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改嫁,彩霞出苦海,得良配。
周徽忙完二妹的事,剛進門,村高官就在堂屋等著了。
“老哥兒,大喜大喜啊,縣長親自打來電話說省城軍區某部長夫人來尋親了,50年前父子三人逃荒,留下一個男孩在咱村老周家,我一琢磨,不就是老哥兒您嗎?……咱哥當部長了!明天就到,鄉長縣長陪同,都要來咱村了……吆,瞧你這臉,走!俺帶你上街刮刮胡子、理個發,再買身衣服……“
部長夫人50出頭,比郭榕小2歲,精氣神兒比弟媳年輕20歲。
附近村民都來湊熱鬧,里三層外三層,汽車、摩托車、自行車堆滿屋前屋后,里屋哭成一片,半個世紀過去了,誰還記得那個冬天?當年景潤給周徽親爹一筆錢,夠父子倆吃一年的,誰知半路老爹就染病死了,獨留哥哥一人。老天開眼,一對紅軍夫婦收留了他,供他讀了書,上了軍校,還參加了1950年的抗美援朝,親爹泉下有知,保佑兒子活著回來了。娶妻生子,部隊給安排了工作,這些年一直惦念著弟弟,可當初老爹跟周老爺保證過,拿了錢就不能再回來認親了,咱不能言而無信啊,思慮再三,含淚作罷。誰料去年突發腦溢血,一頭扎在雪地里,昏躺了幾個月,夏天突然嘴唇動了動,喊出幾個字:“弟,弟弟……”便撒手人寰。
大嫂讓兩個兒子給周徽磕頭,叔侄算是認下了。
周徽帶著三女兒周妮隨嫂子的汽車去了趟省城,在大哥墓前祭拜哀傷一番后,又隨侄兒在名山大川,歷史古跡中暢游半月,方告辭回家。
大嫂淚眼朦朧,緊握周徽的手:“弟啊,常來,一定常來啊!”
侄子準備了半車吃的用的,非要親自送叔叔回村。
周徽在全村羨慕的張望中進了家門,周妮被大媽強留在城里:“大伯活著的時候就盼著有個閨女,無奈福薄,只生了你倆弟弟,妮兒就留下陪大媽吧。”
話說周清嫁了油老頭,再不用下地了,油家三個兒子,膘肥肉厚,干起活來“力拔山兮氣蓋世”。張家兩個孫兒一個文軒,一個文志,都進學堂了。明月按時寄錢過來養倆娃,母親收到錢就罵:“白眼兒狼,不顧兒子不顧娘,一個人在外面逍遙,拋妻棄子,不是人種做的!”
錦繡、彩霞時不時來油家探望:一個幫侄兒縫縫補補,一個給繼父送酒送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心里再別扭,嘴上也得一口一個爹的叫著。只求老娘少受氣,侄兒吃飽飯。
周清掐著指頭算了八年,明道終于出獄了。
張家兄妹湊錢給二哥蓋了兩間磚房,一半是大哥出的。周清求爺爺告奶奶,給俺兒找個媳婦吧,離異的帶娃的,都行!媒婆好不容易給了面子,提了門親,明道一口回絕。母親哭道:“祖宗哎,你當以前呢?從那地方出來,有女人愿意嫁你就不錯了,咱沒資格挑了……“明道不急不忙,拿筷子指著地上的老母雞說:“媽,您看!母雞走哪,小雞仔就圍哪,娃不能沒親媽啊……”
頓時,張家人都愣住了,敢情二哥是想復婚啊!
“你這沒出息的!八年大獄白蹲了!那小娼婦不是個人,你一進去,她就跟野男人跑了,可憐文軒才一歲,苦了你二妹一把屎一把尿天天洗,寒冬臘月手都凍爛,累一身病……可憐我,幾十歲了嫁老頭,全村老少笑你娘啊……到頭來,把你盼回來了,你還去找那個掃把星……你這是拿刀往娘心尖上戳啊……沒出息啊,說出去讓人笑啊……”周清哭得昏天暗地,明道蹲在門口一個勁兒抽煙。
最終,兒子硬過了娘,明道和前妻黃云復婚了,還帶回了閨女。
一家團聚,兒女雙全。
近幾年大批農民進城務工,村里的地都荒了。明道好像要把在牢里積壓的勁兒,全揮灑在家鄉的田野里。他承包了村里1/3的農田,2個池塘,貸款買了收割機,魚苗,蝦苗、羊崽……一個黢黑瘦小的身影,孤獨地穿梭于稻田、魚塘、羊場……天黑了,干累了,就睡在塘埂上的棚子里,防止有人偷魚。
黃云除了做飯就是打牌,酒桌上嬉笑的是她,村頭跳舞的是她,隔壁老王床上的可能也是她。
村里開始風言風語,文軒不想上學了。他哽咽著趴二姑腿上哭:“同學都笑我,說我爹是勞改犯,罵我媽是婊子……”
一身風濕病的二姑也跟著哭,自己哥哥不聽勸,又怪誰呢?
一年結束了,明道入不敷出。種田成本太高:種子、田租、人工……明道愛面子,農忙找人插秧,工錢不僅多給,還頓頓大魚大肉的招待。臘月魚肥的時候,他先捕一波最大最好的,送張三送李四,再喊王五趙六孫七周八來家搓一頓。黃云更是熱情好客,殺雞宰羊,滿臉堆笑,豪言壯語,盡是好煙好酒、好果好茶的招呼著。
周清心疼了,兒子累得鬼不鬼人不人,還欠一屁股債。那些白吃白喝的狂徒,說不定就有兒媳的相好,這是作了什么孽啊?
輟學的孫兒沉迷于游戲,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乖巧懂事。父母過年吵架,把火鍋掀翻的時候,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啃著碗里的大骨頭;祖母當著他的面跟姑姑哭訴母親偷人時,他好像完全沒聽見,嘴角掛笑,快速摳著手機,任游戲的高音回蕩在沒有點燈的小院兒。
三月,文軒喝下父親的除草劑,一命嗚呼,年僅1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