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這兩個字對大山里長大的范違秋多少有點陌生,因為她根本不曾接觸過母親以外的人。可是隨著母親下山后,一路走來,她看見一片片草地變得枯黃,看著一條河流變得渾濁,聽見飛禽走獸的聲音越來越少,仰觀頭頂?shù)脑茖釉絹碓胶?、越來越厚…?/p>
范違秋突然就領(lǐng)悟了母親口中那句“救人”指向些什么。
可是她們終究和這個世界隔絕太久了,再次回到世間,那個時候世界各處都已經(jīng)燃起了大大小小的戰(zhàn)火,自顧不暇的人們根本不愿意花費多余的時間去了解她們,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女子奔走在世間,處處碰壁,處處受限,還有很多一聽二人修行的是道法,便立刻將她們視作江湖騙子,一通驅(qū)逐。
“我心守我道?!狈哆`秋的媽媽如是說,于是頻繁地碰壁之后,這母子二人不再竭力追求他人的理解,而是盡自己之力,去山林里、去田野間,去借助自然的力量。
“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有自己的生命力存在的?!狈哆`秋記得媽媽這樣說過,“你要記著,天地間的所有事物和我們都是相輔相成的關(guān)系,即使擁有再強(qiáng)的科技力量,我們也不可能一家獨大,即使人工智能再怎樣智慧,它也無法和真實的生命力相抗衡?!?/p>
范違秋跟在母親身邊,看著她一次次借力。在她神奇的一通操作下,有些衰敗的草地開始復(fù)綠,有些晦暗的天空開始復(fù)明。有好幾次,范違秋都感覺看到了希望,可是看到母親越來越疲憊的臉,以及越來越多的地方陷入死寂,范違秋的心里便知道終究是人力不及。
戰(zhàn)火蔓延地越來越廣了,終于,地面上已經(jīng)找不到多少完好的地方了,人們紛紛轉(zhuǎn)向地底,轉(zhuǎn)向天空,留下地面的一片狼藉。甚至有人想著要把這個星球徹底遺棄。
范違秋至今都清楚地記得和母親最后一次相處時的場景。
那天的母親借遍了能借之力,那一方水潭依舊無法復(fù)清。母親就在那方水潭前立了好久好久,久到棕綠色的天空又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酸雨,母親穿著特制的防護(hù)服抬眼望著天空,范違秋也跟著仰望天空。
酸雨滴在護(hù)目鏡上噼里啪啦作響,明明是有防護(hù)的,但范違秋就是感覺到自己的全身都涌上了一種灼燒感,就像自己變成了水潭邊那叢枯敗的雜草一般,在這場淋漓的酸雨中,徹底喪失了最后的生命力。
“沒了?!彼嵊杲Y(jié)束后,母親沉沉地嘆息了一聲。
范違秋不知道這個“沒了”具體指向著什么,是說天上的酸雨呢,還是說地面上的雜草呢,又或許,是其他一些什么。
“僅憑一己之力終究還是太微弱了啊。”母親這樣感嘆著。
她看了看身邊的違秋,小女孩的身高長得很快,剛出山的時候,違秋還只到她的胸口,如今回頭看時,違秋已經(jīng)快和自己一樣高了。
范違秋想起那時母親的眼神里有眷念,有哀愁,有不舍。范違秋的心頭莫名其妙涌起一陣酸楚,她覺得母親好像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可是對面那人張了張嘴,終究是什么也沒有說出口。
最后,母親走了,走之前她把行囊全部放在了違秋那里,里面有一些生活的基礎(chǔ)物資,她沒有說她要去哪、要走多久,范違秋就在原地呆呆地等著,等著,等到太陽已經(jīng)越過了地平線了,范違秋這才意識到,母親不會回來了。
但即便這樣,范違秋從來沒覺得母親是丟棄了自己,她相信,母親是做大事去了。可是,什么樣的大事會讓母親不得不離開自己呢?
范違秋想,一定是因為這件事超出了母親的掌控范圍。母親總是這樣的,對于沒有把握的事情,只愿意只身犯險。想到這里,范違秋就覺得又被母親狠狠地愛了一次。
她開始后悔當(dāng)初沒有好好跟母親修習(xí)術(shù)法了,她做不到母親那樣,可以和所有的生命對上話,她只能拿著母親留下的符紙依葫蘆畫瓢,然后靠著這一手功夫勉強(qiáng)謀生。
越是用這一手功夫勉強(qiáng)度日,范違秋的心里就越是多了一份傷悲,她想,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太弱了吧,母親才不把自己帶上。她也開始忘卻,忘卻了自己從何處而來,往何處而去。
直到碰到了江沁月,聽到她口中說要做舉著火把指明道路的人,范違秋那顆心瞬間“砰砰——”狂跳了起來。
“媽媽,媽媽?!狈哆`秋在心里小小地呼喊著,“我感覺我離你近了呢。我能找到你嗎?”
想到這里,范違秋的心里又多了一份確信。
我要救人,救更多的人!
范違秋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著這個暗道,唯恐錯過了任何信息。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遠(yuǎn),走了多久,突然,她好像聽到了什么滴滴答答的聲音。
一聲,兩聲,是水滴敲打巖壁的聲音。
范違秋心頭大喜,馬上循著水聲往前,轉(zhuǎn)過了幾個彎后,便見得一個寬闊的石室,里面還有一條小小的暗河,汩汩的水流經(jīng)過,清澈而平靜。
范違秋突然有些想哭,這么清澈的水,還是范違秋幼年時在大山里見過呢,而今時過境遷,范違秋都快忘了自己曾經(jīng)生活過得大山是個什么樣子,直到這一處水源的到來,才讓她對往昔的記憶有了一些確認(rèn)感。
可是這個地方只有水源,沒有其他物資,那就證明還不是。江沁月說了,這是江家留下來的,罕為人知的避難場所,不可能只有水源的。于是范違秋繼續(xù)循著暗道向里走去。
還好,這次沒有繞幾個彎,范違秋就找到了一處比較干燥的石室,里面放著幾口封好的箱子,上面還貼心地備注好了,一箱子藥品,一箱子干糧,還有一箱子防寒的衣物。
范違秋想了想,打開箱子取了點干糧和藥品,裝好了正準(zhǔn)備原路返回呢,范違秋突然聽到若有若無地一聲慘叫。
好像是在石壁的那一頭發(fā)出來的。
石壁的那一頭另有世界?