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卷,吞噬著天地間最后的光亮。夜幕沉沉,大漠在風聲中嗚咽,仿佛在哀悼一座死城的覆滅。
篝火在狂風中搖曳,映出帳篷內模糊的人影。哱拜跪坐在一堆血污未干的狼皮氈上,雙目猩紅,像是一頭困獸。
火光勾勒出他顴骨的陰影,嘴唇干裂,布滿裂痕的指尖死死扣著刀柄,青筋暴起,像是隨時會將刀身折斷。
他緩緩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刀刃刮過鐵片,帶著一股撕裂的痛楚。
“我的兒郎,那些跟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全被這土文秀這叛徒給坑死了!”
城中慘烈畫面,猶如一道噩夢般的傷痕,深深烙進他的腦海。
帳篷的另一側,著力兔沉默地望著他,鷹隼般的目光在篝火跳躍的紅光中顯得格外冷厲。
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哀慟,只有一抹深思與審視,如同面對一頭瀕死的狼,判斷著它是否還有翻身咬人的力氣。
“你前腳走,我后腳到。”著力兔的聲音低沉,語氣里沒有多余的同情,只有鋒銳得能割開血肉的冷靜。
“城內到底發生了什么?”
哱拜握著刀的手指猛然收緊,骨節發出“咔咔”一聲輕響,像是血與骨正在擠壓。他抬起頭,眼底燃燒著一絲未熄的怒焰。
“我回到寧夏的時候,城里已經亂了。”
陰云密布的天空泛起轟轟雷鳴,豆大的雨點顆顆落下,濺落在隨風搖曳的篝火上,火星“滋滋”迸濺,好似暗夜中的絕望掙扎。
就在這凄風苦雨里,畫面被瞬間扯碎,思緒如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扎進兩日前——
哱拜回城兩日前——
明軍營地內,軍旗在勁風里翻卷,連綿的拒馬交錯縱橫,似猙獰的鋼鐵荊棘,緊繃且壓抑的氣息彌漫其間。
岳震霆冷冷地望著夜色下遠方的城池,面無表情。
身后,副將端來一只竹筒,他接過,拔開封口,一顆黃蠟封裹的蠟丸滾落在掌心。
輕輕一捏,蠟封破裂,露出里面薄如蟬翼的紙條,字跡分明。
“寧夏城軍心已亂,左參將土文秀愿降,今夜定奪?!?/p>
岳震霆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
其妻黃氏身著軟甲,英姿颯爽,側身而出,“這降意真假難辨,此時貿然接納,恐生變故。不如借勢,再以勸降文書攪亂城內軍心,讓叛軍自亂陣腳?!?/p>
岳震霆聽聞,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他抬手,將信紙丟入火盆,輕描淡寫地說道:“螻蟻,何須理會!”
黃氏撇眉一笑,揮動令旗,高聲下令:“擾敵的良計,繼續!”
將士們令行必動,剎那間,箭雨如織,密密麻麻的勸降文書隨著蠟丸飛入寧夏城內,每一枚落地,都如一只無形的毒蟲,悄然鉆進叛軍的骨血之中。
“投降者,既往不咎?!?/p>
“明軍圍困已久,退路已絕?!?/p>
“哱拜,已戰死?!?/p>
“劉東旸已棄暗投明。”
城墻上的守軍本還憤怒地將蠟丸踩碎,可不知何時,有人開始悄悄彎腰撿起,迅速掃過紙上的字。
有人將它拋入火中,但更多的人卻是沉默地攥緊它,面色復雜。
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在黑暗中交換懷疑的目光。
沒有人開口承認自己在動搖,可心底的裂縫已經悄無聲息地蔓延。
土文秀站在城樓上,面色隱匿在盔甲陰影之中,目光森冷。他無力的凝望著遠方,耳邊,是寂靜無聲的夜。
他已經等到了那個承諾中的時刻。一只灰鴿掠過城墻,落在他肩頭。
土文秀緩緩解下鴿腿上的信筒,展開書信,只掃了一眼,嘴角微微一勾。
“城防圖已得,明日待哱拜歸城,依計行事”他轉身,目光緩緩掃過手下的親兵,低聲道:“去準備吧?!?/p>
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親兵的手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一抹森冷的刀光閃過,土文秀瞳孔猛縮,來不及出聲,他的胸膛已被長刀狠狠捅穿了!
鮮血沿著刀鋒流淌,他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回頭,親兵身后——劉東旸用刀脅迫著他。
那雙目光冰冷如鐵,毫無猶豫。
“你……”土文秀的喉間溢出血沫,嘶啞著想要開口,可刀刃一轉,他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話語成了一聲壓抑的嗚咽。
親兵驚恐地看向劉東旸,渾身顫抖。
“狗賊!竟背主求榮,妄圖投誠,統統該死!”
劉東旸怒目圓睜,猛地一腳踹出,將親兵和土文秀的尸體一同踹翻。
二人不受控制地摔落城外,砸在滿是碎石的地面上。
骨骼碎裂聲和沉悶撞擊聲交織,隨后,鮮血從七竅和創口汩汩冒出,與地上的塵土混合,形成一片暗紅色的血泥,在寂靜的城外,勾勒出一幅慘烈的畫面。
然而,他剛欲轉身,卻驟然察覺身后風聲異動!
他猛地轉身,一道寒光迎面襲來——
那一刻,他看清了來人的面孔。
——哱承恩。
哱拜的長子,那個曾站在他身側并肩作戰的人,如今卻滿臉冷漠,眼中殺意深沉如淵。
劉東旸想要躲閃,可哱承恩的劍快得驚人,一劍封喉!
“劉東旸,你瘋了?土文秀乃我軍臂膀,你竟將他殺了,是想臨陣倒戈,投效明軍嗎?”
哱承恩眼中滿是怒火,厲聲質問道。
劉東旸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么,可是喉管被利劍貫穿,只發出斷斷續續的血泡聲。
他的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地。
“咵咵咵——”
城樓階梯處,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許朝甫一踏上城樓,便見劉東旸喉間鮮血狂涌,雙目圓睜,哱承恩提劍而立,殺氣彌漫。
四目相對,空氣瞬間凝滯。
“哱承恩——!”許朝怒吼出聲,拔刀指向他,“你竟敢弒殺己將?!”
哱承恩冷冷一笑,握緊了劍柄:“誰是己將?誰是叛徒?”
許朝臉色鐵青,環顧四周,發現劉東旸與土文秀的尸體橫在血泊之中,周圍的親兵一個個噤若寒蟬,神色駭然。
他猛然意識到——城頭已經失控!
“殺了他!”許朝怒喝,一揮手,身后的親兵立刻涌上。
然而,哱承恩絲毫不懼,反手一劍,血光乍現,沖在最前的士兵喉嚨被瞬間斬開,仰頭噴血倒地!
“殺!”
哱承恩長劍疾斬,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中,劍鋒過處,鮮血狂飆,慘叫此起彼伏。
然而,許朝親兵眾多,越來越多的士兵包圍而來。
哱承恩眉頭微皺,倒退半步,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若再拖延,他必死無疑!
哱承恩一劍刺穿迎來士兵的心口,猛然察覺背后殺機驟至!
他猛地側身,回手一劍貫穿徐朝的胸腔,鮮血飛濺!
許朝手中長刀“當啷”一聲掉落,整個人瞬間失去了意識。
哱承恩眉頭微皺,順勢抽出長劍,侵染鮮血的手不住地微微顫抖。
就在此時——
“轟——!”
一聲巨響!
城門方向,忽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哱承恩神色一變,猛然回頭,只見火光沖天,明軍已攻了過來。
哱承恩趁勢而起,一劍橫掃,瞬間斬殺面前的士兵,隨后不再戀戰,猛然躍下城樓,消失在混亂的夜色之中。
好在土文秀已死,城門緊閉,而哱云也及時率兵趕到,勉強穩住陣腳,繼續拒守。
城門之外,岳震霆策馬而立,目光沉冷地望向那座即將成為廢墟的城池。
風卷起城樓上垂掛的數十具尸骸,血跡早已凝固,卻仍滴滴答答地落下,砸進塵埃。
副將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總督,土文秀未能打開城門!暫時無法攻入!”
“哼,我早說此人靠不住!”黃氏冷笑一聲,策馬向前,目光凌厲地掃過那滿城血色,唇角微挑,透出幾分不屑。
岳震霆望著城頭尸影,神色沉穩如山,“無妨,城中已亂,他歸來之時,城內再無可倚靠之人?!?/p>
黃氏微微頷首,轉向身旁將領,緩聲道:“傳令各營,調配工兵徹夜開挖河道。”
她微微側首,目光冷冽,“此城不必強攻,待河道挖通,黃河之水倒灌,定叫城內叛軍無處可逃”
話落,她輕提韁繩,任戰馬緩緩前行,望向城頭,目光如刃,似乎已然看到那一座殘破之城,在大水中傾頹、崩塌。
晨光如刀,切割著濃重的夜色,將那滿城的尸首照得觸目驚心。
哱承恩立于城墻之上,手中長劍尚未入鞘,鮮血順著劍尖緩緩滴落,在石磚上暈開一片暗色。
突然,馬蹄聲急促而至,震破了晨曦的沉寂,哱拜率領著一隊鐵騎,穿過揚起的塵土,悄然逼近城門。
哱云的身影出現在城樓上,他的目光透過晨光,驟然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眼神瞬間變得驚恐——
“父親,快走!有埋伏——!”他聲嘶力竭地大喊,聲音在城樓上空回蕩。
話音未落,一支弩箭裹挾著凜冽勁風,如閃電般破空而來,瞬間刺穿了他的咽喉!
血珠濺出,哱云猛地向后跌倒,瞳孔仍震顫著,嘴唇微微開合,像是想要說什么,可終究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死死抓住胸前的箭桿,喘息未盡,身軀便徹底失去力氣,砰的一聲倒在了城墻之上。
“云兒!!”
哱拜猛地抬頭,怒吼聲震蕩四野,胸膛劇烈起伏,可城樓之上,已有千軍萬馬蜂擁而出!
岳震霆的聲音自遠處傳來,透著勝券在握的冷漠:“哱拜,你還真是識時務,自己送上門來?!?/p>
緊接著,弓弦驟響,萬箭齊發!
哱拜狠狠一扯韁繩,戰馬嘶鳴著躍起,他猛然拔刀格擋,寒光四濺,長刀震得他手臂發麻,仍舊難以阻擋這覆天而下的箭雨!
箭矢擦著皮甲劃過,肩膀一震,鮮血順著裂開的傷口滴落,他咬牙策馬,沖殺入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