霧籠罩,隱隱約約,如一條巨龍蜿蜒在山脈中。
環(huán)視四周,也沒見到見到哪里有熔爐與鐵匠鋪可以冶煉,金錦兒有點急躁:“哎呀,只知道去東邊,但沒問問嬸嬸要去什么地方了!”
金寶兒“噓”了一聲,舉手示意金錦兒安靜,眼神微微凝聚,仿佛察覺到什么不同尋常的聲音。她抬頭,指著南邊的空地道:“你聽!”
金錦兒定神傾聽,卻什么也沒聽到,只得跟著金寶兒向南走去。
漸漸地,耳邊傳來清脆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音,像是鐵器與石塊撞擊的節(jié)奏,隨著二人的腳步,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
穿過幾條雜草叢生的小路,來到了一個破舊的草棚旁,空氣中彌漫著混雜的炭火氣息,帶著一股刺鼻的鐵銹味。
棚內(nèi)兩個赤膊的壯漢正忙著敲打著鋤頭,火光映照在他們的汗水上,顯得尤為耀眼。
金寶兒走上前,朝著一旁的鐵匠點點頭:“是這里,沒錯了!”她輕聲說著,帶著金錦兒走進(jìn)棚內(nèi)。
棚子里堆放著一些零散的鋤頭、鐮刀,幾口破舊的鍋,還有幾塊模具,空氣中充滿了鐵銹的味道和炭火的熱浪。
正揮汗如雨錘打著鐵塊的鐵匠,抬眼見二人穿著村里樸素的服飾,卻又很面生,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便開口問道:“誰家姑娘,來這里做什么?”
金寶兒將鍋子遞了過去,語氣平和:“嬸嬸讓我們把這口破鍋送來,熔了打一把菜刀。”
鐵匠伸手接過鍋,放到一旁,眉頭微微一皺,追問:“哪個嬸嬸?”
金錦兒一臉討好的笑容,連忙搶答:“裴嬸嬸。”
“裴花花?你們跟她啥關(guān)系?”鐵匠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
金寶兒眼珠一轉(zhuǎn),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媽是裴嬸嬸堂妹的姑姑家三叔的二舅五姨娘的女兒!”
鐵匠聽完一臉茫然,提溜著眼珠,嘟囔道:“這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倆可認(rèn)識我?”
金寶兒思索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金錦兒忽的想起了什么:“秋豐祭上的鐵匠大叔。”
鐵匠呵呵笑了兩聲,帶著幾分得意:“我張鑠炎在這族里也算有點威望,誰不認(rèn)識我?還鐵匠大叔,你們兩個丫頭,可別想著糊弄我。實話告訴你們,我可記得,你們是那日被圍在敖厲家宅中的人。”
他看著神色慌張的二人,擺了擺手:“好了好了,鍋子就放這兒吧!過些日子做好了,你們再來拿。”
邊說著邊拉了拉身后的模具,兩個年輕的學(xué)徒抬著一桶熾熱的鐵水走了過來,伴隨著鐵水滴落的聲音,空氣中頓時彌漫起一股熔鐵的焦灼味。
金寶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鐵水緩緩注入模具,心中不由一動,開口問道:“鐵匠師傅,這里除了菜刀和農(nóng)具,可有趁手的大些的家伙事?”
鐵匠聞言一愣,放下手中的工具,打量了金寶兒一眼:“家伙事?武器?天真,我們這島上哪有多余的鐵來打造這些?”
他封堵好模具,站起身來嗤笑一聲:“天真,我們這島上哪有多余的鐵器?這些鐵物用著用著就壞了,鍋壞了打菜刀,菜刀壞了打鐮刀,循環(huán)往復(fù),哪還能有多余的鐵來打什么家伙事?有時候還得上津沽買些回來。”
“上津沽?”金寶兒柳眉一挑,追問道:“離這有多遠(yuǎn)?”
鐵匠擦了擦額頭的汗,隨口回道:“兩個娃娃沒去過吧,近千里地呢。要采買鐵料,搭船過去還得走陸路,順風(fēng)順?biāo)僬f也得多半個月才能到。”
金錦兒聽得直咂舌:“這么遠(yuǎn)?”
鐵匠嘆了口氣:“是啊,你們就別惦記了。”
金錦兒微微嘟著嘴,還想再問些什么,卻被金寶兒悄悄拉了一下衣角。
“好嘞,師傅,我們知道了。”金寶兒笑著對鐵匠完,拉起金錦兒,兩人轉(zhuǎn)身慢慢走出鐵匠鋪,沿著來時的路往食坊方向走去。
路旁秋日的麥田一片金黃,秋風(fēng)拂過,金色麥浪隨風(fēng)起伏,形成一片連綿、柔和的海洋,偶爾有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掠過。
隨著潺潺的水聲,食坊前不遠(yuǎn)處的河溝旁,三個師兄弟清洗干凈臉上的鍋灰后,用石子打著水漂,時不時互相撩起水花,嬉戲打鬧。
挽起褲腳站在水中的皇甫流云笑容燦爛,眼神靈動,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光頭,格外引人注目。
金錦兒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她邁開輕快的步伐,一路小跑過去,臉上帶著開心的笑容,和他們玩在了一起。
金寶兒站在一旁,看著這幾個人玩得不亦樂乎,搖了搖頭,嘟囔著嚷嚷道:“三個人,非要找個光頭小和尚。”見無人理她,她也不再多言,轉(zhuǎn)身朝藥廬方向走去。
藥廬內(nèi),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香,沉靜而安寧,喵婆兒在一旁渡著步子,神色輕松,看起來好了很多了。
床榻上,岳清澄依舊面色略顯蒼白,青菀守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湯藥,輕輕送到她唇邊。
金寶兒邁步進(jìn)屋,青菀抬眼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繼續(xù)專心喂藥。
岳清澄敏銳地捕捉到金寶兒臉上的凝重,問道:“寶兒,怎么了?看你臉上像有心事。”
金寶兒走到桌旁,一屁股坐下,長長嘆了口氣,滿臉無奈:“別提了,去鐵匠鋪這一趟,真是白跑!嬸嬸讓我拿破鍋去熔了打菜刀,我就琢磨著,既然能熔鍋,沒準(zhǔn)能讓鐵匠打些防身的家伙。結(jié)果倒好,島上根本沒多余的鐵,就連日常用的鐵,還得大老遠(yuǎn)跑去津沽采買。”
她站起身,兩手一攤,眉頭皺得更緊:“津沽離這里千里地,坐船都要大半個月,還得是順風(fēng)的時候才能行。”
岳清澄聞言,眉宇間帶了幾分沉思,抬眼看向她:“你這是打算跟金錦兒回去了么?”
金寶兒搖了搖頭,語氣堅定:“好不容易才上到這島上來,怎么可能這樣走了?你有你要找到的人,我們也有我們要找的人。現(xiàn)在離開,沒有想過。”
青菀輕輕將藥碗放下,插話道:“也不知道爺爺是不是還在這島上。”
岳清澄聽后,眼神暗了幾分,低聲嘆息:“算算我們從代州出來,這也八九年了,爺爺葉靈筠也沒半點消息。”
青菀眼圈微微泛紅,似乎壓抑著什么情緒,終于還是開口:“爺爺……其實澄姐,那天你看到的那本畫冊,被我藏了起來。樹怪樣的…”
說到這兒,她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岳清澄一眼,眼中滿是擔(dān)憂,生怕自己的話又會刺激到對方。
見岳清澄神色平靜,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青菀才稍稍松了口氣,接著說道:“畫冊里樹怪樣的人就在一個島上。還有一些奇怪的人的畫像,被爺爺特別標(biāo)注了‘祝由術(shù)’。”
“祝由術(shù)?”金寶兒挑眉,嘴角揚起一抹帶著幾分邪氣的笑:“那些巫蠱之術(shù)?看起來這島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岳清澄深深凝視著她,沉思片刻后開口:“巫醫(yī)本是一家,祝由術(shù)也不盡是邪道。古有醫(yī)者配合祝由之術(shù),用以診治疑難雜癥。人們在服用藥物時常伴以祭祀、祈福之舉,認(rèn)為藥效會得到加成。甚至在宮中的太醫(yī)院,十三科中還專設(shè)有祝由科。”
青菀的聲音低卻堅定:“爺爺用祝由術(shù)治好了澄姐的心病,他用秘術(shù)讓澄姐誤以為那些恐怖幻象只是夢境,才將她從因驚嚇而頻頻發(fā)燒的險境中救了出來。祝由術(shù)并不全是巫蠱之術(shù),只是有些人利用它裝神弄鬼罷了。”
金寶兒微微挑眉,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方術(shù)、巫術(shù)、丹術(shù)……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我從來就沒什么好印象。”
她輕輕拂袖,似是想將這些話題甩開:“不過是些虛虛實實、真假難辨的東西罷了,總讓人覺得心里發(fā)毛。真正有本事的人,為何還要借這些噱頭唬人?”
青菀笑著反駁道:“寶兒姐姐,你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祝由術(shù)本就根源于醫(yī)術(shù),只是借助一些儀式或暗示手段,幫助人穩(wěn)定心神。”
正說著,蘇梅匆匆跑進(jìn)屋里,神色慌張:“賴芊芊暈倒了!青菀,你能過去瞧瞧嗎?”
屋內(nèi)眾人皆是一愣。
青菀站起身,臉色微沉:“剛剛她還好好的在院子里,怎么會突然暈倒?難道是幻魂草的藥毒又發(fā)作了?”
金寶兒依舊吊兒郎當(dāng),嘴角帶著幾分戲謔:“這可不是小事,要不你去試試用祝由術(shù)?”
青菀邊走向門口邊搖頭,語氣輕快卻不乏認(rèn)真:“我可不會那些高深的本事。爺爺傳我岐黃之術(shù),說到底,他還是怕有一天祝由術(shù)被人嫌棄,治病救人卻養(yǎng)不活自己。”
話沒說完,她已經(jīng)快步出了屋子,朝著敖厲家院落方向而去。
院子里,賴芊芊眉頭深鎖,全身瘋狂地抽搐,眼神中既驚恐又迷茫,似在苦苦掙扎,渾身顫抖得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所捆住,那種恐怖的束縛讓她似乎每一刻都在與死亡對抗,掙扎卻無力。
青菀深吸一口氣,抬手從包里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精準(zhǔn)嫻熟地地刺入賴芊芊的百會、神庭、內(nèi)關(guān)和合谷等穴位。
隨著銀針刺入,賴芊芊的抽搐得以短暫地停歇,但很快又再次發(fā)作,銀針也紛紛被抖落。
青菀咬了咬牙,滿臉焦急,看著抽搐的賴芊芊也無可奈何了。
兩鬢斑白的大叔從屋里沖了出來,手中拎著一桶清水,不容分說,“嘩啦”一聲,將整桶水潑到了賴芊芊身上。
清水冰涼刺骨,賴芊芊抽搐的身體陡然一僵,隨即安靜了下來。
青菀和南星、蘇梅皆是一怔,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那陌生的大叔,一時之間,三人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南星率先反應(yīng)了過來,看著兩鬢白發(fā)的大叔,招呼了一聲:“敖厲叔?”
大叔微微一笑,眉眼中透著幾分溫和,他放下水桶,語氣輕松:“別慌,這姑娘應(yīng)該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冷水能暫時讓她鎮(zhèn)靜。”
蘇梅則滿臉狐疑,盯著他問道:“我們一直在院子里,也沒見大叔進(jìn)去,大叔怎么會拎著桶水出來了?”
敖厲抬手指了指屋內(nèi),語氣淡然:“這屋里有條暗道,通往玄獸巢。村里人對我這‘叛投外族’的人避之不及,也不能讓外人知道我回來了,只有通過暗道走動方便些。”
金寶兒步入院落,挑了挑眉,略帶興味地問道:“暗道?只能通往玄獸巢么?能去蜃浪城么?”
敖厲聞言微微一笑:“你這姑娘,真是聰穎,這暗道挖了三十年,自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蜃浪城也不例外。”
他話音未落,似想起什么,忽而問道:“對了,你們是不是還有個頭戴棱形簪的姑娘?”
青菀愣了一下,遲疑著答道:“棱形簪……您是指澄姐?”
敖厲點了點頭:“嗯,那姑娘人呢?”
青菀愣了一下,遲疑著答道:“她前天晚上手臂被賴芊芊用指虎刺傷了,還在藥廬中休養(yǎng)呢。指虎…”
說著,她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緊緊落在賴芊芊身上,語氣中帶著急切:“指虎?幻神草……幻音鈴!難道剛剛芊芊是被鮫婆的幻音鈴操控了心神?”
敖厲聽到這話,臉色微沉,緩緩開口:“幻音鈴?能惑人心神,驅(qū)人失智的幻音鈴?蜃浪城流傳著這樣的傳言,中了鈴音的人,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變成聽從指令的行尸走肉。無論曾經(jīng)多么親密的關(guān)系站在面前,也毫不猶豫地傷害,變成冷血的工具。所到之處,災(zāi)難和血腥隨之而來。”
南星聽得心頭發(fā)緊,忍不住問道:“那怎么解?冷水只是暫時止住了發(fā)作,難道就沒有根治的法子嗎?”
敖厲眉頭緊鎖,目光一凝:“蜃浪城中的幻音鈴是隕鐵所鑄,島內(nèi)的草木石頭都能傳遞其聲響。中了鈴音的人,除非離開此島,否則無法解除其控制。唯一的辦法,是找到操鈴之人,將其制服。否則即便現(xiàn)在鎮(zhèn)住了她,下一次鈴音起,依舊會反復(fù)發(fā)作。”
金寶兒瞇了瞇眼,狠厲的問道:“殺死鮫婆,毀了幻音鈴?”
敖厲微微搖頭:“沒那么簡單,幻音鈴還有一支在鑄造者手中,不光如此,這島上有很多可怕的,超乎想象的東西,想要徹底斷了其控制,不止鮫婆,連幕后之人也得一并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