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影閃動,破風而來,哱拜勒緊韁繩,戰馬嘶鳴揚蹄,鐵蹄踏碎地上殘破的旗幟,濺起泥土混著血污的碎屑。
他反手揮刀,刀鋒帶著熾烈的氣勁斬下,數名敵兵脖頸瞬間崩裂,血霧在空中炸開。
尸體砰然倒地,鎧甲與長槍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金鐵之聲。
風灌進胸膛,戰場上的氣味混雜著血腥、塵土、焦煙,令人作嘔。
他來不及多想,側身避過一支弩箭,冷光掠過眼前,在他身后釘進地面,尾羽還在微微顫抖。
遠處伏兵已然收攏包圍,槍盾交錯,將前路堵死。
岳震霆立于垣車上,目光冷漠,微微抬手,弓弩手瞬時繃緊弦索。
寒光驟現,箭矢鋪天蓋地,哱拜策馬急沖,戰馬猛然躍起,避開前排的槍陣,硬生生從敵軍的罅隙中穿過。
“將軍,快走!”親兵們拼死護住哱拜,試圖為他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弩箭再次破空而來,擦著哱拜的臉頰掠過,背后哀嚎聲不斷傳來,他卻連回頭的余地都沒有。
短兵相接,四面皆敵,他劈翻近身士卒,剛欲催馬突圍,余光猛地捕捉到側翼長槍翻動,冷意逼近,來不及細想,他猛拽韁繩,戰馬偏移半步,槍尖擦著肩上箭羽劃過,簌簌作響。
他猛地拔出弩矢,皮肉撕裂,鮮血順著指縫滑落,他牙關緊咬,未發一聲。
刀光霍霍,他左劈右砍,刀背連番橫擊,敵軍紛紛如遭雷劈,被擊倒在地。
跨下戰馬嘶鳴,四蹄翻飛,馱著他如離弦之箭,直朝寧夏城門殺去。
追兵猶在咫尺,城門近在眼前,城墻上火把晃動,守軍神色慌張,弓弩張開又收回,像是猶豫不決。
戰馬已至門前,他低吼一聲,城頭守將終于反應過來,急忙下令開門,沉重的門扉緩緩拉開,露出狹窄的縫隙。
他縱馬沖入,門后士卒推力加重,厚重的木栓落下,塵土被震得四散飛揚,身后明軍的箭矢釘入門板,發出悶響,漸次沒入。
喘息未定,他翻身下馬,鮮血順著戰甲滴落,混入地面的塵土。
回望城中,目光驟冷。
蠟丸書信如毒霧散開,流言在人群中瘋傳,攪得人心惶惶。
殘破的屋檐仍在冒著青煙,倒塌的梁木下壓著未能逃出的百姓,泥土被澆透,血跡深深滲入。
街巷冷寂,偶有逃散的士卒扶墻喘息,百姓縮在墻角,蜷成瑟瑟發抖的一團。
馬廄失火,戰馬掙脫韁繩,四處狂奔,撞翻了沿街的木架,流浪狗在殘羹里翻找,幾名士卒在街頭低聲交談,目光飄忽,甲胄殘破,刀上血跡未干,像是隨時準備逃亡。
廢墟之間,親兵三三兩兩聚在府邸外,看見他歸來,紛紛低下頭,沒有人主動上前請令。
眼下,這座城已沒了生氣。
他躍上城墻,目光掃向遠處,風揚起旗角,陽光下,西面與南面廝殺正酣,東面是滔滔黃河,洶涌澎湃,根本無法渡過;唯有北門,尚留一線生機,成了絕境中唯一可能的突圍之處。
思索片刻,他心中已有盤算:速戰速決,沖過北門,聯絡著力兔援軍,或許能扭轉乾坤。
念及此,他神色一凜,火速奔下,抬手抹去唇邊的血跡,收緊披風的系帶,翻身上馬,朝著北門行疾馳而去。
北門的守軍見他行徑,神色急切,匆忙抬起門栓,拉開城門。
哱拜策馬沖入黃沙之中,他目光緊鎖遠方,那里是通往草原的唯一希望。
然而未等他走遠,身側一騎快馬橫攔而來,謝貴率領一隊游兵,冷笑道:“將軍,這條路,怕是走不得了?!?/p>
哱拜心中猛然一沉,戰馬驟停,馬蹄下揚起的黃沙隨風而落。
謝貴已嚴陣以待,身后弓弩手整裝待發,箭矢如林,彎弓搭箭,氣氛瞬間緊繃。
“將軍,束手吧?!?/p>
謝貴淡然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穩操勝券的篤定。
哱拜卻驟然發力,戰刀一提,狠狠劈向迎面攔截的騎兵!
刀風凌厲,鮮血飛濺,慘叫聲被馬蹄的轟鳴吞沒。他借勢一拉韁繩,戰馬嘶鳴間陡然躍起,險之又險地從封鎖線上沖出!
謝貴眼神微斂,冷聲道:“射!”
身后箭矢破風而至,哱拜猛一低身,箭矢擦著脖頸掠過,火辣的刺痛傳來,他卻連皺眉的余裕都沒有,直沖城門!
——寧夏城近在眼前。
遠處的城墻上,守軍見他去而復返,驚疑不定地朝這邊望來。
“快開門!”哱拜厲聲暴喝,音如裂帛,帶著一絲壓不住的焦躁。
守軍慌亂之下,有人已匆忙奔向絞盤,試圖拉開沉重的城門。
可謝貴怎會讓他輕易逃回?
他冷冷一掃身旁親兵,輕揮手中馬鞭,鐵蹄飛踏,騎兵迅速分列兩翼,如潮水般再度合圍!
“拖住他!”
話音未落,十余支弩箭破空飛來!
哱拜心知不能再拖,狠狠一夾馬腹,戰馬悲嘶著躍前,甩開身后追兵。然而就在這時,側方刀光忽至,一名騎卒橫沖而來,槍尖直取哱拜腰腹!
眼看避無可避,哱拜左手猛一拉韁,右腿借勢勾住馬鐙,整個人朝后翻去!槍鋒堪堪擦過他的鎧甲,未及殺傷,他已順勢從馬背上躍起,重重落地翻滾兩圈,隨即飛身躍起,直撲城門!
守軍已打開一線縫隙,數人探身而出,驚駭地看著這駭人的場面。
哱拜未停,沖至門前,猛然回身,戰刀橫掃,將最接近的一名明軍騎兵逼退半步,而后趁勢踏入門內,大喝道:“關門!”
守軍如大夢初醒,倉促間放下沉重的門閂。
“轟——”
木栓落地,灰塵激起,哱拜喘息未定,血跡自甲縫滲出,滴落在石階上。
城外,謝貴勒馬止步,目光沉沉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城門,神色陰鷙,唯有指尖輕扣韁繩,似在思索下一步。
城門緊閉,塵埃未散,四周,兵卒肅然而立,神色敬畏,卻無人敢直視他。
風穿過城巷,卷起微塵,在寂靜的空氣中打著旋。
哱拜緩步前行,視線掃過破敗的街道,士卒有的癱坐在墻角,有的私下聚集,神色惶惑不定。
城內人心已散,局勢已如風中殘燭,岌岌可危,縱他有萬夫不當之勇,再盤桓于此,亦是回天乏術。
悲戚涌上心頭,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甲胄,破損、染血、斑駁不堪,像個逃亡的敗將。
他抬眸望向前方,目光落在府邸方向,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
是時候,回府結束一切了。
哱拜拖著疲憊卻不容示弱的步伐回到府邸,入目之處盡是倉促收拾的痕跡。
院中仆役慌亂不堪,來回奔走,見他現身,紛紛圍攏過來,眼中透著一絲慶幸,卻難掩對城中危局的深深憂慮。
秋日蕭瑟,黃葉堆積,塵埃在靜謐的庭院中浮沉,唯有風聲劃過屋檐,帶著一種異樣的沉悶。
門前,須發斑白的老仆靜立不動,目光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老爺,您回來了。”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仿佛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哱拜微微皺眉,還未來得及開口,老仆已疾步上前,雙手似是無意地搭上他的肩。
就在那一瞬間,他手腕一翻,掌側迅猛地砸向哱拜后頸!
猝不及防之下,哱拜只覺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仆人們驚呼失聲,而老仆卻毫不遲疑,沉聲道:“快,把老爺抬進去!”
幾名家仆慌亂地將哱拜扶入內室,老仆動作利落,將他滿是血污的甲胄一件件卸下,擦去面上的塵垢,而后取出一套尋常布衣,輕輕蓋在他身上,仿佛只是讓他小憩片刻。
燭火搖曳,映得老仆滿是皺紋的面龐愈發深沉。
他跪坐在榻前,靜靜看著熟睡的哱拜,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老爺,您這一生戎馬倥傯,又待我們不薄……”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某種無形的存在交托遺言。
“如今,讓我為您做最后一件事吧?!?/p>
他緩緩起身,轉身走向門外,點燃了身上的衣襟。
剎那間,烈焰如蛇般攀附而上,火光躍動,把周遭映得一片微醺的紅。
他抬手,抓住系在橫梁上的繩索,緩緩扣上自己的脖頸。
毫不遲疑地,踢翻了腳下的木凳。
院中風起,落葉卷起微塵,天光映照著他佝僂卻不曾屈服的身影。
門前不遠處,仆從們圍聚一圈,毅然赴死,身影接連倒下。
每一陣風起,卷起仆從們的鮮血,仿佛都帶著即將湮沒的悲歌。
院中的死寂與城外的硝煙交織成一幅深沉的畫面。
而此時,南門外的戰場,更是另一番慘烈景象。
晨光斜照,血腥氣與硝煙混雜在一起,灼熱的塵土裹挾著戰場上的慘烈氣息。
哱承恩的殘部在烈日之下喘息,馬蹄深陷在泥濘血泊之中,兵士們身披破碎甲胄,喘息聲夾雜著絕望的低喃。
明軍參將楊文登勒馬在外,目光犀利如刃,冷冷掃視著被圍困的叛軍。
圍攻的士卒正步步收攏包圍圈,騎兵沖鋒如箭,步兵如潮水般涌至,刀槍森然,寒光森冷。
哱承恩猛然回身,揮刀劈開逼近的敵兵,鮮血濺在馬靴上,滾燙的溫度透過皮革,烙進肌骨。
然而,明軍的圍堵如鐵索般鎖緊,每次揮刀劈殺,迎來的都是更多的箭矢與長槍,仿佛無窮無盡的死亡網正在緩緩收攏。
“殺!”楊文登立于高處,手中長刀一揮,聲音擲地有聲,震撼戰場。
明軍士卒齊聲怒吼,殺氣如潮,鐵騎踏破塵煙,向哱承恩的殘部狠狠碾去。
箭矢破空而來,密集如驟雨,釘入血肉的悶響夾雜著慘叫,殘存的敗軍左支右絀,步步后退,直至再無立錐之地。
哱承恩的喘息變得沉重,刀刃橫掃,帶起一道血光,敵兵的頭顱應聲墜落。
可這只是杯水車薪,圍殺之勢已然成型,馬匹嘶鳴著倒下,親兵接連戰死,倒下的尸體將他僅剩的路途徹底封死。
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絕望,卻仍死死咬住牙關,厲聲喝道:“沖出去!”
可迎接他的,是更多鋒利的長槍與明軍冷峻的殺意。
刀劍撞擊的巨響在耳畔炸開,他拼盡最后的力氣砍翻身前敵軍,卻被另一道寒光迎面逼來。
他倉促格擋,手臂震得發麻,整個人被沖擊力帶得踉蹌后退,頃刻間,數柄長槍橫掃而至,將他按翻在地。
“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暗夜襲營,今日你還能往哪逃?”楊文登策馬而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語氣冷漠如刀。
哱承恩抬起頭,眼中燃燒著不甘的怒火,唇角滲出血絲,低沉笑道:“你們……終有一日,會后悔?!?/p>
“后悔?”楊文登冷笑,抽刀抵在他頸側,刀鋒透出森然寒意,“亂賊之命,豈值得后悔?”
他輕蔑的一揮手,麾下士卒架起哱承恩,如拖死狗般將他狼狽地朝明軍營地押去。
少頃,“轟——”的一聲,城外,黃河之水奔涌翻騰,如巨龍怒吼,轟然沖撞在寧夏城的墻垣之上。
土石崩裂,狂濤裹挾著無數殘磚碎瓦傾瀉入城,水勢如猛獸入巢,沿街巷瘋狂涌入。
屋舍在巨浪中轟然倒塌,街道頃刻化作澤國。溺水的慘叫,戰馬的嘶鳴,雜亂無章地交織成一片絕望的哀歌。
士卒被沖散,鎧甲在泥流中翻滾,兵刃四散漂浮。
殘存的叛軍掙扎著想要站起,卻瞬間被淹沒,連同嗆水的慘叫一起沉入激流之中。
明軍趁勢殺入,水光下,戰刀閃爍寒芒,劈落時濺起一片片殷紅的血花。
街道中,尸首漂浮,紅水蔓延,流淌進坍塌的屋宇,滴落在殘磚斷瓦之間。
驚恐的婦孺踉蹌奔逃,濕透的衣襟貼在身上,幼童跌倒在泥水中,雙手亂抓,哭喊聲在兵刃破空的聲音中戛然而止。
寧夏城,徹底淪陷。
——
府外街巷上,幽暗無聲。
哱拜猛然被刺骨寒意驚醒,冰冷河水從四面八方奔涌而至,冰冷觸感沿著雙腿快速蔓延。
鼻端盡是濃烈的血腥味,身側橫陳著一具具熟悉的身影,河水卷過他們染血的衣襟,血水隨波暈染開來。
他怔怔地看著那些身影,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指尖微微顫抖。
院中寂靜,只有微風拂過,掀起水面上尚未完全消散、被河水稀釋卻依舊泛紅的血水漣漪。
殘火仍在府內燃燒,焦木的氣息彌漫,門外傳來零散的喊殺聲,夾雜著兵器敲擊甲胄的低沉回響。
刀鋒撥弄尸體的聲音越來越近,腳步沉穩,緩慢地踏過血泊,明軍的身影倒映在搖曳的火光中,一點點朝他逼近。
他屏住氣息,僵直不動,肌肉緊繃得幾乎要撕裂,唯有指尖輕輕扣著地面,感受那冰冷的潮濕。
忽然,士兵俯身,在尸體堆中輕輕翻動,目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隨即微微低頭,操著一口蒙古味的漢語,輕聲道:“將軍,烏力吉(吉祥),我們是那顏(領主)大人派來的。”
話音未落,幾雙手臂迅速伸來,將他從尸堆里扶起,熟練地用尸布遮掩好血污的身形。
哱拜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便被迅速抬上板車,黑色的帷布遮住了他的視線,只有木輪碾過碎石的微顫傳來,隱約間,城門方向的喧囂逐漸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