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夜風帶著海潮的濕意拂面而來,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好似整個蜃浪城的殺戮余韻正源源不斷地彌漫開來。
藥廬院中,往昔的清幽此刻也被這股血腥之氣強勢入侵,再也尋不見半分往日純凈的氣息,每一絲空氣里都仿佛藏著那場屠戮的陰影。
“爺爺,你方才進入城中,哪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南星的不安的凝望著葉靈筠,話語中帶著未散的警惕。
葉靈筠搖了搖頭,眼神沉靜如淵:“城中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但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
“可是……爺爺不是特地進城尋找韓霜月的嗎?”蘇梅眼神閃了閃,一臉好奇,“你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我自是不知道的,只是像進入城中看看發生了什么!”葉靈筠不解地側目看向她,眉頭微皺,語氣低沉:“我只想尋個高處觀望一下,怎料在巨石之上,遠遠望見個形似清澄郡主的身影跳入海中,便慌忙奔了過去。”
他撫了撫胡須,眼中浮現出一絲深思,語氣微沉:“說來也怪,這島上的秘密……似乎就在那塊巨石之上。”
青菀瞪大雙眼,眼神里滿是探尋的渴望:“爺爺在說什么?那石頭怎么了?”
葉靈筠緩緩道:“那石頭好像有問題,似有生命似得探入了我的神識,……當時心急救人,沒來得及細想。”
青菀的眉頭皺成了一團,眼中閃過一絲思索,隨即轉向蘇梅:“這難道是敖厲叔說的隕鐵?”
“應該可能是吧。”蘇梅不確定的點了點頭。
‘吱——’
岳清澄手中拿著韓霜月換下的濕透的衣服,從屋內走了出來。
她抬眸看向青菀和蘇梅,輕聲說道:“夜深了,大家也別太操心了,先找個地方睡下吧。明天再看看我們要不要去北山族長哪里。”
說完,轉身看向葉靈筠,關切地說道:“爺爺,您也趕緊把濕衣服換掉吧,夜深了,別著涼了。”
葉靈筠點了點頭,不安的望向屋內:“菀兒,郡主,今晚霜月那邊要多留心,她身子還虛。”
青菀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放心吧,爺爺,我已經安排好了。姐姐們,你們也去休息吧!”
眾人散去后,夜色愈發深沉,院中火爐旁,篝火映照三兄弟著沉默的身影。
皇甫流云盤膝坐著,眼神微斂,謝忘川輕叩刀柄,陸青峯緩緩摩挲著劍身,火光映在他們的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我們要離開這里么?”陸青峯的聲音低沉而克制,“慧勇和明力兩位師弟這會恐怕已經回到了南少林。”
皇甫流云與謝忘川兩人對視一眼,滿臉不舍的望向草堂前正在嘀咕的金錦兒與金寶兒姐妹。
謝忘川微微偏頭,沉聲說道:“我想留下來,靜觀其變。”
皇甫流云也扭過頭來,緩緩點了點:“我也留下來”。
金寶兒的病情已經好了許多,臉上的瘢痕依舊,但眼神恢復了幾分銳利。
她靜靜地聽著金錦兒說著什么,目光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篝火漸漸暗了下來,夜風帶著一絲寒意,吹得火苗搖曳不定。
陸青峯沉默片刻,輕聲說道:“既然你們決定留下,那我也沒啥可說的,誰叫我們是過命的兄弟呢!”
金寶兒姐妹手拉手走了過來,目光落在火爐旁的三人身上,微微猶豫后,輕聲說道:“你們……?”
皇甫流云抬起頭,目光溫和:“夜深了,這里由我們守著,你們也早點去休息吧!”
金寶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隨即又恢復了倔強,溫婉的一笑,拉著金錦兒向廂房走去。
夜色深沉,篝火在風中搖曳,仿佛在為這未知的未來增添一絲溫暖的希望。
“哈——”
晨曦尚未升起,藥廬中,一陣輕微的笑聲響起,清脆而空洞,如孩童般天真無邪。
岳清澄猛然從床上坐起,看到桌邊的韓霜月睜著雙眼,嘴角帶著傻傻的笑容。
她心頭一緊,試探著喚道:“岳闌珊!闌珊!”
韓霜月只是癡癡地笑著,毫無反應。
岳清澄眉頭一皺,焦急地改口:“韓霜月!韓霜月!”
她依舊癡癡地笑著,眼神無焦距,仿佛墜入了某種無形的夢境。
葉靈筠爺孫聽聞呼喊聲,推門走了進來。
他走到桌前,指尖輕輕搭上韓霜月的脈搏。
岳清澄趕緊下床走到桌前,焦急地問道:“爺爺,她怎么了?”
葉靈筠片刻后低沉地答道:“脈象細弱,病體羸弱,心脾兩虛,氣血生化不足,無法滋養心神。”
他側頭看向青菀,語氣沉穩:“菀兒,去煮些姜糖水。”
“好嘞!”青菀應了一聲,轉身去準備姜糖水,而葉靈筠則繼續觀察韓霜月的狀態,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片刻后,他掌心微微抬起,緩緩覆蓋在韓霜月額頭,內息輕輕探入她的識海。
韓霜月的夢境中——
寧安鎮外護國寺前,蟒牙嶺地,黑色的人形樹怪自陰影中涌出,枯槁的長臂探向她。
岳清澄拽著岳闌珊的手,拼命奔跑。
“珊兒,快跑!”
她的聲音急促而焦灼。
崖邊,冷風獵獵,深淵之下黑暗無垠。
“珊兒,快跳!”
“姐姐,我不敢……”
“跳!”
岳清澄再次伸手,可是終究晚了一步——
怪物伸出長長的枯枝手臂狠狠攫住了岳闌珊的肩膀,將她硬生生拽了回去!
“啊!”
她尖叫著掙扎,看著姐姐岳清澄的身影跌了下去,消失在眼前。
“放開我!走開!走開!!”
她的哭喊聲在馬車里回蕩,母親昏迷不醒,她瘋狂地掙扎,卻被人捂住口鼻,蒙汗藥的氣息瞬間讓她失去意識。
再度睜眼,韓霜月只覺天旋地轉,身體隨著船體的起伏而搖晃,耳畔是海浪洶涌的拍擊聲。
躺在狹窄、散發著腐臭氣息的船艙里,潮濕的木板硌得她脊背生疼。
她眨了眨眼,黑暗中隱約可見四周都是哭泣的女子,被關在一間間狹小的牢籠里,鐵欄桿透著海水的濕氣,隱約還能聞到血腥味。
“娘……”她低聲呢喃,爬起身,抬手摸向鐵欄桿,手指被冰冷的金屬燙得一顫。
她的腦袋昏昏沉沉,隱約記得自己是從蟒牙嶺被帶走的,那些長著枯槁手臂的怪物,那輛顛簸的馬車,還有母親昏迷不醒的模樣……她不顧一切地在狹小的船艙里尋找母親的身影,掙扎著從牢籠的縫隙鉆出去,赤腳踩在冰冷的甲板上,一間一間搜尋。
她看到了驚恐蜷縮在角落的女子,看到有人絕望地抱頭哭泣,但無論她推開多少扇門,母親都不在其中。
“娘……娘!”她嘶啞地喊著,聲音被海風吹散。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哪個小賤人跑出來了?!”伴隨著喝罵聲,火把的光晃了過來。
岳闌珊猛地回頭,看到幾個持刀的男子向她走來,臉上帶著冷漠的笑意。
她心頭一緊,轉身便跑。
然而,腳步聲越來越近,海風中傳來陰冷的聲音:“既然你這么急著找死,那就別怪我們了。”
她的手指剛觸碰到船艙的門,后頸便被狠狠一擊,眼前一黑,跌進了無盡的沉淪。
隨著一陣劇烈的顛簸,韓霜月緩緩醒來的。
囚車碾壓著石板,沉重的轱轆聲在黑暗中回響,四周是一片死寂的地下世界。她的手腳被捆著,車廂中塞滿了和她一樣的人,每個人的眼神都像破碎的琉璃,映著火光的冷色。
她被拖下囚車,踉蹌著站穩,抬頭看去——
前方,是一座幽深的宮殿,黑色的石墻如巨獸般橫亙在黑暗之中,燭火在墻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而在宮殿之外,一片翠綠色的植物正隨風輕輕擺動。
那是一種奇異的草,葉片細長,邊緣帶著微微的鋸齒,整株植物泛著詭異的光澤,像是涂了一層淡淡的熒光。
“走!”身后的傀衛猛地推了她一把,她踉蹌著向前走去,黑色的大殿近在咫尺。
幽暗的大殿里,幾道人影圍著火光而立,燭火跳躍,映出他們各異的神情。
幽煌端坐在高臺之上,矮胖的身軀被黑色長袍包裹,渾圓的臉上堆滿了橫肉,他的目光幽深,透著一絲病態的興奮。
他蠕動厚唇,發出低沉且瘆人的聲音:“這次抓到了最上等的貨色,諸位功不可沒!”
一位公公諂媚的躬身立在殿上:“這王府的仆眷,吃齋好幾年了,血肉干凈,絕對符合您的要求。”
岳闌珊探出頭,聽到這話,覺得聲音甚是熟悉,眼前的公公不是別人,正是常來家中做客的王內侍。
她猛地沖了出去,指著王內侍大聲喊道:“你這閹人,竟胡說!你常來我們家中,又怎么會不認的我們?”
她轉向幽煌,聲音愈加激烈:“我們不是仆眷!我母親是王妃,我父親是郡王!我要回去告訴我父親,你們統統都不會有好下場!”
四周呱噪的人們,頓時死寂一片。
王內侍的臉色變了一瞬,隨即冷笑:“哎喲喂,我的小祖宗,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你們都要死在這里。”
幽煌瞇起眼睛,聲音帶著一絲不安:“王妃?”
王內侍連忙低聲解釋:“大人吶,別擔心,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山高皇帝遠,出了天大的事,還有皇貴妃頂著呢!”
幽煌的神色緩了緩,露出陰森的笑容,似乎安心了些。
張興萍不屑的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可這孩子這么小,我們也用不到啊!”
鮫婆沙啞的聲音在角落里響起:“那就養著吧。天天喂她桑葉和露水,長大了也是個不錯的‘煉品’。”
她伸伸手招呼傀衛將她帶了下去。
數日后,身形瘦弱的韓霜月再次偷偷溜出牢籠。
她腳步飛快,身后的傀衛窮追不舍,穿過大殿,慌亂中跑進了殿外幻神草的田地中。
她只顧著奔跑,全然沒留意腳下,無意間撞翻一只火盆,火光瞬間蔓延開來。
熊熊烈焰騰起,驚叫聲四起,整個地下空間仿佛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點燃。
但她終究沒能逃脫。
鮫婆拄著拐杖緩緩走來,聲音冷漠:“想跑?”
她伸手,抓起一把幻神草,狠狠地塞進岳闌珊嘴里。
“呸!”
岳闌珊拼命扭動,猛地將嘴里的東西吐了出來,鮫婆抬手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隨后,鮫婆又順手抓起一把幻神草,塞入她的口中。
“不要——!”岳闌珊拼命掙扎,可幻神草的苦澀汁液順著喉嚨涌入,她的四肢頓時像被浸入冰水中,意識開始崩塌,世界天旋地轉。
鈴鐺聲響起,像是催眠曲,又像是死亡的喪鐘。
她蜷縮在地,痛苦地抱著頭,眼前浮現出母親模糊的影子,耳邊是王內侍的冷笑,鮫婆的低語,幽煌的嗤笑……
她想喊,可嘴里發出的聲音,卻是虛弱而破碎的嗚咽。
張興萍帶著鬼童兄妹疾步走了過來,皺眉道:“這孩子還小,留在這里,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死的。”
“喲,發善心啦?”鮫婆冷笑一聲,“她已經吃了幻神草,你帶出去她也活不了。那些試圖離開島的人,全都死在了海上。”
張興萍沉默了片刻,最終抬起頭,堅定地說道:“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帶她走。”
岳闌珊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她只聽到張興萍的聲音,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絲光亮。
她感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然后是一段顛簸且漫長的旅程。
當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破舊的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厚棉被。
寧安鎮天寒地凍,地上結著一層薄薄的霜
她有氣無力地眨了眨眼。
“你叫什么名字?”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岳闌珊轉過頭,看到張興萍關切的眼神。
“岳……”
話未說完,她又不受控的癱軟了。
葉靈筠試圖探尋她更深的記憶,卻發現一片空白。
“哦嗚!——”就在這時,屋外的異獸咆哮聲驟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