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婉敏銳感到，隔壁小姑娘應該知道點什么。

她看過去，那是個十四五歲女孩，相貌不出奇，可一頭烏發，扎兩個大辮子，油光水滑，紋絲不亂，甚為搶眼，讓容小婉這種自小的手殘黨羨慕不已。再往下看，她腳邊鋪了一塊黃布，布上擺了一堆頭花絲繩、木頭梳子。

小婉悄沒聲棄了那幫長舌婦人，湊到小姑娘跟前。拿著畫像，低聲問：“妹妹，我看你半晌一直往那邊看，莫不是有話要說？”

女孩低了頭，似乎想說什么，但瞧瞧那邊熱火朝天的風向，又縮回去，半晌并未吐出一個字來。

小婉正想請她借一步說話，就在這時，集上幾個少婦路過，蹲下來看姑娘的貨物。

姑娘看有人看貨，顧不上小婉，立刻大聲招呼客人：“花梳首飾啦，賣花梳首飾！十文一支！”

本地的風俗，木梳不僅僅是梳頭，還經常鑲嵌珠玉，作為發飾，類似于簪子的用法，稱為花梳。

不過，小婉看一眼她的貨物，心下暗自忖度，小姑娘賣的花梳做工比較簡樸，甚至有些粗糙，遠不如首飾莊的匠人經驗豐富，雕工精美。

果然，少婦們僅僅瞄了一眼，就搖搖頭，想要離開。

小姑娘不舍客人，趕緊道：“姐姐，我免費幫你盤頭戴上，先試后買！”

為首少婦眼睛亮道：“你說的，可以免費盤頭，先試再買？”

女孩看起來有些生澀，但仍努力滿臉堆笑，對幾人道：“是，您試試戴，滿意再買。”

婦人道：“好，那你且給我盤上……欸，這個款式，得配個盤龍髻才好看?！?/p>

“好，好，就給您配個盤龍髻，”小姑娘殷勤道，拉了一個小木凳，請人坐下。

聞初弦看小婉久久不歸，順著人潮擠過來，她太耀眼，為免事端，戴了一頂帷帽。

小婉忙撤出來，在一旁簡單把打聽到的事情說了說，又道：“這小姑娘欲言又止，或許知道些內情，我在等她呢。”

聞初弦抱著胳膊看向攤位，冷冷道了聲：“手藝不錯?！?/p>

小婉震驚，聞初弦何等挑剔眼光，竟能夸這小姑娘的首飾花梳做得不錯？

但她隨著聞初弦的目光看過去，明白了她在說什么：

小姑娘首飾花梳確實雕得一般，但她盤頭的手藝，真是一絕。

只見她用梳頭香油蘸著，手指翻飛，簡直像在加工一件藝術品，幾下功夫，盤出的發型緊實黑亮，又快又好，既襯那少婦的臉型，又沒有一絲亂發，最后戴上花梳，比先前那少婦自己梳的頭，貴氣了不知多少。

小婉不由感嘆，就說這世上，天賦無所不在。這女孩如果生在現代，一定是個頂級造型師。

那少婦起身，對著鏡子亦是左照右照，臉上止不住的笑意。跟身邊幾個同伴道：“來來，你們也試試貨?！?/p>

女孩眼神充滿希望，手下更加麻利，旁邊一些閑散人客，都忍不住駐足不走，看她給人盤頭。人越聚越多，聞初弦抱著胳膊，站了個好位置在那里看。

很快四個少婦都盤好了頭，四個人有四樣發髻，難得還各自合適自身氣質，十分叫絕。

“好，那給您們包起來啦，一共四十文，”小姑娘道。

哪知，她正開心，卻看那為首少婦臉一沉，把花梳從頭上拔下來，一把扔下：“我又沒說要！這玩意一看就不上檔次，我要它作甚?！?/p>

小姑娘一臉驚訝，道聲“欸？”

少婦身邊的同伴立刻紛紛附和：“欸什么欸？你還想強買強賣不成？”

容小婉算看明白了，這幾個人啊，從一開始純粹來占人家手工便宜的，希望人家給盤一個漂亮的發髻，但是又一分錢不想出。

旁邊有人看不過去，道：“你們這些人怎么這樣？”

少婦叉腰道：“我們怎樣？她自己剛不是說，幫盤頭發，滿意再買嗎？怎么，你沒聽見?。俊?/p>

說完，她瞥了小女孩一眼，向同伴喝聲“走！”幾個人便頂著剛盤好的美美的發髻，扭搭扭搭地走了。

“你們……你們……”小姑娘想說什么，卻說不出，瞬間眼眶發紅。

小婉也覺得氣憤：你不想買是可以不買，但你這好幾個人輪流試，末了幾文錢都不給，未免就有點惡心人了。

聞初弦也不禁連連搖頭，從包袱里拿出一片碎銀，遠遠拋給小姑娘道：“這些錢，夠買下你所有貨品，你收拾起來吧。”

沒想到，“叮”地一聲，那片碎銀落在地上。

女孩看了錢一眼，似乎該說謝，可她又遲遲不撿起來，片刻，眼中竟涌出淚花，脖子一梗，聲音帶了哭腔：“我是賣東西，不是要飯……”

她這一哭，后排群眾紛紛投來目光，看向聞初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怎么欺負了人家小姑娘。

聞初弦一下被弄得十分尷尬，手足無措，忍不住發火：“你這姑娘什么毛病？不識好人心！”

容小婉卻能明白兩方的立場。聞初弦確實是善意不假，可她的行為，太過居高臨下。站在小姑娘的立場，本想仗著自己手藝技巧，貼補家用，先是被人惡意占便宜，然后又突然被人同情可憐，反而更傷害她自尊心，這種委屈十分微妙，但她能理解。

她想為這個女孩子做點什么！

好歹也是在現代工作過的社畜，腦子一轉，她有了個主意。于是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二小姐，我有辦法幫她?！?/p>

聞初弦撇一句：“你有什么法子？給錢她都不要?！?/p>

小婉作個揖：“蒙您垂恤，交給我吧?！?/p>

說著，她上前問小姑娘道：“只要能賣出首飾，你可以幫盤頭的，對不對？”

姑娘低頭，眼中噙淚：“我不在乎那點手工，只是人也不能拿我當傻子耍。”

小婉道：“好說。”

說著，她翻包裹，找出一塊紙板，又想找筆，一時卻找不到，問：“二小姐，能不能用你一截眉黛？”

聞初弦氣得瞪她，但看看身邊人的目光，不好意思顯得太過小氣，咬牙切齒道：“用！”

小婉道：“謝二小姐！”

說著，她用聞初弦的眉黛，把剛剛小姑娘編的四式發髻都簡單畫了出來。拿著牌子，放開嗓子開始喊：“十文錢幫盤頭，花樣任選！盤龍髻、墮馬髻、飛燕髻、百鳥髻，樣樣只要十文！還送一件花梳嘍！”

聞初弦：“……”

賣首飾，幫盤頭。

賣手工，送首飾。

明明跟剛才是一樣的產品和服務，但倒著一喊，感覺立刻就大不相同！

既然是趕集，大家都想打扮得漂亮，可惜總有手沒那么巧，頭發梳得不好看的女孩子，十文錢說多不多，買個體面，再說，還送一件首飾呢，好不好看也是白來的，怎么想都是占了便宜。

旁邊一直圍著看的一個年輕媳婦兒帶頭道：“我試一下！”

這顧客臉型稍寬，小姑娘給她編了個雙環垂掛髻，耳邊垂發，修飾臉型，又插上兩個草編蝴蝶頭飾，翠綠靈動，翩然欲飛。

看見這活招牌，旁邊的大姑娘小媳婦紛紛嚷起來：“我也試試，不就十文嘛，兩個包子錢！”

人大多有跟風心理，轉瞬間，剛才還無人買貨的小攤火爆起來，小姑娘忙得騰不開手，腳下放了一個盒子，讓人往里丟錢。

這一幕，看的聞初弦目瞪口呆。

小婉倒是功成不居，默默退出圍觀圈。

退出之前，小姑娘把她喊住，湊近小聲道：“我家住在鎮西，門口一棵柳樹的就是，每晚天黑后我都在，你方才打聽的事，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