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小女接連早逝,景潤夫婦猶如砸斷脊梁的枯樹,蹣跚的步履,呆滯的凝望,是對命運的求饒。
生活還得繼續(xù),兒女們的兒女也逐漸長大了。
周生留的6個小子,憨厚結實,虎頭虎腦,時時寬慰著祖父母的心;周徽家的5個閨女,已經(jīng)有2個出閣了。繼子和養(yǎng)子分居景潤老宅兩側,相隔不到十米,卻井水不犯河水,總能巧妙地避開。周家三代單傳,景潤晚年有兩兒相伴,心里眼里卻只有6個親孫兒。
女兒家,除了周清是3兒3女,其余三個女兒都生了4個娃。三女周珍是3個兒子1個女兒;大女、四女都是2兒2女。如果靈兒沒有死,也算圓滿。
80了,拄著拐杖的景潤,背駝了,腰塌了,他每天清晨木木地站在宅院中間,左看看大兒家緊鎖的側門,右看看繼子家冰冷的圍墻。當邊遠的人們不再踏入中心,中心就成了邊遠。
年老的景潤累了,躺下了……女兒們伺候,嫂子輪流做飯。
周家熱鬧起來。麻臉郭榕不愛笑,卻總能端出可心可口的飯菜讓女兒們往爺爺屋里送,姑姑們吃得安心。半月過后,二嫂銀鈴般的笑聲,穿過繚繞的煙草,露出一排白牙,送上半盆咸菜。三姑抵不住要回家改善生活;大姑苦慣了,不吱聲;刁鉆的周清溜進大哥廚房打牙祭。就這樣半月吃肉,半月吃草,不知不覺3個月過去了,老爺子依然不見好轉……
農(nóng)忙了,周清周珍急著回去種地,獨留大姐守著。
這天,張家兄妹正在刨紅薯,突然二兒子明道蹦起來大叫著呼喊大家過去,周清走近一看,娘親哎,竟然滿滿一壇子袁大頭。她慌忙示意孩子們小聲,然后拽下明道的上衣把壇子緊緊包住。等晌午太陽最毒的時候,田間地頭的村民都回去吃飯了,周清才砸碎壇子,把銀元混進紅薯袋里,扛回了家。
不久,村里來了收古董的販子,周清以15元/塊,賣了幾十塊袁大頭,供大兒子讀完了高中,給二兒子娶了媳婦,給大女兒置辦了嫁妝。
景潤夫婦最終還是駕鶴西去,獨留2間老宅給孫兒做個念想。
次年,錦繡難產(chǎn),周清連夜趕過去跟女婿推著木架車,把女兒送往鎮(zhèn)上的醫(yī)院。不想半路遭雨,孕婦連同被子濕漉漉一片,好不容易推進產(chǎn)房,準備剖了,停電了。周清腿一軟,癱在地上,腦子里全是:“一尸兩命”。有人在黑暗中點亮了蠟燭,有人大喊:快啊,產(chǎn)婦不行了!混亂中,發(fā)電機“轟”一聲響了,不久傳來嬰兒的啼哭。母女都活下來了,周清的半條命也快嚇沒了。
錦繡婆婆早逝,公公是個混子,老公油腔滑調,都指望不上。
女兒遭了大罪,月子不能馬虎。出院后,周清無視全家反對,不顧親戚勸說,硬是把女兒和外孫女接回娘家,日夜親自照顧。
半月過后,女兒的臉終于有了血色,兒媳的臉卻越來越黑。
一個冬日,天還沒亮,周清早起給女兒煮了碗雞湯面,給外孫女換好尿布,準備回去再睡個回籠覺。她像往常一樣分享幾句外孫女的憨態(tài),順便讓丈夫天亮去集上再買幾斤排骨,女兒身子還弱,再補幾日就差不多了。說完倒頭就睡,迷迷盹盹的,總覺哪里不對。張佑一句沒回應,甚至沒有“嗯”一聲。睡這么沉?周清翻過身,伸手摸了一把男人的頭,不對勁,一骨碌坐起來,搬過男人的身子,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