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婚宴，聞初弦一直雙眼無神，目光渙散，被兩個丫頭牽著，那模樣放進《釜山行》里都毫不違和。
然而，一出了院門，他們又恢復了本來身份。
得月上前就推一把容小婉：“好個大膽奴婢，你作弊！你認識那老頭！”
小婉卻有準備，腳下穩穩站住，沒有被她推倒，不卑不亢道：“你們盡管調查，我何曾認識他家？世上之事，本就是子之熊掌，吾之砒霜，你這樣激動，知道的是你這做下人的沒眼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二小姐出爾反爾，輸不起呢。”
“你！”得月很少在口舌上吃虧，這回卻也被噎得一愣，張口兩三下，硬沒吐出半個字來。
還是朝仙想的通透些，半晌不吭，突然道：“我知道了，那老頭，是新娘的爹！”
聽見這一句，聞初弦才猛抬頭，好像明白過來什么。
朝仙氣急敗壞道：“你！你這是使詐！二小姐太美，搶了新娘子的風頭，她爹自然氣恨，所以才把花給你的！”
小婉仰頭沖她微微一笑：“這怎么能叫使詐？有句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說明人對美丑的判斷，本來就摻雜了個人好惡。誰要害了你家人，再漂亮你會覺得她美嗎？”
朝仙叫這么一說，氣得鼓鼓的，卻也反駁不出，跟得月一起大眼瞪小眼。
聞初弦冷冷投來一眼，罵一句：“兩個糊涂東西！”
兩個丫鬟都被罵的不敢應聲，訕訕低頭。
此時計劃進行到關鍵一步，小婉雖然內心有些害怕，但也硬著頭皮道：“二小姐，您方才應承的事……？”
說實話，她雖然贏了賭賽，心中卻七上八下，做好了聞初弦仗著勢力翻臉不認的準備。
然而，聞初弦臉上雖紅一陣白一陣，半晌，卻還是硬氣道：“誰輸不起？拿紙筆來！”
兩個丫鬟勸她，“二小姐，賭戲而已，何必當真。”
聞初弦哼一聲：“愿賭服輸。一個粗使丫鬟，我還做得了主！”
說著，刷刷幾筆寫了放籍書，扔在地上：“滾吧！”
小婉撿起來溜了一眼，當真是給寶珠的放籍書。
說實話，這讓她有點驚訝，原來她心里覺得聞初弦就算反悔，自己也沒法拿她怎么辦，所以說是賭賽，也并沒敢抱多大希望，沒想到她雖然嘴上不饒人，為人倒還有幾分信用。
聞初弦扔下放籍書，狠狠一甩裙擺，招來飛劍，御劍離開。好像氣得再也不管這邊的事似的，剩兩個丫鬟捶胸頓足。
至于容小婉，把放籍書抱在懷里，腿肚子有點后知后覺地打顫。
方才的一切，都是她撐著一口氣表現，加上一定運氣成分，現在回想，如在夢中，沒想到，還真的達到了目的。
用這個東西，去跟寶珠交換，她就能回現代了！
想著，她一刻也難以等候，飛奔回聞府。
寶珠看見她真拿來了放籍書，怪叫一聲，也是不敢相信，反復端詳。
等確定了是真貨，她一溜煙就往外跑，去找管事婆子。
管事婆子有些吃驚，不過反復驗看，確實是聞初弦的筆跡。
罷了，何必為一個下等丫鬟，去惹那混世魔王，于是她大手一揮，直接讓寶珠去收拾東西，下午就回家。
容小婉一路跟著寶珠，幫她忙前忙后，也異常興奮，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現在，只要寶珠幫她許一個愿，她也可以回家了。忙湊過去問：“那，姐姐應承我的事呢？”
寶珠正把一件破褂子塞到包袱里，聽見人問，手上微微一停。
然后她沒抬頭，問：“什么事？”
小婉心里陡然一涼，還是好聲好氣地道：“姐姐答應的，我幫你實現放籍，你也幫我許一個愿，說要‘送我回家’呀。”
寶珠“哦”了一聲，抬起眼睛瞟瞟她，眼神卻不似初時友善，一張口，更是陰陽怪氣：“你還回什么家？被大公子看上，還不趕緊去當少奶奶？”
小婉驚了，抓著寶珠手腕：“我們說好的不是嗎？只要你幫我許個愿，嘴唇一開一閉的事，不耽誤你脫籍，也不用你花一分錢！”
寶珠甩開她的手，眼中滿是怨毒：“我應承你什么了？隨口說說的事你也信。”
說著，她又很大聲地“自言自語”：“嘖，長得清湯寡水的，還沒我鄰居家表妹好看，大公子怎么就能看上她呢。”
“你……！”小婉氣得渾身發抖，簡直想給她一拳。
寶珠看她憤怒，有些心虛，卷起包袱，一溜煙出門跑了。
小婉起初氣憤，但慢慢，冷靜了下來。
系統說了，不出于真心的許愿無效。
就算現在把寶珠抓回來，逼著她許愿，也是沒有用的。
她是一個解決問題導向的人，不會讓自己長時間沉溺于情緒，而是開始分析復盤。
跟寶珠剛接觸時，對方還表現了一些善意，告訴她不少密辛。
因此她會覺得，自己要是能幫她這樣大一個忙，對方沒有理由不幫自己做這樣一件小事。
但人跟人不一樣，有些人，就是扭曲。
從先前寶珠說話，她就該意識到，寶珠迷戀聞京墨。
所以當聽說聞京墨竟然看上自己時，她的嫉妒就全面爆發了。
先前自己還覺得，得月仗勢欺人十分過分。但現在才明白，受欺負的，也不見得都值得同情。
不管怎么說，這真是好好上了一課。
下次如果選人為她許愿，一定得加倍慎重，先好好考察清楚那人的人品性格，最起碼，是不是守信用。
不幸中之萬幸，她跟系統確認過，幫寶珠實現放籍沒有占名額，因為當時她是用現實生活合理的方式幫到了她，而沒啟用金手指。
她在心里盤算一下，原來以為綽綽有余的三個愿望，此時看起來捉襟見肘。
跟老夫人那一回，用去了一個。
所以現在機會還剩兩次。
如果一次預定在她要送自己回現代，等于能靈活使用的，就只有一次而已了。
小婉盤算著這些，縮在通鋪上，不知何時竟睡著了。
第二日，叫醒她的是管事婆子的一掃把：“太陽曬屁股了，你當你是少奶奶呢？”
小婉忙起身，被掃把刮到的臉頰登時起了幾道血印子，火辣辣地疼。
“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婆子立著眼睛，指著幾只車子，“給送過去！二小姐免了你一天的差，還能天天都免不成？”
小婉看看，幾只車子上濕衣服堆積如山，不由小聲問：“嬤嬤，今天誰和我搭班呢？”
婆子冷笑：“搭班？你做的好主，把寶珠弄走了，還想要人搭班？自己去！晚上交不了差，有你好果子吃！”
說完，她又揮舞一下手中的掃把，像柄長槍似的，在地上狠狠一頓。
小婉連委屈帶氣憤，嘴唇咬得發白。
可是這是在書中的架空背景，她一無武力，二無銀錢，三沒有家世背景，確實就像一只螻蟻，被人踩死都不會有個響動。
某種程度，她似乎也理解有些丫鬟去攀附爬床，因為原來的生活，實在太苦，看不到希望。
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暫且對婆子低頭，應了聲“是”。
她需要整個人背過去，用全身的力量倒著推，才能讓車子啟動起來，走上這幾日已經走熟的的路途。
婆子在身后笑得咧嘴，越是從高位掉下來的人，磋磨起來才越得勁兒。
烈日當空，曬得人頭昏眼花，容小婉把車子推出約三分之一的路程，停下來大口喘氣。
她故意等嘴唇干裂，再用舌頭去舔，一陣疼痛讓人清醒不少。
她在想，能不能找機會逃走？
但她是有身契的，跑掉也可能被抓回來，在這個時代，逃奴甚至可以被直接打死。
而且，不知為什么，她一直感覺，身后像有人跟著似的，這也讓她心生畏懼，不敢隨便就跑。
正想著，身后傳來一聲“婉兒……”
容小婉心虛，以為被發現，嚇得一下抓住車把，剛想用力，發現聲音有些熟悉，轉過頭去看，居然是聞京墨。
她忙低頭，行了個恭敬而倉促的禮。
聞京墨一身白衣無瑕，從紅墻之后款款走出，衣袂飄飄，出塵脫俗。他看見小婉身上粗衣和臉上的血痕，露出焦急神色，上來要摸小婉的臉：“她們打你了？”
小婉抬頭，看見這位芝蘭玉樹的大公子。
說也奇怪，剛才她曬得頭昏作嘔，還閃過一絲念頭，如果能低頭，走回原女主的老路，那至少，至少不用在底層被磋磨到半死，要不要就跟聞京墨妥協？
可現在聞京墨要來摸她臉，她下意識第一反應，還是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聞京墨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緊盯著她，眼神中全是驚訝，半晌，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不知多少人想要那個位置，跟我回去，活得容易一些，不好么？”
小婉心里也明白，活不下去的話，何談尊嚴。
可是她既然退了這一步，她就是不喜歡聞京墨，不喜歡這位原著男主。此時只覺得舌頭有千斤重，說不出做小伏低的話來。
聞京墨既然拿她當替身，愛的還是白綾華，那她在里頭算什么？
她想起母親，想起自己的經歷，便踏不出這一步，去參合別人的感情。
想活著，想回到現代，一定總有其他辦法。
最終，小婉咳一聲，咬牙道：“大公子不必可憐我。是我自己要來做雜役，求仁得仁，有何怨哉？”
聞京墨仰起的下頜微低了一低，道：“你就那么不愿意與人為妾？”
說實話，就在剛才，小婉內心也矛盾糾結過，可現在拒絕的話已經說了，索性硬到底，她用袖子在額頭沾了沾，平靜地道：“不是妾的問題。就是今天大公子拋卻意中人，讓我為妻，我也是不愿意的。”
“反過來說，大公子寵愛令妹，若有人求娶令妹，只是因為她像某個人，公子您又作何感想？”
“我打斷他的腿！”聞京墨失聲道。
小婉莞爾：“那不就結了。”
聞京墨這才意識到對方的話術，臉色微沉，許久不語。
大抵，作為聞府的大公子，前途無量的修仙人，他還從未被人如此拒絕過。
容小婉對他點點頭，靠起車子，想要努力推動：“大公子您請自便，奴婢還得干活呢。”
推著車子走出約小半里，看不見聞京墨的身影了。
小婉再次放下車把，將后腦靠在車上，吸上幾口濕衣服的涼氣。
仰天閉眼，不由苦笑。
她在做什么？為了一點看不見的原則，無人在意的驕傲，付出偌大代價，值得嗎？
或許不值，但世上終歸是有傻子的。
這時，前頭忽然傳來一陣清香。
小婉探頭出去，原來轉一個彎，便有一大片紫藤花樹，所謂“藤花無次第，萬朵一時開”，紫藤花盛時，如瀑布，如花墻，繁盛中，又勾勒出一片清涼來。
她曬得實在難當，連滾帶爬，到花下陰涼處去喘幾口氣。
卻看見紫藤花瀑一蕩，后頭似乎有人。
這可把她嚇得不輕，一時間腿都不酸了，竟跳得退后一步：從剛才起，她隱隱覺得有人跟著她，此處偏僻，可別是什么登徒子才好！
“誰！？”她手里攥著發簪，立眉喝道。
然后，就看見紫藤花葉紛揚，如萬千紫色蝴蝶飛舞，一人手持折扇，分開垂墜的紫藤花序，走了出來。
是聞初弦。
小婉愣住了。
一時間一萬條信息跑過大腦CPU。
到底是看見這家伙好呢，還是看見登徒子好呢？
尤其當她發現聞初弦獨自一人，身邊得月朝仙都沒跟著，腿肚子登時都軟了。
這家伙，該不是避人耳目，來殺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