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破開陰霾,空氣中的濕氣逐漸變得清新,陽光穿透薄霧,灑在腳下的土地上。
一路走來,沉默無言,直到藥廬的門前,他們才稍微放松,邁步走入。
院子里一片寂靜,眾人早已休息,只有葉靈筠滿眼疲憊地靜靜坐在石凳上。
當院門輕響傳來,他緩緩抬頭,看到眾人走了進來,眼中透出幾分關(guān)切與期待。
葉靈筠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終落在謝忘川肩上的包袱上:“這么快?藥采回來了?”
“爺爺,你怎么還沒睡?”青菀走入院中,望向葉靈筠。
葉靈筠似乎并未聽見她的問話,一臉愁容,看樣子金寶兒的病情并不樂觀。
謝忘川將包袱輕輕放到石桌上,解開繩結(jié),層層攤開布料,露出幾株草藥。
“嗯,都在這里,龍涎香蒲和清風紫芝都有。”
葉靈筠目光微沉,指尖拂過藥材的根莖,細細辨認,輕輕頷首:“倒是極好的藥材?!?/p>
“怎么會這么快?采到這么多?”他的視線落在謝忘川臉上。
謝忘川正要開口,一旁的陸青峯倒是隨意地說道:“這些是我們在城內(nèi)玄鼎閣的藥圃里采摘的?!?/p>
此言一出,眾人的心思全在面前攤開的藥草上,雙手翻動,將菖蒲與紫芝分揀出來,壓根沒察覺到有任何不妥。
石桌對面的葉靈筠微微一頓,目光陡然深了幾分,尚未開口,院中草堂的門簾便被人一把掀開。
裴花花臉色陰沉,從黑暗中疾步走出,眼中帶著幾分驚疑不定。
“藥圃?玄鼎閣的藥圃?”
她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害怕驚擾什么,又帶著幾分急促的驚懼。
院中眾人被她這副神情弄得一怔,青菀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花花嬸嬸,你還沒睡?”
裴花花沒有理會,她的目光緊緊鎖在幾人身上,尤其是那攤開的藥材上。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氣,似是努力平息情緒,但聲音仍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意。
“你們闖禍了?!?/p>
她的話音落下,院子里剎那間安靜得連根針掉落都能聽見。
“幽煌不希望他的人進入族中,自然也不希望族人去蜃浪城搗亂。你們這樣,會……”她的聲音低沉,目光里盡是擔憂。
她輕嘆一聲,怔怔的望著他們,聲音壓得更低了一分:“你們可知,這不僅僅是族人的性命,還是整個族群的存亡?”
陸青峯微微側(cè)首,語氣淡然:“活在蜃浪城中那些惡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死早不由己。若是連活路都不敢闖,又談何存亡?”
“嬸嬸,您和族長和族人們讓我們留下,不正是因為相信我們能扭轉(zhuǎn)局面么?”皇甫流云緩緩開口,聲音堅毅有力。
謝忘川輕嗤一聲,指腹拂過刀柄,眸色沉靜如水:“握著刀的人不信命,他的命,就在刀鋒上。”他語氣平緩,卻透著不可動搖的決絕,“嬸嬸,不用擔心,如果我們闖了禍,我們拼了命也會守住這里?!?/p>
裴花花依舊神色凝重,眼中掩不住的擔憂與怒氣交織,眉頭緊蹙,仿佛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葉靈筠垂眸斂神,輕輕揉搓著眉頭,看向裴花花:“世間萬物,自有因果。擔憂未至之事,便如春耕未起便惦記秋收,豈不是自擾?”
他頓了頓,輕輕撫了撫案上的藥草,聲音溫和而堅定:“若真有劫數(shù),也唯有身處其中,才知如何應(yīng)對?!?/p>
裴花花抿緊唇,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未出口,沉思良久,撿起地上的藥罐緩緩起身,衣袍隨夜風輕揚:“也罷!藥材帶回來就好,先救人吧?!?/p>
青菀微微松了口氣,輕聲應(yīng)道:“嬸嬸,我來幫忙?!?/p>
天光大亮,院中藥香愈發(fā)濃郁,湯藥在陶罐中翻騰,蒸汽繚繞。
金錦兒推開房門,外頭的景象落入眼中——青菀蹲在灶前添柴,南星守著藥罐,葉靈筠負手站在一旁,靜靜注視著滾沸的藥液,仿佛這一夜的疲憊都未曾動搖他一絲氣度。
一股暖意涌上心頭,金錦兒輕吸了口氣,眼眶微微發(fā)熱,心中說不出的感激。
屋內(nèi),金寶兒仍躺在床榻上,眉心緊鎖,身子偶爾微微抽動,顯然還未完全脫離險境。
金錦兒端起熬好的藥,快步走到床前,扶起金寶兒,一勺一勺喂她服下。
藥湯滾燙微苦,金寶兒咽下幾口,忽然抬手抓住金錦兒的袖子,氣息微弱,卻透著一絲堅定:“今晚……子時……村里小廟……去找……小三子……”
“找他做什么?”金錦兒心頭一震,皺眉看向她。
金寶兒微微顫抖,急切地支支吾吾,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眼中滿是焦急與無助。
她的手依舊緊緊抓住金錦兒的袖子,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金錦兒眉頭緊蹙,輕輕安撫道:“好,好,姐姐別擔心,我會去的?!?/p>
隨著金錦兒的承諾,床榻上金寶兒的神色稍微放松,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像是卸下了心頭的一塊沉重的石塊。
白晝悄然流逝,日落西山,天邊的光線變得越來越柔和,染上一層淡淡的紫色,山巒的輪廓在遠處愈加模糊。
空氣中的濕氣帶著一絲涼意,伴隨著微風的吹拂,帶來草木的清香。
裴花花一整日都憂心忡忡,目光不自覺地投向草堂外,心中依然充滿了不安。她時而皺眉,時而輕嘆,可直到夜色沉下,族群里平靜得一如往常。
蜃浪城的人竟毫無動靜,既沒有尋仇的丹士、方士,也沒有嘈雜的腳步聲,甚至連一片被驚擾的落葉都不見。
她站在草堂前,望著遠方黑沉沉的天色,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晚飯后,大家坐在草堂內(nèi),氣氛輕松而寧靜,裴花花雖表面上放松了些,但仍時不時望向門口,心不在焉。
而在一旁,金錦兒一直守在金寶兒的床榻邊,看著姐姐臉上漸漸顯露出來的血色,心中稍感欣慰,可又想起金寶兒囑托,不禁又憂慮起來。
夜色愈發(fā)濃稠,眾人陸續(xù)回到敖厲家駐地,燈火一盞盞熄滅,屋內(nèi)漸漸恢復(fù)安寧,眾人在這靜謐氛圍中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亥時三刻,四周的寂靜如水,金錦兒輕輕走出屋外,順著小徑走出院子。
月色清寒,田地間小廟孤立在一片寂靜之中,殘破的門扉在風中微微晃動,發(fā)出低沉的吱呀聲。
月光斜照在石階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金錦兒站在廟前,緊了緊衣襟,目光望向遠處。
她低聲喚道:“小三子?”
廟內(nèi)無人應(yīng)答,夜風穿過殘破的門窗,帶著幾分陰冷的涼意。她皺起眉,環(huán)顧四周,又提高聲音:“蘇驚雀!”
仍舊沒有回應(yīng)。
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微微側(cè)耳聽著四周的動靜。是她聽錯了時間?還是蘇驚雀根本沒來?又或者……是個圈套?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金錦兒猛地回頭,手下意識地按上腰間,可下一刻,她看清來人,手指才微微松開。
蘇驚雀點燃供桌前香燭,嘴角掛著一貫的漫不經(jīng)心,仿佛對她的警惕全然未覺。而在他身后,燭光映出一個削瘦的婦人身影。
那婦人靜靜地站著,眉眼間帶著一絲疲憊,目光卻銳利得像是在從她臉上尋找什么。
觀望片刻后,婦人嘴唇微微顫了顫,低聲道:“若琳?”
“若琳?”金錦兒一怔,愣了一瞬才搖了搖頭,遲疑道:“那是姐姐的名字,我是金錦兒?!?/p>
那婦人神色微變,眉心微微一蹙,似乎沒聽懂,又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才輕聲重復(fù)了一遍:“錦兒?荊錦萱?”
金錦兒一臉茫然,顯然沒有聽懂,眼神里帶著疑問,看向蘇驚雀。
蘇驚雀輕咳一聲,語氣有些不自然:“這是寶兒姐姐的母親,圖雅夫人。”
金錦兒的呼吸瞬間一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婦人。她的神情蒼老憔悴,但眉眼間依稀能看出與金寶兒相似的影子。
她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fā)緊,半晌才輕聲道:“伯娘?”
下一刻,她已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輕抱住圖雅夫人。
圖雅夫人的身形微微一僵,似是不習慣這份突如其來的親近,但最終還是緩緩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低緩:“寶兒呢?”
金錦兒喉嚨一緊,低聲道:“姐姐病了,不能來,她讓我來找小三子。”
原本還倚在廟門口的蘇驚雀,聞言神色一變,臉上的笑意驟然收斂,皺起眉頭:“寶兒姐姐……病了?”他滿臉懊惱,眼中閃過一絲自責:“那晚是我的錯……我應(yīng)該給她多準備些解藥,確保她平安無恙。”
金錦兒眼中寒芒一閃,原本清冷的語氣瞬間被嗔怒填滿:“我們那么信任你,結(jié)果你給我們吃了顆毒藥。從小到大,每次你闖禍被人打得半死,都是姐姐護著你。你餓暈在街頭,也是姐姐把自己的吃食讓給你。你就這么回報她?”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刀直直扎進他的心口。
蘇驚雀臉色發(fā)白,拳頭微微收緊。他低著頭,半晌才沙啞道:“我……我也不知道那東西有毒……所以在得知你們服下后,我與寶兒姐姐在島上約定,要她來找我,我會幫她找到解藥的。”
“那解藥呢?”金錦兒直直地盯著他,眼神毫不退讓。
蘇驚雀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最終低聲道:“她給你吃了?!?/p>
金錦兒怔住,眼睫微微顫動,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中一般。
她的腦海嗡嗡作響,指尖一點點發(fā)冷,連氣息都不穩(wěn)了,怪不得,怪不得姐姐一直撐不住,而自己卻慢慢好了……
猛地攥緊拳頭,嘴唇微微顫抖,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半晌她才艱難地擠出聲音:“……什么時候的事?”
蘇驚雀垂下眼瞼,聲音低得像是夜風吹過破廟的縫隙:“大概……七八天前了。”
金錦兒眉毛幾乎要擰到一處,連呼吸都覺得窒息,她抬起頭,死死盯著蘇驚雀,嘴唇微微泛白:“那姐姐會怎么樣?你說??!”
蘇驚雀沉默了一瞬,目光躲閃了一下,最終還是低聲道:“她……已經(jīng)被幻神草毒侵入骨髓了,會長期遭受肌膚甲錯癥狀的折磨而潰解。”
圖雅夫人一直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神色平靜得有些出奇。直到二人停下來,她輕輕道:“不用擔心,寶兒出生時。我們曾給她起過一卦——上離下離,乃是火鳳朝陽的卦象,她又出生在午時。我對錦兒的命途,并不擔心?!?/p>
她的語氣溫和而篤定,仿佛生死皆已看透,話音落下,小廟中再度陷入靜謐。
蘇驚雀輕嘆一聲,壓低聲音問:“錦兒,姐姐喊你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金錦兒回過神來,眼神仍有些恍惚,但最終,她緩緩搖了搖頭,低聲道:“姐姐沒說……她只是讓我來找你,聽你安排?!?/p>
圖雅夫人看著她,眸光微微一閃,半晌才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們?nèi)ヲ桌顺墙橙思易宓膭e院?”
“蜃浪城?”金錦兒微微一驚,抬眼望著她,“你們能帶我進去?”
蘇驚雀嗤笑一聲:“錦兒妹妹別太高興,匠人們只是住在蜃浪城西南角,與這里的村落幾乎相似,不算是城中。”
金錦兒搖了搖頭,并沒有理會他,而是轉(zhuǎn)身看向圖雅夫人:“伯娘,我想過去,不是為了蜃浪城,而是想見我的父親?!?/p>
圖雅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點頭。
夜風拂過,廟門微微晃動,木梁間傳來一陣輕微的吱呀聲,像是回應(yīng)著夜色下的決意。
三人沉默地邁步而出,沿著廟后的小道,踏入夜色深處。
崎嶇的山路蜿蜒曲折,向東北方的山林深處延展,腳下是濕滑的青石,落葉密布,偶爾踩下去,發(fā)出輕微的碎響。
山間寂靜無聲,只有風穿過樹冠,帶起遠方不知名鳥雀的驚飛。
前方路已至盡頭,亂石堆疊,藤蔓沿著石壁垂落,看似再無去處。
蘇驚雀上前幾步,伸手拽住一束盤根錯節(jié)的藤蔓,用力一拉——石壁微微震動,塵土簌簌落下,竟緩緩顯出一道暗門。
石門后幽深的暗道,墻壁泛著微微濕氣,腳下是打磨粗糙的青石板,步步向上,四周只剩下回蕩的腳步聲。
空氣中彌漫著巖石的潮氣,偶爾能聽見滴水聲落入暗處,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這深沉而靜謐的黑暗之中。
走了不久,前方忽然豁然開朗,山腰間,匠人家族的村落,錯落鋪陳的院落映入眼簾。
飛檐似靈動燕翅,斗拱精巧如榫卯拼圖,撐起一方古樸天地。
連廊蜿蜒,串起座座屋舍,廊下雕花窗欞映著天光云影。
水榭臨池而筑,與池中錦鯉、搖曳蓮荷相映成趣。
石道在屋舍間蜿蜒,每一塊石板都打磨得恰到好處,契合山勢又不失平整。
路邊石墻爬滿青苔,墻頭探出幾枝野花。
抬眼望去,遠處青山為屏,云霧繚繞時,村落仿若隱匿于仙境,處處彰顯著匠人們天人合一的奇思妙想,盡顯鬼斧神工之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